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 式微 胡不归

　　郭巍的营帐中，简单朴素，毫无奢华之物。这是郭家军的传统，起自微寒之身的郭巍从不允许部下骄奢淫逸。

　　郭巍在上首坐了下来，两侧也只有郭戎、高姓周和高怀德三人，赵元朗在下首躬身一一拜过郭巍和高行周。高行周得知赵元朗乃是赵弘宴之子时，甚是惊诧，匆匆上前把他扶了起来。高姓行周与赵弘宴是有旧交，二人曾一同效力前唐。高行周素知赵弘宴的为人，如今见赵元朗沉稳，眉眼中更有赵弘宴没有的英武之气。

　　“贤侄有所不知，我与你父亲曾是同僚，也算是颇有交情，你的出生时的名字叫战生可是？”

　　“是的。”赵元朗对高行周甚是恭敬，“元朗是跟随师父在外习武时，师父所起。时间久了，便习惯称呼元朗了。战生是出生之时父母所起的乳名，如今除了家里人，能记得此名的人并不多，将军好记性。”

　　“好——元朗这个名字甚好！你与小儿有缘相识，想来是我与赵大哥的缘分未了，日后你便唤我一声叔父，你便是我的侄儿了。”高家父子的心性是一样的豪爽，甚至有些耿直。

　　“侄儿见过高叔父！”赵元朗再拜了一次高行周。

　　“快快免礼！”高行周扶起赵元朗，“贤侄此次来魏州，可也是投奔郭大将军来的？”

　　“是的，元朗想在郭大将军身边效力。”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郭戎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沉稳的郭巍都起了精神。

　　“二弟，此话当真？”郭戎急向前问道。

　　“一诺千金！”

　　“太好了！”郭戎拍手称快。

　　郭巍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我自认为自己不会看错人，你是个心里装着四方百姓的好儿郎，定然不会空看百姓深陷战乱。”

　　赵元朗拱手道：“元朗愿为将军宏愿尽一份心力。”

　　凭着这一句话，郭巍心中已知晓赵元朗投身军中绝非只为博取功名，他是一个真正知晓自己心思之人。

　　......

　　魏州城外风雪已停，夜如浓墨，无半分月光，魏州城中还有些许兵民趁夜逃来营中，或是难忍饥饿、或是伤病无医。直至过了亥时，七年才回到营中歇息下来。

　　安良把七年的营帐安排在了自己的营帐旁边，又着人为她备了些汤饼吃食。安良已经连着忙了几个日夜，如今有七年接了他的班，安良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七年记挂着赵元朗，高怀德回营未见赵元朗的身影。七年询问后才知赵元朗独去了北侧营去见故人，但并未告知他故人是谁。
　　七年猜想高怀德口中的故人是悦谣的继父，赵元朗终归是个善良之人，心中还是记挂着悦谣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这么晚了前去北侧营。
　　挑了一盏灯，七年站在帐前等着赵元朗。等他，无何时何地，都是七年一直做着的事情，至此一生。

　　北侧营中，赵元朗将悦谣的遭遇说与了王饶，王饶一时怒火冲心，但碍于赵元朗还在一旁，王饶只好将满心怒火压住。

　　“还请贤侄莫怪，是我家风不严，待我回家后定会将事情处理好，给悦谣一个交待。不知悦谣近况如何？”

　　“悦谣身体已经好了大半，还在家中静养。王夫人不想把悦谣接回王家，想着悦谣回去怕也是受家中人的偏见，所以母亲暂且把她留在了家中。”

　　王饶的脸色平缓了些许，“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派人去寻悦盈。至于悦谣，待魏州的战事了了，我亲自去贵府把她接回来，向孩子致歉。”

　　“那元朗这就去给母亲去一封家书，让他们安心。”

　　元朗拜别了王饶，一路纵马回了西侧营。七年等在营帐前，赵元朗剑步飞了过去。

　　“你回来了？”七年抱住了赵元朗。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在外面等着？”赵元朗牵起七年的手进了帐中。

　　“身上有披风，也不觉得冷。想着哥哥不久就回来了......”七年吹了灯火，递上一盏热茶，“哥哥去见了王将军？”

　　赵元朗接过热茶，微微颔首：“王将军甚是惦念悦谣，说待这边的战事了了，亲自回洛京接悦谣回家。”赵元朗铺开纸墨连夜给母亲写了书信，七年在一旁研磨。

　　......

　　几日后，魏州城粮尽援绝，杜重威身着素服从南侧城门出城受降。杜重威一身素服，面色灰白，一军之帅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路旁挤满了得知消息的城周百姓。这个曾经不发一兵一剑，把半个中原拱手相让的如今被千人唾骂、万人声讨。安良和七年挤在百姓之中，安良同万千百姓一样不停地唾骂这杜重威。七年听着百姓们如同泄愤一般的谩骂，可即便是所有不堪入耳的话放到他的身上，怕也难以慰告弯刀下的累累白骨。

　　回了军营，安良心情大好。临近年下，郭戎趁机请安良随他一同去汴梁城中过年，被安良一口回绝。年节正是他一家妻儿团圆之时，安良才不会在这等时候自找不快。

　　七年正欲借此机会劝说安良回江陵父母身边过年，一个侍卫送上了一封洛京来的家书。赵元朗接过家书，信中母亲言及悦谣独自离开了家，不知去处。并让赵元朗寻得时间亲自去一趟汴梁王家，确认悦谣是否回了王家，并将此事与王家人解释清楚。赵元朗明白母亲言下之意是想让他亲自去一趟王家，若是悦谣不在王家，便同王家人一同找到悦谣，若是悦谣在王家，也好在王家言说一番，不要再教悦谣受委屈。

　　“元朗哥哥，我们要现在去找王将军吗？”七年问道。

　　赵元朗摆摆手，“这几日要忙着魏州城的安防之时，怕是要忙一些日子了。等忙过了这段日子，大将军准备拔营回汴梁之时，我会找时间把悦谣的事情说与我王将军，至于去王家的事情，到了汴京我们再寻机会，可我觉得悦谣一定不会回王家的。”

　　“她肯定是去找自己的亲妹妹了，手足情深，她怎么会忍心自己的妹妹流落在外呢！”七年叹道。

　　“我看未必这么简单！”安良这几日听七年说了悦谣的事情，她倒是对这个女子另有一番见解，而这番见解与赵元朗心中的见解不谋而合，“这女子若是真的担心她妹妹，伤一好她就应该去找。之所以等到现在，要么这姑娘早就知道她妹妹的下落，要么就是她王悦谣是个自私之极之人。”

　　“安良这话何解？若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女子，干嘛不在赵家好好住着，还要不辞而别。”郭戎对安良的一番话甚是不解。

　　“你是不是傻啊，我的大哥！”安良喝道，“她留在赵家是想跟我的表妹抢她的夫君，如今他们二人来到了魏州，那她就只好再去另谋出路呗。我说的对不对呀，二哥？”

　　安良斜眼睇向赵元朗，安良一向最恨这些女人家争宠的事情。这一番直言快语直接挑明了悦谣的心思，算是自己给赵元朗的一个警示，告诫他不能负了表妹七年。

　　“表姐......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赵元朗并未给予安良回应，七年有些恼羞成怒，暗暗掐了安良的胳膊。

　　“我说的是实话，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安良两只瞪圆的眼睛朝着七年甩过去，“你竟然敢掐我，看我不收拾你。”

　　安良趁机抓住七年的痒处，痒得七年前仰后合，逃无可逃。

　　为顾及郭戎的面子，赵元朗始终一言不发。方才这一场闹腾，真正被戳中痛处的人是郭戎。郭戎心中有安良，也知道安良心中有自己，可安良始终不肯承认，为的就是不要让自己成为那个负心之人。

　　郭戎看着安良这般天真的性子，欢喜之余暗自神伤。是他，他不能做那个负心之人，这会让安良瞧不上自己。

　　......

　　腊月中旬，大军拔营回了边境。等到回了汴京之时已经是年底，郭戎料想他们三人定然不会住在赵府，于是提前着人给他们清扫了衙署住下。

　　“这下可以好好过个年了！”安良对郭戎的安排甚是满意。

　　赵元朗扶着七年依着炭盆坐了下来，七年精神欠佳，脸色苍白无力。

　　安良见七年一副病态的样子，忙斟了一盏热茶，端到七年的身边。

　　七年摆摆手，道：“表姐自己喝吧，我现下吃不了茶。”

　　“吃不了茶？可是哪里不舒服吗？”安良问道。

　　“并未有什么不舒服。”

　　“怎么可能，你瞧你这小脸儿，半分血丝没有，还说没病。你自己不就是大夫吗，难道不会给自己瞧病吗？”安良斥道。

　　“我就是因为给自己瞧了病，才说自己身体没什么不舒服。”

　　安良被七年说得一头雾水，一会儿没什么不舒服，一会儿又不宜饮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七年，你当真没病吗？我也瞧着你这脸色不太对！”赵元朗也是同样疑惑不解。

　　“是啊，都说医者不自医，我还是给你找个大夫来看吧！

　　“我真的没事——”七年笑道，“我只是......只是有了身孕，吃不得茶。”

　　“此话当真？”赵元朗大喜过望，甚至有些怀疑。

　　“肯定是真的，我表妹可是小医仙，难道连自己有了身孕还不知道吗？”安良眉飞色舞，甚至比她自己有了身孕还要高兴。看着夫妻二人正眉目传情，如胶似漆，安良悄悄端起了热茶，“你们二人先在这儿好好高兴着，我这就去厨房把茶换了，然后叫他们做一些可口得饭菜来。”

　　二人仍是沉溺在欢喜之中，谁也没有理会安良的话。安良嗔怒之余也被二人之间的深情所触动，这也许就是她最渴望看到的夫妻之间的情谊，安良知趣地关了房门。

　　“瞧你这样子，高兴傻了吧都！”两人四目相顾，七年很少见赵元朗这般笑逐颜开的模样。

　　“我是高兴，可也担心。女子本就不易，还要忍着十月怀胎的辛苦，更要受着一朝分娩的危险。我竟然有些紧张了——”赵元朗握紧了七年的手。

　　“别怕，我是医家，会保护好自己，更会保护好腹中的孩子。如今他才只有两个月，你若现在就开始紧张，怕是后面的时日就更难熬了。”

　　“好在现下暂无战事，我如今身在军中，怕是不能时时照顾你。等过了年，我把你送回家，送到母亲身边。母亲毕竟比我一个男儿家有经验，有她照顾你，我能安心许多。好过你在这军营之中，整日刀光剑影的提心吊胆。”

　　七年额头与赵元朗紧贴在一起，柔声道：“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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