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君卿卿

　　照海之地，莲茂山腹，浓烟弥漫，满头银白色长发的少年紧紧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子。

　　女子的口中，鲜血喷涌，她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快……小拓，你别管我了……去找阿纯他们……快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与生机一同消失。

　　“姐姐，姐姐……”

　　白发少年悲痛欲绝。

　　残阳如血，半空中，艳红的光球表面突然出现斑驳的黑点，明灭忽闪，似不祥之兆，只不过，在山间雾气的笼罩下，看得不太真切。

　　粗长的黑影从天而降，那是一条七节鞭，鞭子上带着令人恐惧的劲风，几乎将空气撕裂，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呼啸声，若是打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必定皮开肉绽。

　　这时，四周的虚空中泛起极不明显的涟漪，晶莹的光芒在少年身上闪现，有什么物什从他背后蹿出，无色透明，似冰雪雕琢而成，通体的鳞片在阳光的映照下宛若琉璃，头有长角，身下却无爪，似龙非龙。

　　那物什迎着鞭子而上，生生替白发少年挨了，长身上立刻出现了一条深蓝色的伤疤，那物什昂首剧烈的抖动，发出一声痛苦的类似牛吼般的哞声。

　　“哈哈，终于将其逼出来了吗？”那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满脸络腮胡子，虽一击不中，倒一点儿都不遗憾，只狞笑着，朝后看去，“禀少族长，钰龙现身了。”

　　一双华丽的锦靴落在地上，悄然无声，英俊的男子敛眉，似乎是心有不忍，他沉吟道，“霏霏，原谅我，我并非有意，当真是身不由己……”

　　似乎是为了应证他这句话似的，三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尾随着他而来。

　　听到男子假惺惺的道歉，那位名叫小拓的少年勃然大怒，“呸，秦哲，你这个畜生，你不配叫姐姐的名字！”

　　说着，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吐向男子。

　　秦哲躲避不及，沾在了衣摆上，他的脸色冷了冷，强压着怒火说，“你若是当初肯跟我回西魔门，我也就不会失手打死了葛霏霏！”

　　他不想对女子出手，更不愿伤害她，但女子偏偏不要命似的保护少年，甚至在明知到自己抵挡不住他们攻击的情况下，用血肉之躯去抗，以至于不幸重伤身亡。

　　小拓冷笑了一声，冰蓝色的眸子里满含了哀痛与凄悲，最深处，还藏着一抹怨恨。

　　他阖了阖眼睛，嘴唇迅速的蠕动着，复杂的文字如流水倾泻。

　　“若苍天不明善恶，便交由决断正邪的风之刃，割断汝喉管，石之锤，将骨灰埋葬……”

　　小拓再睁眼时，瞳眸里放射出耀眼的蓝光，平静的深山腹地突起旋风，像刀片刮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好，言灵之术！”

　　魁梧的中年人大叫一声，他扬起蒲扇大的铁掌，重重地抽在少年脸上，嘴里还骂骂咧咧，“小兔崽子，吃了你好几次暗亏了，还不赶紧给老子闭嘴！”

　　少年纤瘦的身子如秋天残败的树叶，倒飞了数丈，又重重砸在地上，苍白的面颊上，五个手指印异常刺目，并且迅速的红肿起来。

　　与此同时，从秦哲身上，黄金色的巨大神龙豁然显现，初一伸展，便冲钰龙直压而去，少年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灵力，就轻易的被其冲散了。

　　金龙通身闪亮夺目，覆盖着坚固厚实的甲胄，其躯体是钰龙的十倍大小，五爪腾云，威慑深重，明显已是真龙之身。在它面前，瘦削的钰龙显得羸弱而可怜。

　　秦哲皱眉道，“葛小拓，别再负隅顽抗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乖乖跟我走，还能少吃点苦头。”

　　“你做梦！我死也不会跟你走的！”少年咬紧牙关。

　　“少族长，这种冥顽不灵的小子，您别跟他废话了，直接动手抓住他就是了！等炼化了他，咱们西魔门就能得到钰龙内丹和他的全部神能！”

　　魁梧的中年人已经按捺不住，摩拳擦掌的上前。

　　突然，半空响起一声爆喝。

　　“钱通！此乃我东魔自己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西魔插手了？”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翁，穿着肥大的墨红色袍子，约莫已经六七十岁了，但其双眼精光闪闪，看来修为不俗。

　　“卢老贼，你也想来分一杯羹呀？”钱通嗤笑。

　　卢长老不理会他，转过头，捋着长胡子，笑眯眯地对小拓说，“孩子，你放心，本座会保护你的。”

　　“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姐姐说了，你们都没安好心，都是为了取出我的内丹，得到言灵之术，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少年满脸倔强。

　　卢长老被他说得老脸一僵，“族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若是跟本座回去，东魔门自会为你提供庇护。”

　　“呸！”小拓的眼珠通红，“就是那个姓楚的恶贼把义父逼死的！”

　　卢长老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真面目，露出了凶神恶煞的表情，“小子，本座警告你，别不识抬举！”

　　说着，他苍老干枯的手掌犹如鹰爪般，牢牢钳住少年的肩胛，只捏得他骨头都快碎了。

　　“住手！”

　　幽幽然飘来女子的声音。

　　“堂堂东西魔门的族长、长老，聚众于此，恃强凌弱，殴打逼迫一位少年人，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一道倩影从刚刚停稳的马车里走出，女子身着色彩斑斓的鲜艳宫裙，然眉宇间蕴藏着一份孤高清傲之气，仿佛完全不受世俗的浸浊，竟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红尘仙子。

　　秦哲急急上前迎了两步，“昕婷郡主，您怎么来了？”

　　古昕婷目视前方，径直越过他，“本宫为什么不能来？本宫还要看看，我未来的夫君，究竟还能做出怎么样的好事？”

　　她停在少年身边两丈远处，神色淡然的开口，“你要去哪儿？本宫送你过去。”话语中没有故作的亲和，亦不包含任何感情，也许这才是对陌生人应该的态度。

　　小拓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我的姐姐抢走了您未婚的丈夫，您不恨我们吗？”

　　古昕婷语调平静的回答，“若是葛霏霏能把秦哲夺走，便说明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必要挽留。”

　　小拓的脸色变得颓丧，他低声喃喃，“要是姐姐也能想通就好了……”

　　见少年狼狈的半躺在泥土里，一动也不动，怕是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古昕婷不禁有些心软，她伸出了一只手。

　　“本宫的驾撵，可以送你到任意一个地方，没有人敢阻拦。”

　　小拓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玉掌，毫不嫌弃的握住了他沾满了污渍的手，许久，他很轻的说了一声，“多谢古姐姐。”

　　古昕婷微微点了点头，拉他起身，“不必客气。”

　　然而，当小拓迈出去第一步，周遭的气氛瞬间就变了，变得像一张紧绷的弓。

　　察觉到众人的蠢蠢欲动，女子美目一凝，“本宫看谁敢放肆！”

　　随着女子的警告一起出现的是一只宛如灵玉的凤凰，从古昕婷背后缓缓升腾而出，碧霞翠翎，舞动九天，牢牢护住少年及其半透明的钰龙神魂。

　　三尊上古神兽同时现身，释放着无比宏大的威压，东西魔门的众人虽然不甘心，但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此时，小拓却说话了，“古姐姐，不必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即便我今天逃了，还不是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垂下头，像一个认错的孩子，“姐姐，对不起，其实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古昕婷秀眉微蹙，有些不解，但不等她询问，少年已经摆脱了她，跌跌撞撞的朝葛霏霏的尸体走去。

　　“我钰龙虽然没有自保之力，但绝不受人摆布！”

　　小拓费力地横抱起已经去世的姐姐，然后飞速的奔向不远处的峡谷，他的步伐虽然凌乱，身体也很摇晃，但依旧坚定。

　　面朝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是结束，更是解脱。

　　“秦哲，我的确奈何不了你，但我相信，终究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体会到那种至亲之人惨死在面前的痛苦！”

　　他的眼神毒辣而愤恨。

　　“吾将以血盟誓，以死为祭，诅咒魔门子孙，世世代代，颠沛流离，不得善终！”

　　这一次并非言灵，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断，因为用命换来的，是最高阶的神谕！

　　从此，“仇”将化为一抹毒，一道枷，渗入心底，锁进灵魂。

　　而后，双目已然失明的少年突然向古昕婷的方向鞠了一躬，“古姐姐，您如此善良，当真愿意嫁给那个人面兽心的秦哲吗？”

　　若她嫁给男人，势必会受到波及。

　　古昕婷长久无言，再开口时，只说了四个字，“父命难违。”

　　她惨淡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但父亲有命，况且还有皇伯父的旨意，她哪里有拒绝的权力？

　　小拓听出弦外之音，忍不住为她祈福，“殿下，愿您寻得知心人一生相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从此，“情”将化为一束光，一丝雨，照亮迷茫，滋润枯朽。

　　话音未落，少年已飞身跳下悬崖，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古昕婷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该是多单纯的孩子呀，纵然受了这许多的磨难，却依然相信真心诚意，自己不过是稍微施以援手，并没有帮助到他，他便如此感激。

　　那么可爱的少年，却就这么走了……

　　一滴清澈的眼泪从女子眼角滑落，凤凰哀啼千转，悼念这渐渐消散的钰龙。

　　待男子靠近，古昕婷猝然回过头，一贯淡然的眸子目光犀利，“秦哲，本宫绝对不会嫁给你，送你一句话吧，多行不义必自毙！”

　　秦哲怔了怔，他沉默的望着女子，表情极为复杂。

　　良久，他才作揖道，“臣自知无颜再见郡主，会主动具折上奏，请求陛下撤婚。”

　　他的心头一片冰冷，转身，却见众人依旧在到处搜寻，执念于传说中的钰龙内丹。

　　秦哲一声苦笑，“走吧，你们还想怎样？”

　　莫说所谓的神魂内丹本来就是他们虚妄的企图，即便存在，恐怕也注定不会落到他们这些肮脏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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