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二十三
　　“哎呀，M国坠机，罹难一百九十八人，灾难……”
　　舒颜还没说完，手机一下子被颖子抢了过去。
　　“由中国S市飞往M国IAD国际机场的CA983航班，于当地时间6：58分降落着地过程中发生坠机事件……”
　　仿佛脑袋里血管爆开，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心脏也绞痛到似乎被抓紧了无法跳动。
　　“颖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看见她脸色一下子苍白，舒颜从摇椅里跳起来。
　　颖子摁住胸口，使劲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我要去找他，他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翻出抽屉里的护照，拎起包冲出了家，舒颜在后面愣了愣，喊着“颖子，颖子”追出门口时，颖子已开着车消失在拐角处。
　　“宇……出事了……”舒颜语无伦次的告诉张宇，不知该怎么办。

　　万川，你不能有事的，一定不能有事！我们一起练过的歌还没唱，我学做的清蒸鱼还没做给你吃，我的故事还没来得讲给你听，我有很多小岛，我们可以喊上舒颜张宇一起去度假，那里的海很蓝天很广，你一定会喜欢……你一定不能离开，你还那么年轻……
　　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万妈妈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双手扶着大儿子的胳膊也似乎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一周黑眼圈让眼窝凹陷，脸颊的泪痕仍纵横着清晰可见，万爸爸坐在轮椅上，几乎一夜白头。
　　颖子踯躅着走过去。
　　当她听到万川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者之一时，几乎相信真的是她的意念在人间拥有了神力，以为帝尊爷爷听到了她的祈祷和呼唤，简直要喜极而泣。
　　可是那个躺在监护室内的人他是万川吗？全身缠紧的绷带，包括头部在内，还有全身插满的管子和连接线，一动也不动，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跳动的仪器屏幕之外，没有任何动静证明他还活在人间。颖子的心揪的生疼，喉咙被堵住了无法呼吸，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明明一天前还那么温暖的对他笑，翻箱倒柜的喊肚子饿，那么动心的给她滚烫的吻，怎么变成这样了……
　　颖子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万军告诉她一切时，颖子一点都没有惊讶。
　　万川出国前在媒体上公开退婚，既为了颖子的一茶之辱，也是不服父亲的联姻企图和人生安排，虽然放弃自己的理想最终妥协回到万氏集团，但也明确向父亲宣告了婚姻的自主权。我的老婆我自己都不能选择？谁选的谁负责！我万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万爸爸知道小儿子的倔强，只要他能回来继承万氏江山，他倒也不和儿子多计较。他能怎么计较！徐徐图之或许比一蹴而就更有效。声明发出后，他已做好和郑家从此敌对的准备，只要郑家提出的赔偿不过分，他想必要的颜面还是可以给他们的，毕竟，名誉是上层人士更看重的存在。
　　万川请大哥做了一件事，关注郑钧父女的一举一动以及郑钧在灰色地带游走的所有证据。
　　原来她的猜测都是对的。万川其实早就预料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动手是迟早的事，所以早就密切关注对方的动向，像丛林深处潜伏的猎人，张弓搭箭，待猎物妄图攻击时，一击而中。
　　在这个人类的丛林里生存，哪能逃脱出法则之外？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他不是没有手段，只是面对你时只留下最纯粹和温暖的笑颜而已。

　　醒过来吧，万川，求你醒过来……
　　“医生说你只要能渡过这四十八小时，就过了危险期，我的川儿，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都在这儿陪你。我再也不让你爸逼你回万氏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做老师也好，想飞也好，只要你能平安回来。”
　　“他前天回来，给我削了苹果，嘻嘻哈哈的一人一半吃完就离开了，只陪了我五分钟，哪知再见到他就变成这样了。”
　　万妈妈絮絮叨叨的讲，不知是说给儿子听还是说给边上的颖子听，似乎说着说着儿子就醒过来了，就像原来一样一脸阳光嘻嘻哈哈了。
　　突然，监护室内的仪器红光闪烁，紧接着室外的警铃也呼叫起来，医生和护士从走廊一头奔过来。
　　“怎么了？我的儿子怎么了？”万妈妈惊慌着站起来拉住最前头的医生。
　　忙成一团的玻璃窗内的医护，瘫坐在一旁的万家爸妈。
　　一小时似乎一个世纪的漫长……
　　医院最终下发了病危通知单。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万爸爸张着哆嗦的嘴，想嚎却嚎不出来，呜咽的野兽般忍受着伤口的鲜血淋漓，十指插入满头白发之中，终于“啊”的一声老泪如雨而下。
　　“你们进去看看吧！”医生默默转身退走。

　　“成小姐，你可以走了，这是我们一家人的时间，你留在这里不合适。”万爸爸挺了挺佝偻的背，没有表情的对颖子下了逐客令。
　　“不，”颖子抓住万爸爸的胳膊，“万伯父，请你看在我和万川十多年同学的份上，让我进去见一面吧，一分钟，就给我一分钟。”
　　“对你我已经十分忍耐了，你以为万川的事你没有责任吗？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万家面前。”
　　给颖子一个冷漠的背影之后，门也随之关上。
　　不，不能放弃，我不能放弃！万川，你坚持住，等我，一定要坚持住！
　　颖子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冲了进去……
　　“我只要单独和万川呆一分钟，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认真的看着他们一家人，“我想万川也会愿意的，求你们了！”
　　万军搂着爸妈的肩膀：“我想弟弟也是愿意的。”
　　“条件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只有一分钟。”万爸爸终于松了口，他怎会不懂儿子的心意。
　　全身缠满绷带，鼻子、口腔、手腕、脚踝，原先插满的管子和仪器线都已经拔掉，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安静的像个沉睡中的婴儿，只是干裂的嘴唇暴露了几乎已流失生命所有的滋润。颖子心碎得都麻木了，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和着流淌不尽的眼泪辗转在那冰冷而粗糙的唇上，那么缱绻旖旎，就像午夜送别时舍不得恋人转身离开，就像清晨时分爱人轻轻唤你醒来，此刻之后，我再也不许出现在你的故事里，你的生命里，就当这一分钟，还你所有曾经对我的好，给我的……爱！
　　已经两天了。
　　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的走在M国的街头，耀眼但并不温暖的阳光由琳琅满目的两侧橱窗反射过来，照在颖子身上，一对揽着腰的年轻情侣从身边走过，笑声还留在原地荡漾，Justin Bieber的歌Let Me Love You来自拐角处的javehouse咖啡屋，一起飘过来的还有淡淡的醇香，脚步不知不觉的随着咖啡的香味迈了过去。万川喜欢咖啡，也许这里他曾经来过，也许他也被这空灵辽远又多情的歌声吸引，也许他会暂时搁下工作的繁忙点一杯冷萃咖啡，也许发给自己的照片就是坐在这里拍的，匆匆来去的行人，高远的蓝天，那时你在想什么呢？是曾经无忧无虑的学习生涯吗？是身心自由的蓝天翱翔吗？还是海边别墅的静谧温馨呢？有平东小学里那夜轻柔的流水吗？有海边散步时呢喃的海浪吗？……不管你在想什么，我都不管，我只知道，此时，此地，我在想你。
　　喝你喜欢的咖啡，感受你喜欢的味道。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咖啡，那次在你家喝茶的那套汉唐青瓷开片茶具是新的，而咖啡豆只剩下了半瓶。
　　走你走过的街道，坐你坐过的椅子，呼吸同一个城市的陌生空气，这样让我感觉你似乎还在周围，一边看着我，一边嘻嘻哈哈的笑我傻，然后，终于忍不住对我挥挥手，远远地喊我“颖子”。
　　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就像灵魂被完全剥离，身体也被吸入无边的虚无之中，已感觉不到自身的痛苦和这个世界还有其他人事的存在，也许这就是阿娘曾经的感受吧？只身一人，走遍茫茫天地、四海八荒，哪怕粉身碎骨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却邪剑锋利无比，令太阳黯然，却敢于自断双翅，只为换回父君的一魂半魄，阿娘那时也只有一个信念吧，感觉不到痛苦和难过了吧？
　　阿娘最终找回了父君，可我呢？
　　电话已震动了无数次，颖子就这样坐着，从阳光苍凉到灯火阑珊。不知何时，面前已多了一份巧克力杏仁蛋糕，万军站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你需要摄入一点能量，不管以后怎样，我想弟弟知道你不好好照顾自己会担心的。”
　　颖子默默的看着他，这个和万川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一个能干、隐忍又客气到不卑不亢的人。是他答应万川暗中关注郑钧父女，是他一句劝说让她见到了万川最后一面。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她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后天包机回国，你照顾好自己，父亲的态度请你谅解！再见，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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