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太妹

　　“记得那个卖棒槌的老头儿吗？”安子歪在栗儿家的沙发上。那条被安子命名为“海盗”的小狗在她们脚边绕来绕去。
　　“记得。不过这阵儿没听他卖了。”栗儿仍然坐在地毯上排牌阵。
　　“我知道。”安子思忖着怎样把这件事告诉栗儿。
　　“你知道？不会是你发扬伟大的同情心去买了吧？”栗儿头也不抬地。
　　“不幸正是。”安子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栗儿大吃一惊地回头，随即差点笑岔气，“你真以为是仙人拿了宝贝到红尘中寻找知音？”
　　“我原来也不以为的，可是……”安子拿出那根棒子来，“魔棒啊魔棒，请你满足我一个愿望，我想吃一只咖哩鸡，现在就想。”
　　栗儿怔怔地看着她，然后看看天花板，并没有一只鸡从天上掉下来，再看看地毯，也并没有一只鸡从地里冒出来，她再看向安子，那种目光充满对一个白痴的怜悯。
　　然而，就在这时，门开了。栗儿的妈妈拎着一只篮子回来，笑嘻嘻地，“今天路过那边饭店呀，他们外卖的咖哩鸡可便宜了，买了好多只。来，安子，栗儿，都来吃……愣着干吗？”
　　安子和栗儿怔怔对视。栗儿惊骇地睁大眼睛，安子则走过去吃那只“现在就想”的咖哩鸡。
　　“这是一个巧合。”等妈妈下楼去，栗儿点了一支烟，瞪着那根棒子，喃喃地说。
　　安子不答腔，半天，开口：“我想跟阿飘他们去流浪，今天来给你讲一声。”
　　“不同你爸安居乐业了？”
　　“我爸死了。”安子面无表情。
　　栗儿不再问，丢过去一支烟，“我也一起去好吗？”
　　“你妈能让你走？”安子把烟叼在唇上。
　　“小姐，我已经24岁，已经是个寡妇了，还听妈的？”
　　“真想去？”安子点着烟。
　　“真想。”
　　“那就去好啰。”安子将海盗抱在怀里，“阿飘一定愿意你去，你的歌唱得那么好。”
　　“好什么好？我妈昨天才说我唱得跟野猫叫春似的。”
　　“她不懂。”安子朝海盗的脸喷了一口烟，“这个时代流行叫春。野猫的声音沙哑性感，有什么不好？我看你就起个艺名叫‘野猫’好了。”
　　“行，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5点的火车票，你要走可以上车再补票。”
　　“好，我明天来叫你。”栗儿从地毯上站起来，去收拾东西。
　　“临走还是给你妈讲一声。”安子站起，海盗咬住她的裤管，“省得日后我在各报纸的寻人启示栏发现你的芳名。”
　　清晨四点，栗儿叫开了安子的房门。安子将两只中号旅行包提过来。
　　“带这么多东西？”栗儿盯着她的行李。
　　“不多。几件衣服，一堆乐谱，一只狗。”
　　“海盗也去？”
　　“当然。”
　　“它在哪里？”栗儿张望。
　　“口袋里。”安子拎起一只袋子。
　　“不闷？不叫？不撒尿？”栗儿皱眉。
　　“小魔术。”安子不解释。
　　5点，火车徐徐开动，安子和栗儿将座位换在一起，安子拿出一张地图来看，栗儿开了一听饮料，默默地喝。
　　座位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卷发，军外衣，皮裤，看着她们，一眼，一眼，又一眼。
　　“地图借看一下，可以吗？”终于，他看到安子将地图叠在一边，探头问。
　　栗儿“啪”地一声把拉罐丢出窗外，头也不回。
　　安子把地图递给那人。
　　“小妹妹，你知道康定吗？”男人问。
　　安子冷冷地回过头去，“去过。”
　　“给大哥唱首《康定情歌》好吗？”男人指着地图上的“康定”，涎着脸说。
　　“不会。”安子的目光已可杀人。
　　栗儿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来抽，冷冷地睨了那人一眼，“你给我们唱首歌怎么样？”
　　那人看栗儿，栗儿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就那首‘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妈妈要进来……’”
　　“你……”
　　“她怎么？”安子冷冰冰地望他一眼。
　　那人支吾两声，退回座位，不再开口。安子和栗儿对视一眼，笑。
　　车行一天一夜，进站了。远远，一阵悠扬的萨克斯《回家》夹在广播声里传来。
　　安子和栗儿拎了东西，下车。
　　瘦瘦的阿飘剪了个很短很短的头发，穿一件几乎盖住膝盖的T恤迎了上来，整个人看上去象一只风筝。
　　“欢迎回家。”阿飘抱抱安子，又去抱栗儿，“你能来我们太高兴了。”
　　“那就是那个‘很酷长发’？”安子用下巴指指正在吹萨克斯的那个男人。
　　“对。”像一只大熊一样的灯光，李，走过来。他是阿飘的情人。两个人的感情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肯结婚。
　　“萨克斯，你好。”安子见那个萨克斯手刚刚吹完一曲，同他打招呼。
　　“架子鼓，你好。”那个男人有双鹰一样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来，栗儿，这是月光，我们的萨克斯手。”阿飘正好向栗儿介绍。
　　“月光，这是栗儿。”
　　“叫我‘野猫’。”栗儿笑，伸出手去。
　　“你好。”月光伸手同她相握。
　　夜来，“老火车”一行十数人在阿飘同李聚在临时租用的演出棚里。
　　酒足饭饱以后，阿飘说：“安子，击鼓来听，好么？”
　　“好。”安子坐到架子鼓前去，海盗在她脚边转。
　　“架子鼓以后听的机会多了，击牛皮鼓怎么样？”李建议。
　　“那么大一个家伙，上哪儿找去？”安子笑笑。
　　“这里。”一个清秀羞怯的小男孩子推出一面大鼓来。
　　“谢谢。”安子脱去鞋子，跳到那面鼓上去了，拿那根魔棒轻轻击起鼓，音调苍凉，低沉，那根魔棒似乎原本就该用来击鼓一样，十分称手。
　　栗儿坐在舞台一侧，用她那特有的歌喉唱起她们在火车上编写的歌词：

　　魔棒，魔棒，
　　请你满足我的愿望
　　魔棒，魔棒，
　　你将魔力绽放
　　让我这样看着迷离的月光
　　月光令我疯狂
　　月光令我迷惘
　　月光令我好不苍凉

　　魔棒，魔棒
　　请你满足我的愿望
　　魔棒，魔棒
　　你将魔力绽放
　　让我这样看着迷离的月光……

　　安子的鼓，栗儿的歌，令人听呆了去。栗儿唱起歌来真如一头野猫，有种血液疯狂流淌的感觉。尤其是那个萨克斯手，他的名字不谋而合地叫了“月光”，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听到这样的鼓，这样的歌，刚刚推鼓出来的那个小男生互让唱出来：

　　魔棒，魔棒
　　请你满足我的愿望
　　让我娶了这击鼓的女郎！

　　安子本在鼓上旋舞，敲击，听到这歌声，鼓声一滞，向那个小男生望去。那个小男生紧闭着眼，涨红了脸，继续唱：

　　女郎，女郎
　　你不要慌张
　　我会爱你爱到发狂

　　安子忍不住笑了，忘记手里握着的是一根真正的魔棒，竟不顾后果地回唱：

　　魔棒，魔棒
　　请你满足我的愿望
　　让我嫁了他，游走四方！

　　众人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起来，那个小男生却扑到鼓前去，闪着一双眼睛：“真的吗？你真的要嫁了我，游走四方？”
　　安子从鼓上跳下来，笑：“你还小。”
　　月光则深深地看了安子一眼，“你的鼓击得好，你的歌唱得也好。”
　　“唱歌，还是要听野猫的。”安子冲栗儿眨眼，没想到火车上作的歌词竟然嵌了个人名在里面。
　　“你要嫁给我，对吧？”小男生仍在问。
　　“小王子，想泡安子姐姐呀？”阿飘走过来，很亲热地把他的头发弄乱。
　　“她不是安子姐姐，她是我的王妃。”小王子郑重其事地说。
　　“小王子，你太小了，不然，我一定嫁给你。”安子对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小男生太有好感了，他竟宣称他要爱她爱到发狂。
　　“可是，你对着魔棒许愿了哦。”小王子说。
　　安子这才省起手里的魔棒是真正具有魔力的，大惊。坐到舞台一侧去，点起一支烟。
　　“爱妃，吸烟有害健康。”小王子走过去。
　　阿飘在一边差点笑断肠子。这个小王子是“老火车”捡来的流浪小孩，一直羞涩沉默的，没想到这么幽默，“好啦，”她拍拍手，“我宣布安子的艺名――”
　　“什么？”众人连忙围拢。
　　“王妃！”
　　“好！”大家一起鼓掌。
　　栗儿也在一旁笑，她对着魔棒许愿，“让我这样看着月光”倒不后悔。月光的长相还是不难看嘛。安子也不知发哪门子疯，竟说要嫁给这个小孩子。
　　“可不可以反悔？”安子望着小王子。
　　“不可以。”小王子说，“嫁给我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我没有这个思想准备。算了，不说了。”安子摁熄烟头，走开去，她完全可以推翻这个愿望嘛，只要对魔棒再许一次愿，不就结了。想到这个，她烦恼顿消。
　　“安子，我给你们照了房子，我们大家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星期，做做路上的准备。这一星期里只有一场演出，你同栗儿可以多玩玩。”阿飘走过来。
　　“行。”安子一扬头，转头去拿外套，找那根魔棒。
　　咦？刚刚还在嘛。
　　“谁看见我的鼓棒了？”安子抬头问。
　　没人应声。
　　安子拍拍小王子的肩，“把魔棒还给我。”“什么魔棒？”小王子睁大一双无辜极了的眼睛。
　　“刚刚我敲鼓的那根，给我。”
　　“我又不敲鼓，拿它干吗？”小王子咬着嘴唇。
　　“给我。”安子伸出手。
　　“不给。”
　　“给我。”安子瞪着他。
　　“给就给嘛，小气。”小王子从幕布下边抽出那根棒子，“明明想反悔嘛。唉！”
　　安子接过棒子，仔细端详，验明正身，揉着小王子的头发，“你太小了，不然我一定嫁给你。”
　　“走啦！”栗儿在一旁催。
　　阿飘和李极亲热地依偎在一起，棚里的人不知何时已全部散尽，小王子嘟嘟哝哝也离开了。
　　“再不走，想当灯泡？”栗儿白安子一眼。
　　“走啰，走啰！”安子拖着外套，揣好棒子，拿过阿飘给她的房门钥匙，与栗儿相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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