唯君卿卿

　　一顶精致的马车停在珠宝琳罗满目的主街当中，外层走下来两个穿着体面的男女，安置好踩脚的玉台，搀扶出一位窈窕的少女。

　　商人驱金逐利，早就练就出一双慧眼锐目。

　　少女虽蒙着面纱，但其肤赛凝脂，轻肌软骨，行走间飘摇翩跹，如穿花携蝶，一派大家风范。

　　他们纷纷走出店门，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推荐自家的货物。

　　少女来者不拒，一一瞧过去，优劣立辨，入眼的都是贵重的器物，就算是做了十几年买卖的奸商，都别想在她面前糊弄。

　　人们不禁惊叹，哪家的大小姐，竟有如此眼光？

　　正是魏梦琬一行，阿泰仔细地记录着，便于回府后分配或入库。

　　魏梦琬见外面也没什么稀罕的，便冲阿泰挥挥手，自顾自走向紫恒珍宝阁，然后，又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目礼中，散步一般地登上了顶楼。

　　“阁主，夏老先生，久违了。”

　　紫恒阁主依旧是那副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样子，由夏管事出面招呼魏梦琬。

　　“九千岁来得巧，东西昨儿已经准备好了，本来让小的们送到府里就是了，还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阁主赏脸摆案相送，本宫怎么能不来迎接。”魏梦琬笑称。

　　紫檀大桌上立着同样质地的描金花木托，置一把赭褐色的宝剑，长三尺七寸，通体泛着寒意，不是那种冰封冻结的寒冷，而是一种强烈炽人的威慑，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脊背泛寒。

　　而极少会面外人的紫恒阁主从今天早上便走出了房门，寸步不离地守着那把剑，似乎依依不舍。

　　“本宫要把镇阁之宝拿走了，阁主心疼么？”魏梦琬打趣道。

　　白到几乎透明的手从灰色披风里伸出来，留恋的想要最后抚摸一下那柄剑。

　　几簇赤红色的火焰却突然从剑鞘上蹿了出来。

　　“呲啦”一声，青年的指尖飘出阵阵青烟，皮肉烧焦的糊味传来，魏梦琬目瞪口呆。

　　但青年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悬空描绘着剑上的纹饰，慢慢地才把已经焦黑的手指收了回去。

　　他用一种极为奇怪的语气对她说，“你看，他虽护着我，却从来不让我触碰。”

　　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魏梦琬却能感觉到他很悲伤，其中纠葛太深太重，久到已经成为了习惯。

　　魏梦琬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阁主开个价吧，本宫付了钱就走，不打扰阁主清修。”

　　她一把拿起剑，爽快地问道。

　　含着金汤匙出生，她平时拿来垫脚的板凳都是翡翠的，多少钱在她眼中，就是单纯的数字而已。

　　“啸绛剑得以重见天光，全仗公主，草民不敢贪功，草民只想问一句，这柄剑公主拿去，打算送给谁？”

　　一个名字就在嘴边。

　　在梦里。

　　呼唤过千遍万遍。

　　但魏梦琬知道，如果她那样回答，阁主就会像上一次一样，将这兵器白送给她。

　　她的目光冷了冷，“阁主应该清楚，在国都，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应管的事，千万不要管。”

　　“草民很少说话，更不敢多嘴九千岁的事，只是好奇而已，公主不愿说，那便罢了，请公主恕罪。”那双冰蓝色的眼珠毫无波动。

　　“如此最好。”魏梦琬一挥衣袖，几口大箱子从空间武具中落出。

　　打开盖子，灿然金光晃花人眼，足足黄金一万两。

　　便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夏管事也不禁被九千岁的大手笔震惊了，更别提普通的伙计。

　　他们你推我搡地伸长脖子去看，待魏梦琬离开，夏管事命人收了金子，干活的时候还在回味，那大概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钱了，只恨没多生两只眼，能看上一看，也算沾了沾财气。

　　浓雾渐散，秋至霜来，天高而空旷，夏纯来时，紫恒阁主如每一次那般倚着栏杆，眺望远方，高处风急，卷起兜帽，几根银丝钻出，缭绕着他琉璃一般的瞳子，显得他的面容有几分邪魅的美感。

　　他仿佛是在沉思，又仿佛只是放空大脑，吐纳自然。

　　“大人，想必是您多心了，那秦世子已经遇害了。”夏纯走上前，将银狐皮裘盖在青年肩头。

　　“是呀，他已经死了。”青年惨然一笑，面色如雪，慢慢闭上了眼睛。

　　但没过多久，他又蓦地睁开。

　　在那冰蓝色的最深处，一道赤色的影子朦胧飘过。

　　他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喜悦。

　　就像是沙漠中的行人，几天几夜都没有喝水，抬头恰逢甘露，就像是在天寒地冻的冰川，伏地偶遇温泉，又像是梅雨绵绵，连年阴霾，第一丝阳光洒下，映照得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与方才完全不同，哞声道。

　　“啸绛重铸，你也该回……”

　　一句话未说完，浓稠的蓝色液体从他口中猛地喷出，空气中好像有人手持巨锤，朝着他的胸口狠狠地砸了那么一下，青年软软的倒了下去。

　　“大人，您魂魄之力尚弱，怎可动用言灵之术！”

　　“来人！快取灵药给大人服下！”

　　～～～～～

　　紫恒珍宝阁顶楼乱作一团时，魏梦琬已回到了自己的马车，她扫了一眼今天的成果，很满意，可谓是收获颇丰！

　　正要打道回府，魏梦琬突然掀开了窗帘，“阿泰，趁天色尚早，咱们去黑市一趟，大哥那里还需要一个试药的人。”

　　微服出巡，本是魏梦琬做惯了的，公主府的四大军头，十位护法，有一多半都是她闲游黑市，从外面物色来的。

　　但也许因为她思念太重了，马车刚刚进到破旧的街坊，耳边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回声，似乎是男人的嗓音，待她倾耳仔细去听，又仿佛是从自己心间传出的。

　　不知道怎的，魏梦琬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忙乱地跳下马车，连脚腕微微扭伤也没有在意。

　　一丝熟悉的感觉出现，又很快消失，魏梦琬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

　　映目都是衣着破烂的奴隶，地面上潮湿的泥土，被马车碾压，满是褶皱，便是掉了颗米粒都会立刻被饥饿的孩子哄抢而空。

　　她捏着衣襟，拍了拍砰砰乱跳的心口，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小姐，您怎么下车了？此处脏乱，您还是回去等着吧。”阿泰拨开人群，走过来，俗话说猛虎压不过地头蛇，即便周边有暗卫的保护，他仍不放心公主四处乱走。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找到合适的人了吗？”魏梦琬深深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借此让自己更加清醒些。

　　阿泰点头，露出几分欣喜，“找到一人，以卑职拙见，练气等级更在飞少爷之上。”

　　“比飞儿更胜，那岂不至少是侯阶？”魏梦琬惊讶，“武侯无论出身，皆可加封官职，享受朝廷俸禄，怎会沦落此处，成为被人买卖的奴仆？”

　　“是个流民，”阿泰低声解释，“而且有些疯癫，似乎是功法不精，勉力强行，以至于走火入魔，手上应该是不干净的。”

　　顺着阿泰指引，魏梦琬看向路边几个粗糙的铁笼，其中一个已经很旧了，但依稀可以分辨镶嵌着的禁武玄铁，里面半躺半卧着一位消瘦的男子，枯草似的头发披散着，看不清容貌，但应该年纪不大。

　　人贩子正蹲在石头上，眼巴巴地往这边望，期待着主顾光临。

　　流民属于贱籍，多为罪臣逃犯之后，再加上高超的武艺，精神失常，多半已经犯下不少人命官司，换做别人，怕是避如瘟神，但魏梦琬并不介意。

　　“谈拢价格，就赶紧买下来吧。”

　　意识不清醒的武侯，凑巧与大哥情况相似，正好让她施针试药。

　　魏梦琬嘱咐了一句，就打算坐回马车，刚背过头，却感觉有一双微挑的眼睛从视野一闪而过！

　　她心脏骤缩，转身折了回去。

　　少女步伐匆匆，衣袂纷飞，阿泰赶忙追了上来。

　　“小姐，出什么事了？”阿泰从未见过公主如此失态。

　　穿着绫罗绸缎的富贵美人停在摊前，人贩子忙不迭地鞠躬作揖，“小人张三，见过小姐，见过小姐！”

　　魏梦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傻子也能看得出来，这少女才是能做主的人，又摆明了感兴趣，连忙把刚才对阿泰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小姐，小人刚刚已经跟那位爷谈拢了，您若是要租，就每天两百文钱，押金二两……您别看他瘦，但武功好得很。城东钱老爷家财万贯，全家老小走远门，没留一个人在家，租了一个多月，您猜怎么着？等回来，家里没丢一分钱，死了一地的强盗呀，把姑奶奶吓得呀……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最后县太爷还给钱家记了一功呢！说是剿匪有功！……”他夸张地摇着大手，还不忘再奉承两句，“小姐一看就是大贵人，钱老爷都跟您比不了！您这财大业大，惦记的人也多，是不是？”

　　这人贩子嘴皮子真利索，魏梦琬愣是插不上话。

　　“小姐，您要是租回去，往那门口一栓！哎～保证没有歹人敢到府院撒野！这年头您去买几只狼狗不还得花上不少银豆子，还得吃您家的肉！这小子，便宜得紧，每天扔给他两个剩馍就行了……”张三滔滔不绝地鼓吹自己家的货。

　　一个大活人栓门口？！

　　真是灭绝人性！

　　魏梦琬眉头一竖，“我要买下来，多少钱？”

　　“呃？”张三先是一愣，心道还真有人敢买，但他也不含糊，两个食指交叉，成个“十”字，“那可要收您十两银子～”

　　“小姐觉得怎么样？”张三观察着魏梦琬的表情，打算若是买家不满意，就便宜点，反正带着这个青年，他也是担惊受怕。这人是真的疯魔，每到半夜，那恐怖的样子……他刚刚一直强调“将他放在没人的院子里”“栓起来”，就是怕买家不注意，被他失手所伤，那自己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张三并不打算对魏梦琬交代清楚，等买回去，那可就是主家自己的事情了，就算死了伤了，也不关他的事儿！

　　张三牢牢地把嘴巴闭上，能碰到冤大头，他自然乐意～

　　魏梦琬当然也并没有打算讨价还价。

　　“小姐，主家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个疯子。”

　　脚边笼子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那语调平静冷清，声色虽有些变化，但依旧熟悉到让魏梦琬打了个哆嗦，瞬间呆滞。

　　男子抬起头来，无视小贩挤眉弄眼的暗示。

　　“多谢小姐心善，但我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甚至会失手杀人……小姐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他最后一句话已经有些干哑。

　　男子头发凌乱不堪，遮着大半张脸，长期日晒风吹让他皮肤黝黑，嘴唇因缺水而泛白脱皮，因为清瘦，两颊有些凹陷。

　　魏梦琬不顾铁笼锈迹斑斑，扑身贴上来。

　　即便他因为危难折磨而外貌大变，但这双凤目，她绝对不可能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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