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君卿卿

　　珵王府的泮池连通着环城河，这天一大早，悠悠驶来一条雅致的双层楼船，挂匾“合仙阁”。

　　少女们的身影穿梭忙碌其上。

　　她们皆是蕙质兰心，镂月裁云般巧手装饰，两把八角楠木凳、一盏白玉瓷茶壶、翠绿蒲垫、几盆藩属国进贡的罗兰，楼船瞬间变得别有一番韵味。

　　浅红的裙袖中伸出一只修长的玉手，仔细地将主子的落座处又揩拭了两遍。

　　隐隐约约看到一抹靛色，娇雅这才转向一旁。

　　另一位鹅黄衫的女子正在风风火火地指挥着众人。

　　她收了帕子，低低说了声，“可晴，主子和姑爷到了。”

　　临近湖边的时候，魏梦琬故意放慢了几步，让男人走在最前头。

　　两个纤巧婀娜的少女等在岸头，眉眼低敛，而后莺莺燕燕的女孩们鱼贯而出，分站两边，齐声唱道，“姑爷万福金安~”

　　珉帝也是大手笔，指婚时赏赐了八百个奴婢，魏梦琬这次出来身边带着就有三四十个，她们第一次见到男主人，故而行的最庄重的正礼。

　　花红柳绿拜了一地，煞是好看。

　　魏梦琬隐晦地观察着秦夜的表情。

　　九千岁无出其左的地位，连带着手下人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平常时候，见了谁也不用磕头。

　　魏梦琬特意吩咐下去，是给男人的脸面，也是……试探。

　　身处困境的男人，能保持本心的不少，一朝得势，又有几个能不忘形？

　　魏梦琬想知道，这个男人，是否会与众不同。

　　结果并没有让魏梦琬失望，甚至可以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秦夜坦然地受了她们的礼，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似乎是司空见惯。

　　他徐步走去，在岸边站定，虚抬双臂，叫了一声“请平身”，那是他给予每个人同等的尊重。

　　然后，他的眉头微蹙，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苦恼。

　　真是十分有趣的反应。

　　魏梦琬暗笑了一声。

　　命人将楼船停泊在岸边，两人登上船尾的观景台。

　　魏梦琬对娇雅和可晴摆摆手，示意她们都退下，才问道，“阿夜哥哥最近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心事？若是这合仙阁的布置不合你的心意，我让她们重新布置一遍就是了~”

　　这合仙阁船以花做窗，月为帘，寓意“花好月圆，和合二仙”，刚刚造成，珵王便送给了魏梦琬。

　　秦夜立刻摇头，一口否认，“并非。”

　　魏梦琬又问，“那是为什么呢？”

　　秦夜皱眉，“是因为……”

　　他迟疑时，却发现屋中竟只剩他与女孩两人，而女孩正把双肘杵在桌上，趴到他眼前。

　　秦夜赶紧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

　　“不合”二字尚未出口，他就哽住了。

　　因为女孩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他脖子上来回滚动的喉结。

　　他有些无奈，“公主……”

　　女孩嘿嘿笑道，“你继续说，别管我，真好玩～”

　　秦夜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公主可知，婚姻一事，并非您刚刚所说的那么简单，不仅是两个人一生的承诺，也是两个家族……”

　　两个家族的博弈。

　　他没有把话说完。

　　秦夜偏过头去，其实他已经认命了，最后的挣扎，也不过是为求自己安心。

　　方才，他听到“姑爷”的称呼，竟然是莫名的开心，每次触碰到她的眼睛，所有的勇气就会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沉沦其中的冲动。

　　才短短半月，她的灵动让他越来越爱不释手。如果他长久以未来驸马的身份接触她，袅袅情谊相寄。若真有那一天，哪怕得了她的厌弃，他，会甘心放手吗？

　　他知道，女孩是很聪明的，她最懂如何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如果她继续装傻，他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谁知这次，魏梦琬却绽唇笑了。

　　“不是我不明白，是阿夜哥哥不明白！”

　　女孩的声音清亮悠扬，带着一丝无怨无悔地洒脱和决然之意。

　　魏梦琬挑起半边的嘴角，直直与他对视，孩童的懵懂之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媚素然的安宁。

　　总是遮着掩着也不是办法，既然自己已经选中了他，便可以开诚布公。

　　“秦夜，我助你称王，你为我出力，只是合作，仅此而已。其余的，不过是你我合作过程中，无法避免的风险。本宫问你，答不答应？”

　　她要告诉他，他们之间，只是依附与被依附，利用与被利用，他不必为她考虑那么多。

　　是他想得太复杂了。

　　秦夜感觉胸前像是被什么划了一道，不疼，就是嘶嘶漏着凉气。

　　她不仅知道自己的目的，还告诉了他，她的目的。

　　他不怨她，甚至感谢她，因为这的确是他最急需的合作。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看似平静的湖面突然起了一阵阴风，波浪拍打在船头，船身微微震动，荡起的一层层水沫，在空中形成了细雾。

　　而雾中，隐约有一道影子闪过。

　　魏梦琬能感觉得到，秦夜的身体僵硬了。

　　但等她回头，看向他目光刚刚停留之处——顶层阁楼的凭栏，空空如也，不知他看见了何物，会神色大变。

　　魏梦琬离了他，自顾自在桌边坐下，她拿起白玉壶，一抬手，带着茉莉花瓣的清注落入杯中。

　　在水声的掩护下，一只敏捷的小兽轻巧地攀上船弦，穿过魏梦琬的视野盲区，逃之夭夭。

　　小兽的动作带起微风，若有似无的香味飘来。

　　魏梦琬的动作顿了顿，她眯起眼，然后仿无其事地掀起壶盖，抬头说道，“茶水凉了～”

　　秦夜立刻回答，“我去帮公主换一壶来。”

　　大概秦夜并不擅长说谎，魏梦琬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慌乱，甚至是凤眼中包含的歉意。

　　说也奇怪，像魏梦琬这种说一不二的个性，最讨厌别人撒谎，通常只要是试图欺骗她的人，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但此时，她并没有感觉愤怒，甚至连一点厌恶都没有，她只想知道，他在隐瞒什么？

　　“去吧。”她应允道。

　　刚刚，水中分明倒映着一双美丽又纯净的桃花眼。

　　抿了一口尚温的茉莉花茶，见少年因匆忙而忘记拿瓷壶，魏梦琬不禁失笑，却并没有戳穿他。

　　“这珵王府可真是精彩纷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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