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 式微 胡不归

　　江陵江上舳舻千里，江水顺流而下，山陵婉转处弯过一叶扁舟，船首一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月白色的直身轻衣随江风飘起。一根碧色的发带将一半乌发高高束起，散落在肩侧的两绺发丝时而撩动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右手持一只紫竹洞箫。

　　扁舟移靠江岸，少年付了银两，移动脚步轻松迈向岸边，微微倾身行礼后快步离去。春日的江陵岸上千里莺啼绿映红，山村水郭酒旗风。可少年脚步匆匆，无心欣赏这江陵的绿杨芳草。

　　沿着江岸直下，绕过两条热闹的街巷，见一斗拱飞檐、雕梁画柱、气势磅礴的大宅子，少年驻足抬头见房檐下的匾额上书着“安府”两个大字，想来这里便是父亲的至交安韶柏的宅邸。

　　少年移动脚步迈向石梯，守护在宅外的侍卫上前拦住了他，少年不忙不忙拱手道：“在下赵战生，家父赵宏晏，今日受安将军邀请前来贺寿，烦请通报一声。”

　　“请跟我来吧.......”侍卫抬手引路，赵元朗跟在后面一路进了安府。

　　筵席并未设在安府的正堂，而是正堂后的水榭之上。绕过正堂，后院的长廊依水而建，曲折蜿蜒直向水榭而去。一路之上赵战生低着头，脚下淌过的是流水潺潺，耳畔传来的是莺啼婉转，鼻尖袭来的是江陵府家家户户都会栽种的满条红的花香，好一个春意盎然的江陵府，赵元朗心中暗叹。

　　“将军，赵家公子来了.......”走过长廊尽头便是名作玉芙台的水榭，侍卫禀报后边退身离去，赵元朗在廊下俯身拱手。

　　“家书已经寄出去好几个月了，如今才来，还不快给你安伯父贺寿。”坐在左侧案下敛起笑容板着脸说话的便是赵元朗的父亲赵宏晏，旁边那文静娴雅的女子是他的母亲，杜薇霜。正首位上坐着的夫妇便是安韶柏夫妇，父母对面坐着的则是贺景思夫妇，贺家与安家是连襟，安韶柏的妻子贺语思是贺景思的长姐。

　　赵元朗屈左膝于廊下，双手捧起玉箫，垂首道：“战生迟来贺寿，恭祝伯父松柏长春、山河长寿，听闻伯父最是爱箫之人，战生在外得此九节紫竹洞箫，还望伯父笑纳。”

　　安韶柏起身到廊下，接过箫后，另一只手扶起了赵战生。安韶柏抚摸着箫身，频频颔首称赞，“这九节箫是选用上好的五龄紫竹所制，竹材紧实，粗细得当，做功细致，战生有心了。”

　　安韶柏将箫交予了下人，领着赵战生在水榭最末的茶案上坐下。赵战生到案旁，一一唤了声母亲、贺伯父、贺伯母，众人皆微笑着点点后，赵元朗才坐了下来。

　　赵元朗对面的是一个空着的茶案，案上摆的吃食都与其他几个有所不同，似乎更小巧、更精致，就连碗碟都小了一号，赵元朗猜想那位置上原坐着的应该是两个孩童，现下不知去哪儿玩儿了。

　　“这京儿与蘅儿都出去这么久了，小厮寻了两回也没寻着，我去看看吧，这一桌子的吃食也没吃几口，这会儿怕是玩饿了。”杜薇霜看着空空的案几，与贺景思的妻子穆拾星言道。

　　穆拾星手向下按了按，道：“你别去了，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去吧，这两个孩子许是又去后面游湖了。”

　　穆拾星正欲起身，又被赵宏晏拦了下来，“战生，你去后院的湖上再去看看两个妹妹。”

　　赵元朗起身行礼应声后朝着后院而去，杜薇霜饶有些担心的望着，自言：这战生也是刚道江陵府，未必就认识啊。

　　 “无妨，他都是个大人了，寻两个小孩子不是什么难事.......”赵宏晏放下酒盏，淡淡地说了一嘴。

　　穆拾星与杜薇霜是闺密友，但二人性格确是天差地别。杜薇霜是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在这乱世之中与赵九州二人情投意合相扶到老。而穆拾星却是一个性情豪爽的女子，她自幼无父无母是被捡到她的恩师抚养长大，因为恩师姓穆因此她得名穆拾星。穆氏自小不受家族规矩的束缚，自在随性，精通药理又练得一身好武艺，曾在战场上与夫君贺景思携手杀敌，当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自大唐陷落之后的几十年间，一场又一场的乱世风雨接踵而来，搅得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命运将贺、赵、安三家缠在一起，亦是各有各的酸甜苦乐。

　　赵弘殷曾是唐庄宗李存勖的禁卫军统领，与贺景思二人协助李存勖登基为帝立下汗马功劳。可曾经气吞山河的李存勖在打家唐室半壁江山后，沉湎于声色之中，治国乏术、重用伶人，最终自食恶果，被伶人纵火焚尸而死。而后十年间唐室风雨飘摇，最终被叛贼石敬瑭引十万契丹军一举而灭。从此赵弘殷卸甲归田，远离朝堂。

　　江陵府是南平的都城，属南平王高氏管辖。第一任南平王便是李存勖所封，因为南平一直被视为唐室的属国。十年前，贺景思与路拾星在此曾与第一任南平王交战，路拾星坠入江陵河，贺景思从此苦苦寻找了七年。命运此起彼伏、缘分兜兜绕绕，最终二人还是相扶到老。

　　........

　　安府的后门是一处湖水，湖边桃柳相依，水上零零落落散着几只竹筏。赵战生心中记着寻找两个姑娘，可这水边都是虫鸣鸟叫，半分孩童的声音都没有。此处若是有孩童耍玩，必会是欢声笑语。

　　春风裹着花香扑面而来，赵战生望着幽静的春景突然来了兴致，将寻孩子地事情浑然抛至了脑后，湖边拿起一个竹竿两步跳上了竹筏。竹筏划至湖中央，赵战生将竹竿仍在一旁，闲散的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一只脚屈膝落在竹筏上，另一只角自然地搭上去。赵元朗就这样闭着眼睛任意徜徉在湖中，听水声流动如鸣佩环，闻落花飘萍芬芳阵阵，如处世外仙境，怡然自乐。

　　后山的半山坡上爬过两个孩子，一个穿着鹅黄色交领短袄陪着的长裙，扎着双螺髻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竹篮的花花草草，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身旁站着一个身着圆领长袖套头衫，头发用一根竹簪挽起，手里同样攥满了花花草草，年纪看起来似乎要比旁边的姑娘大一些的小郎君。可若细细看一眼，这十二三岁的小郎君的个子似乎矮了些，只听得旁边的姑娘唤了一声表姐，原来是一个着男装的半大姑娘。

　　“嘘......”男装姑娘捂了另一个的嘴，“表妹，小点儿声......别叫那个人听见了。”

　　那个人指的便是躺在竹筏上的少年，穿鹅黄袄的女孩子半掩着嘴巴，小声凑在耳边问道：“表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姑娘摇摇头，撅起小嘴，“管他是谁呢！”

　　小女孩接着方才的动作，说道：“我猜他是杜姨娘家的哥哥，母亲前些日子一直跟我说，姨娘家有个长得好看的哥哥常年跟着师父在外游历，学了一身的好本事呢。姑父做寿，父亲特地写了帖子请他来呢！”

　　“真的吗？”

　　小女孩抬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点点头，笑出来两个小虎牙，甚是可爱。

　　“你在这儿等着.......”扮男装的姑娘把手里花花草草扔到旁边女孩子的竹篮里，“我去试试他.......看看他是不是跟他爹娘吹牛了......”

　　说罢，猫着身子往山坡下的池塘去，黄衣衫的女孩子上去阻拦，可被扔到竹篮里的花花草草落了一地，“好容易的采了的，就这么扔了多可惜。”看了眼前面已经猫道山脚下的表姐，女孩只好放下竹篮把掉落的花草一只一只的捡起来，再追上前去。

　　扮男装的姑娘已经猫道了湖边的一颗柳树下，躲在柳树后见那竹筏上的少年依旧闭着眼睛飘在湖水上，姑娘悄悄从湖边滑下一只脚，又深吸了一口气，将整个身子都滑了下去。湖面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还像从前那般随风皱起层层涟漪。

　　姑娘钻进水下，朝着那少年的竹筏而去。生在江陵的孩子，自小便谙熟水性，七岁的时候她便能一口气从湖的这端游到另一端。靠近竹筏，姑娘的动作慢了下来，生怕被竹筏上的人听着动静。可即便如此，竹筏上的少年还是感到身边有些异样，便从竹筏上坐了起来。姑娘到竹筏下端，看到竹筏动了动知道自己露馅了，举起双手使劲晃动竹筏，三晃两晃失去了平衡，只好普通跳入水中。

　　姑娘听到入水生，心中窃喜，急忙向岸边游去。少年在水下睁开眼睛，见是一个比自己年纪略小几岁的少年在作怪，滑动手臂想追上前去，可前面的人水性极好，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如鱼得水。少年也不甘示弱，想追上前去，却感到右下腿处如同被针刺了一般，扭过头去少年发现是一只水蛇摇摆着尾巴遁入湖底。

　　“不好......”赵元朗心中暗道，他想迅速游出水面，可浑身一痛酸麻，他身上丝毫没了力气，闭上眼睛向湖底沉下去。

　　扮男装的姑娘游上岸，回头看男孩并没有追上来，甚是欢喜。黄衣衫的女孩已经追了过来，方才的那一幕她在湖边看得真切，那少年比她大很多，又是个男子，即便是再慢也应该追上来了，可如今这湖面半分动静没有。

　　“表姐，方才的哥哥一直没有上岸，你快看看是不是他不会浮水啊？”

　　“不会吧，就这样还吹嘘自己学的一身好本事。”女孩还未出水，又吸了一口气沉到水下，见那少年沉在水中不醒人事，心中一惊急忙扶出水面，“不好了，表妹，快来帮忙，快来帮忙啊！有人溺水了！”

　　鹅黄色衣衫的姑娘听后如海鸟一般一头扎进水里，朝着那少年速速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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