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君卿卿

　　坤清宫中，中年女子身着一袭淡黄色僧袍，头戴泛白的戒帽，盘坐在佛前的蒲垫上，她的膝边，放置着一套色泽艳丽的凤冠华服。

　　女子口里诵着佛经，神色虔诚，声音平淡，但一颗伤痕斑斑的心，却始终放不下这尘世。

　　这两日在皇城之中，有关“皇长子不伦，恋上自己姨母，后因求而不得，下毒手杀死了珵王妃”的谣言四起，奉暄皇后当然是不愿意相信的，但事实摆在眼前，让她如何不信？

　　少女走了进来，“母后要去仙山了吗？”

　　“是你父皇下的命令。”

　　奉暄皇后转过头，一张冷漠僵硬的脸，那是一种失望透顶后的平静。

　　仙山是传说中的一座山，从未有凡人到达，也从未有人出来过，相传只有成为圣者之后，识海之中才会出现冥冥的牵扯，指引到那里的路。

　　“陛下不管我去哪儿，只要离开皇城便好。”

　　她去肯求过珉帝，求他饶了自己的儿子，即便千错万错，毕竟是他的亲骨血，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

　　“意料之中。”魏梦琬嘴角勾过一丝嘲讽，心中嗤笑不已。

　　“琬儿，母亲对不起你……”

　　一旦她离开，所有的重担都会压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肩头。

　　奉暄看着女儿消瘦的身子，不由得哽咽，憔悴的脸庞仿佛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母后放心吧，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一定会保住大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奉暄急忙解释道。

　　“但我是这个意思！”

　　少女低头与她对视，双眼中放射出坚定的锋芒，宛若璀璨的宝石，其中的光彩，任风霜雨雪，千年万年都无法磨灭。

　　她越是刚强，奉暄越是心如刀割，像她这样大的女孩子，哪个不是窝在父母怀里撒娇，享受着天伦之乐。

　　“琬儿～”她哑声呼唤着女儿的乳名。

　　看到母亲对自己的关切，魏梦琬严肃的表情柔和了几分，“儿臣心中已有计较，母后不必担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她的语气一派云淡风轻。

　　奉暄还想再嘱咐女儿几句，但几个内侍宫女却走了进来，口称要帮皇后娘娘更衣，估计是珉帝等不及了。奉暄虽然不通朝堂宫庭的阴谋阳谋，但好歹也做了许多年皇后，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大体还是知道的，当着珉帝的人，也不好再问什么。她摊开双臂，任由宫女们前前后后的折腾，最后顶着十几斤重的凤冠，被人搀扶着往外走。

　　临别离，她还是忍不住重重地握了握女儿的手，一时间像有把刀子在剐着她的心头肉，奉暄含着泪，摇了摇头，半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儿臣恭送母后，您一路小心～”

　　魏梦琬跟了两步，垂下眼睛，俯身福了福。

　　奉暄皇后刚刚出门，阿泰就走了进来。

　　他的胸膛起伏，气喘吁吁，明显是飞奔而来。

　　“大哥醒了吗？”魏梦琬问。

　　“是，长殿下已经清醒，但是……他却说昨天夜里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泰俊秀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看起来苦恼极了。

　　“不管他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对于我们而言，都没有什么两样。已经通知珵王爷了吗？”魏梦琬淡淡开口。

　　“卑职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的赶过去了，但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公主，如果圣上那边来要人，我们该如何应对？”他焦虑地问询。

　　“怎么，你觉得父皇会大张旗鼓地到本宫这里来抓人？”魏梦琬却笑了。

　　“难道不会？”阿泰大惑不解。

　　“大哥已出魏家族谱，虽是平民，但平民也有平民的好处。若他还是皇子，帝王要见他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平民……”

　　她冷笑了一声，“在别处也就算了，到本宫的九千岁府里提审平民，可是需要公文的。你觉得此等丑事，父皇会下达公开的文书吗？至少在这个方面，父皇跟我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都希望事情能无声无息的过去，最好不要产生任何影响。”

　　但不同的是，她是为了保住大哥的性命，而珉帝是为了保全皇家的脸面。

　　“只要我能给珵王府一个交代，父皇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泰，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皇城里就没人敢再提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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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清宫前的空地上，来迎接奉暄的鸾驾已经等候多时了，即便在仙山，龙凤神魂也依旧是最崇高的所在。

　　奉暄最后看了一眼那巍峨的皇城，心中却一点留恋都没有。

　　二十年前，义父千叮咛万嘱咐，‘以后你到了皇宫，千万不要叫师兄，要叫陛下’。

　　她不理解，如今她明白了。

　　“卫，你留下吧。”

　　奉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男子落地极轻，如悬浮的柳絮一般，无根无声。

　　奉暄已经忘记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陪在自己身边的，也忘了他长得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只记得……

　　“卫，你是陛下的人，我没有权力把你带走。”

　　叫做卫的中年男人单膝跪地，声沉似水，“属下遵令！”

　　“皇后娘娘起驾！”

　　八声钟鸣，二十四次击缻，十六个身强力壮的男仆抬起雕金纹银的华丽凤轿，抬起那个因孤独而轻飘得毫无重量的灵魂。

　　数百个手持钢刀、武功高强的禁卫军一路护送，但奉暄却依旧觉得每一步都心惊肉跳。

　　再多的侍卫，也比不上月夜梁顶那一抹深沉的影子，让人心安。

　　她没有停留，也无法回头。

　　中年男子黑巾覆面，只露了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那个他守护了二十几年的身影渐渐脱离俗世。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摘下面罩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足两年。他就是一个影卫，一个连男主人都忘记了的影卫，他没有面貌，没有编制，没有朋友，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当最后一丝瑰色消失的时候，男子常年握剑，一向稳定的手颤了颤，那双由黑暗赋予的无情的眼睛第一次反射出黄昏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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