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战

　　谢汉石一进来，看见简执羽就急急忙忙地开腔：“简副科，你知道我一直是特情科的人啊，我为你们做过很多贡献的。以前合作都好好的，可这次……”
　　简执羽温和地安抚：“谢先生，你先坐下来，有话慢慢说。你为我们出过力，特情科不会忘记的。”
　　“简副科，昨天的事情是我通知杨科的，他事先答应过我，为了不使我受到组织的怀疑，捕人时连我的小姨子一齐抓走，说到时会提前放了她。可是，今天早上被捕人员引渡到淞沪警备司令部后，就没有动静了。你们总不是想过河拆桥吧？！”谢汉石说到激动处口气也重起来。
　　简执羽还是笑得无比温和，一双丹凤眼看着谢汉石眯成狭长的一条：“谢先生，这话你就说得有点过了哈？你想想，如果单放了你妹子出去，你的组织不是更加要怀疑你？演戏当然要演个全本了！”
　　谢汉石无法可想，只好勉强坐下来。愁云满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这不是急得慌嘛！我老婆和我吵架了，只揪着我要找妹子。杨科又对我避而不见，所以这件事情还是要请简副科帮帮忙啊！你说我需要准备什么，和上次货运码头等份量的情报？还是钱？”
　　简执羽听完，微眯的眼睛睁开了，他笑着倾身过去，神神秘秘地跟谢汉石咬起了耳朵：“那次情报可是让我们杨科的功劳簿又添了辉煌一笔哦！你现在手头上还有类似的情报吗？不妨照顾兄弟一下？”
　　“这个……唉，大概上次你们歼灭的太彻底，现在组织几乎没什么动静了。”谢汉石刚升起一点希望马上又转为失望。
　　简执羽继续跟他咬耳朵：“谢先生对我们特情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能帮忙我是一定会尽力的。不过……你也知道的，除了情报，杨科他还喜欢这个。”
　　他作个捻钱的手势：“要人出来，简单。你先给准备五百大洋，我就帮你跟科长说。”
　　“那我这就去筹备！”谢汉石感激涕零，冲着简执羽千恩万谢地走了。
　　五百银元趁着暗夜被送进杨霆剑的府上，满腔希翼的谢汉石却在第二天等来了淞沪警备司令部向龙华监狱移送的七名人犯被半道劫走的消息。
　　不用说，这一定是组织出手了。哼，白搭进五百大洋！他愤愤不平地想着，又不敢去找杨霆剑要回来。出卖组织和同志的罪孽感，已经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他和老婆合计着，打算趁组织还没有发现他的秘密前，来个远走高飞。
　　没有预兆，没有人料到，这起人犯被劫事件不仅影响了谢汉石这个小人物的命运，还让几个不大不小的人物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首当其冲的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周司令被南京点名批评，为其调配了新的机要处长。还让特情科科长杨霆剑受贿事件东窗事发，牵出了一串贿案，南京国民党中央党纪调查处的专案组也闻风而动，把小小的特情科和杨府翻了个底朝天。
　　感叹着大势去矣的杨霆剑坐在办公室里，用洁白的棉布擦着跟他十来年的爱枪。
　　简执羽走进去丢给他一枝烟：“专案组明天起程。你们到南京后，我会托人给你再想想办法。”
　　杨霆剑笑着装进子弹，并给枪上膛：“坦白说，我这也不算是冤案。查起来都是有凭有据的。”
　　“老杨，你就打算把牢底坐穿？兄弟们都不愿你走啊。”简执羽说得动情不已。
　　“算了。这是上面有人不想让我继续干下去了！我走了以后，你是最有可能接我班的人，上海剿共未尽的事业就要由老弟你来承担了，可不要给我丢脸哦！喏，我这里还有一点钱，你有空就带着兄弟们去玩两把。”杨霆剑微笑着，像以前一样随随便便递出一把票子。
　　简执羽眼中有些水气翻涌，接过钱，向杨霆剑敬了个军礼，转身走出科长办公室。
　　就在他关上门的霎那，办公室里响起扣动扳机的声音。
　　“砰！”地一声，沉闷得像夏日的热浪扑面，压得门外的所有人喘不过气。等候着的专案组成员闻声都冲了进去，特情科所有人等都通过敞开的门看见，曾经呼风唤雨的杨霆剑瘫倒在办公椅上，从侧歪的头部能看到从太阳穴汩汩流出鲜血。
　　简执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回望，他知道，关于杨霆剑的一切都在今天结束了。
　　专案组长扑过去检查了一番，然后拨通南京的专线电话。他用无比沉痛的语调在电话里向南京报告：“杨霆剑畏罪自杀了！对，就在刚才……请问上海特情科的工作由谁主持？”
　　此话一出，特情科上下一片沉默。专案组长听着电话那端的说话声，其间朝简执羽的方向看了几眼：“……哦！是是是！”频频点着头，挂断了电话。
　　“简科长，恭喜你，不日请随我们去南京述职。”调查组长笑呵呵地冲简执羽说话。
　　还真被杨霆剑给说中了！简执羽心中有丝侥幸，他处心积虑谋划着如何除掉杨霆剑这块绊脚石已经很久了，想不到却是贿案帮了他大忙。
　　简执羽抬起脸，向专案组长致以充满感激和谄媚的一笑：“简某应该恭喜组长，您为党国查案，如今一切水落石出，回去后一定是要荣升的。您和各位专案组的同仁工作辛苦，我和特情科的兄弟们，今晚在丽花夜总会为你们设宴庆祝。”
　　科里的特务们见风使舵，纷纷围上来恭喜简执羽即将荣升。
　　“我这里有点钱，你们拿去好好玩两把吧。”简执羽笑着拍拍这些手下的肩膀。
　　入夜，外滩 58号，丽花夜总会里一片灯火通明。
　　远航贸易公司的大老板萧汉默正坐在3号包厢把玩着他那把纯银的打火机。忽然包厢门被人推开，一个衣冠齐楚，却喝得醉眼惺松的人走进来，他略感吃惊，走过去扶住来人：“朋友，你走错了吧？哪个包厢的？我叫侍应送你过去。”
　　“没错……我就是这个包厢的……”那人大着舌头摸出烟来叼在嘴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火机，萧汉默体贴地给他点上。那人看着火苗，显得神智略微清醒了一些，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忙不迭地跟萧汉默抱拳道歉，七手八脚地要把他往外扶。
　　那人抬起头冲萧汉默嘿嘿一笑，顺手递上一根烟：“来……你也来一根，谢谢你的火啊！”接着努力睁大眼睛打量着包厢里的装饰，像恍然大悟一样拍着脑袋：“好像真的走错了，不好意思啊……”
　　他跌跌跌撞撞地转身，向自己的包厢走去，有人迎过来把他扶住：“简科，你喝太多了。”
　　听着关门的声音，萧汉默也转身关上门。他从那根烟的滤嘴里抽出一卷小纸一览无余后，嘴角漾出满意的笑容。接着用火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看着烟和纸在烟缸中化为灰烬。
　　“消息准确！？这两口子每人每月从组织领二三十元活动费还不满足？”荆轲开着车驶离丽花夜总会，刚听完萧汉默的报告，他说话的语气冷得像刚从冰窖里出来，升腾的满是寒意。
　　萧汉默继续汇报：“谢汉石他们利用接待从各地来上海的同志之机,偷偷打听到开会的时间，然后去法租界巡捕房要求给5万美元并提供出国护照,便可提供这份情报，巡捕房没答应，他就卖给了特情科。还有秘密机关被冲击，七位同志差点遇险一事，也是他干的。情报是击筑综合本部与巡捕房的信息后，方才确定的。”
　　“他们手上一定还有其它同志的人名地址……”荆轲沉吟一会儿：“小农，你马上通知同志们转移！明天，带几个行动队员解决姓谢的。”
　　“是！”坐在副驾驶座的小农话音一落，便在一排石库门前跳下车,开门关门之间,瘦小精干的人影已经窜入里弄。
　　“轲，击筑升职了呢！”萧汉默坐在缓缓驶离的车上，脸带笑意。
　　“他的情报很准确很重要，我们要尽一切可能帮助他。只要他钻得越深，爬得越高就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荆轲稳稳地把着方向，开着车头也不回地扎进夜幕中。
　　第二天中午，谢汉石家所在的筒子楼有人办喜事，鞭炮在单元门边狂烈的爆炸，房里的枪声也在鞭炮炸响的同时响起。
　　小农率领的行动小组搜出了名单，并当场将出卖机密的谢汉石夫妇击毙。
　　当天晚些时候，有人在湖北路安东旅馆附近发现了谢汉石的尸体，一切证据表明这是□□的锄奸队干的。简执羽口头上批评了一下因为玩乐而忘记跟踪保护谢汉石的两个特务，无非是办事不力，应当将功赎罪，将来好好干一类的漂亮话。
　　其实谁都知道，特情科的人怎么会全力去保护一个□□的叛徒呢？总之，这批评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引得一班特务愈加愿意为简执羽效力。
　　几天后，简执羽如愿启程前往南京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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