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战

　　在小特务们的惊诧目光中，冯锦玫走出大门，发动了自己开来的汽车。
　　她对自己看上的人或物一向誓在必得。今天铁了心一定要看清楚简执羽到底跟谁去幽会，要是真有别的心上人，那她就回去好好准备一份作战计划。
　　车开得飞快，终于在追过两条马路后看到了简执羽的车影。
　　在东鼎火锅的门口，她跟踪简执羽的车出了七绕八拐的弄堂口，选了个离火锅店不远，别人又注意不到的阴影停下，静静地坐在驾驶室里观察一切。她这个角度的视野很好，能看到简执羽锁门下车，用一种他特有的轻快步子迈上东鼎火锅的石阶。抬手看看腕表，离中餐时间还早，也许等会儿进去就能看见约会的双方了。这样想着，她窝进椅背，闲看车外的雪花纷纷扬扬，行人步履匆匆而过。
　　还不是正式的就餐时间，东鼎火锅的大堂已经人声鼎沸，不愧是沪上吃火锅的头牌。简执羽穿过大堂，向周永魁电话里说的2号包间走去。忽然身边走过来一个人：“简先生，请留步。”
　　他闻声回头，却是个陌生的男子正冲他谄媚地笑着。
　　那人看清了他的脸，又惊又喜地说：“真的是简先生啊，幸会幸会。”
　　简执羽有一丝诧异，他一向引以为豪的记忆里根本没见过这个人啊！这人一身中式短打，手里捏着礼帽，见人点头哈腰，一望就知道是在上海滩混饭吃的标准的地痞流氓。
　　“简先生，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啊。你的丰功伟绩早在上海滩传开了，我一直钦佩得很哪！”那人热情地握住简执羽的双手，一副自来熟的表情：“我叫黄沪生。希望今后有机会能为简先生办事。”
　　“哦……我欢迎一切对我有帮助的人。但不知黄先生有什么本事？”有传菜的小二过来，简执羽借机脱出那人的热情双手，不着痕迹地移开步子，两人遂转进大堂与包厢间的拐角。
　　“我对□□的事情了解得最清楚。也相信简先生需要这样的情报。”黄沪生神秘兮兮地说话。
　　简执羽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判断他说话的可信度。轻轻揉着额头，带点纳闷地说：“你怎么会知道有关□□的事情？难道你是□□？！”
　　“简先生，我敢用全家性命担保，我不是、绝对不是□□！请相信，我有我的路子。”黄沪生忙不迭地声明，却再不肯漏半丝口风。
　　“既然不是□□，怎么会有□□的情报？黄沪生，你不要随便糊弄人。我们特情科的牢饭可不是这么好吃的。”简执羽丢下他，径直要往包间里走，黄沪生着急地跟过去：“简先生，你想不想知道□□潜伏在贵党内部特务的情报？我能搞到！”
　　“哦？”如果这情报是真的，那将关系到他和渐离，还有其它荆轲单线安插的潜伏人员的身家性命。
　　兹事体大！
　　简执羽的心沉了下去，脸上假装起了点兴趣：“好，我暂且相信你说的。以后你有什么消息，就直接找我好了。”简执羽心念闪动，马上拿出一迭花旗银行的票子，挥手将两眼放光的黄沪生打发走了。
　　脱了外套步入开着暖气的包间，他坐在镂花木窗的一侧，看着东鼎火锅后面小小一方院落，雪在空中漫不经心地旋落，打在窗上化作清澄的水滴无声地划落。有传菜的小二偶尔从小径走过，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他抱着香茗慢嘬，想着自己的心事。周永魁算计他早不是一天两天，今天请他来恐怕不是光吃饭聊天那么简单。而突然窜来的黄沪生提到的消息也让他心神不安。他需要知道真相。再高明的暗箭总有离弦的声音，他要捕捉那一息的线索，然后，各个击破。
　　过了不久，正在闲看落雪的冯锦玫忽然看见周永魁的车子也拐到了东鼎火锅的门口。有个地痞样的男子从店里出来，在他的车门边停留了一会儿，两人说了几句，中间周永魁还似乎交给他一件什么东西。那人飞快地离开后，周永魁也锁门下车，进入东鼎火锅的门厅。
　　冯锦玫不禁惊讶地坐直了身体。因为她看得很清楚，刚才司令走过简执羽车子时打量起来的眼神是那么地阴狠，那是她作为下属从未看过的阴狠。
　　周司令和简执羽来同一家店，是事先约好还是各有约会？那个地痞跟司令又是什么关系？作为第三方的冯锦玫心中疑窦丛生。司令部和特情科一向面和心不和，没有撕破脸打起来只是为了顾及党国的脸面，暗地里互相制肘早已司空见怪。而现在双方的头儿居然私底下坐到一起，打算一边吃火锅一边交流感情？这……怎么可能！
　　冯锦玫直觉其中有异，用围巾把自己的脸掩去大半，再披上厚厚的连帽风衣，经过简单的伪装后进入东鼎火锅，大堂里不见那两人的身影，她走到前台问讯：“请问有一位周先生或简先生订的包间吗？”
　　“有一位周先生定了2号包间。”前台略翻了翻水牌报上出她想要的信息。
　　冯锦玫拐进走廊，目光落在被送菜的小二拉开一条缝的2号包间门，果然，简执羽英俊的侧脸马上露了出来。
　　小二关上门出来，她装作寻人的样子在走廊上徘徊，然后快速小心地贴墙走近2号包间，取出装在口袋里的小巧扩音器，一头贴在门上，一头插进耳际，两人的说话声便清清楚楚地传出来：“……最近，你们那个冯锦玫追我追的死紧。”简执羽诉苦般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只一句就把门外的冯锦玫气得直发晕。
　　想不到，他们两个聚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她？！
　　“冯锦玫哪里是我们的人，跟你一样都是南京方面的人，来头大了。再说，你要是真跟她结婚，保你前程似锦，青云更加直上！老弟，你要好好考虑考虑哦！”周永魁语气平静地替简执羽斟着酒：“你看上去气色不错，说不定红鸾星今年要动。要不要为兄给你保媒啊？”
　　“小弟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是应该事业为重。谢谢周兄的好意，来，我敬你一杯！”简执羽笑着敬了一杯酒。
　　“哈哈哈，齐家治国平天下，要治国平天下也得先齐家不是？”周永魁大笑着举杯，两人酒酣耳热，继续东拉西扯。
　　“我还听说周兄要给孙副官做媒？”简执羽抱着酒杯，装作很八卦地打听。最近听说孙承慕被周司令押去相亲，据说对方是周夫人娘家的小姐，也是一位名门闺秀，相当体面的一门婚事呢。
　　既然周永魁存心只想闲聊，那他也不妨跟着胡扯，他心中反而可怜起门外窃听的冯大小姐，饿着肚子还要干工作，周永魁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刚才粗看一眼还没认出是她，但闪念间，记起除了她还有谁脚上会穿那样一双精巧的特制小羊皮军靴！
　　周永魁闻言还是哈哈大笑，刚喝下一杯烈酒，觉得有些热了，用白毛巾制的手巾猛擦汗：“哈哈哈，孙副官年轻有为，我是他老师，当然有责任替他求个好姻缘。你别转移话题啊，还在说你跟冯锦玫呢！”
　　冯锦玫觉得听不下去，收了扩音器，转身就走了。这里太热了，热得她浑身发抖！
　　“周兄，要是真想撮合我们，我看你还是把冯小姐请进来，大家把这事说开了也好。老让她饿着肚子等在外面，不大好吧？”简执羽索性把怀疑点破，然后看着周永魁的脸色由红转青，把一口菜都噎在嘴里，努力咽了进去才说话：“你说冯锦玫在外面？！”
　　“呃，刚才好像看见一个像冯小姐的人。也许是我看错了。”看上去周永魁的惊讶和生气不是假装的，难道这不是他的安排？
　　“我出去看看。”周永魁站起来，猛地打开门，只卷进一阵风，门外空空如也。小二机灵地跑过来：“客官，想要再加点什么菜色？”
　　他推开小二，大步奔到门口，正看见冯锦玫从南京带来的专驾奔向淮海路的方向。简执羽说的竟然是真的，那冯锦玫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才跟来的，她想追踪些什么？
　　看着周永魁脸色微变地进来，简执羽心中闪过一丝后悔。也许冯锦玫只是想跟来看看他跟谁约会，而落在周司令眼里，不知会想成什么？
　　司令部处室办公的走廊里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在空旷清冷的走廊上踩出震耳欲聋的回音。
　　“冯处，你回来了？呃，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外面的天气太冷了？”孙承慕抱着一叠文件走出机要处，正好碰上冯锦玫无精打采地拖着脚跟回来，好心地关怀两句。
　　“你们这些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冯锦玫一腔怒火无处可去，冲着孙承慕就吼了一嗓子，然后蹬着靴子回宿舍去了。
　　处里的译电员们被处长的高声从房间里轰得探出一颗颗头头来,紧张地看着走廊里的两人。
　　“呃……”孙承慕咕哝着：“不知道是哪里受了气回来……简直莫名其妙！”摇摇头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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