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喜欢你

　　张果虽然暗戳戳地“假公济私”了一把，但这项工作却效果显著。自从班级后墙上贴上了满满的粉色爱心，学生们路过时总会不经意地看到自己的理想。他们现在写下的目标大学大都不切实际，像楚诗一样写下“清华北大”的大有人在，可看到自己亲手写下的大学，就好像这些大学在向自己招手，对他们说着：“还没到最后，你怎么知道考不上？”毕竟，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
　　被这些粉色爱心驱赶着，所有人都闷着头向前走。上课困了主动站到后面的人越来越多，课间往办公室跑的人越来越多，数学、物理办公室有时甚至排起长龙。除了办公室，林乔乔和陈瑾这里也越来越忙，找不到老师时大家都会抢占他们座位旁的过道，递上各式各样的习题册。一切好像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天渐渐冷了，所有人都穿上了冬天厚重的羽绒服，窗户被白色的雾气覆盖。起床也变成了更加艰难的任务，闹钟打破了所有人美好的梦乡，楚诗伸出一条胳膊感受了一下今天的温度，马上缩回了被子里。嗯，还是一样的寒冷呢。林乔乔直挺挺地坐起，闭着眼睛完成了穿衣、梳头、穿鞋一系列动作后，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外面黑色的天空，生出一种自己刚回宿舍准备睡觉了的错觉。
　　“醒醒，起床了。”林乔乔有气无力地去拍还缩在被子里的楚诗。
　　楚诗摆摆手翻了个身。
　　“大小姐别睡了再睡迟到了。”
　　楚诗把被子拉到了头顶。
　　“……”林乔乔看着把自己裹得跟个蚕蛹一样的大小姐叹了口气，只好使出杀手锏。
　　“楚诗，考试了，考不好陈瑾要来给你讲题了。”
　　“蹭”的一声，床上的蚕蛹突然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顶着一头乱发慌乱地四下寻找，“什么考试，试卷在哪？！我会好好考的别让陈瑾讲题！”
　　“起了是吧，那我洗漱了~”林乔乔丢下一句话，立刻飘往洗漱间，她可不想承受大小姐的起床气。
　　“林！乔！乔！”楚诗反应过来后怒吼道。
　　“211怎么了？”
　　“谁发疯啊？”
　　“楚诗吧，林乔乔又叫她起床了。”
　　“日未出而作，日已落而息。”林乔乔边刷牙边摇头感叹自己的苦日子，抬起头看着窗外泛白的天空。快结束了吧？她想着，现在已经年底了，咬咬牙也就半年而已，半年后她就可以迎接属于自己的自由的生活。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现在极力想要逃脱的，正是她一生中最宝贵的日子，她以为会逃去天堂却没想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就是天堂。
　　和每个普通的清晨一样，吃过早饭后林乔乔第二个进入班里晨读—第一个永远是陈瑾。
　　“乔乔。”
　　“怎么了？”
　　“昨天晚上年级部通知，一月中旬期末考试。”陈瑾显得有点紧张。
　　“我知道呀，不是一般都是这个时候期末考试嘛。”林乔乔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特意告诉自己。
　　“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期末考试是一模。”
　　“一模？”林乔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陈瑾这句话的意思。
　　“对，全省统考，第一次模拟考试。”
　　就算是陈瑾，听到一模也不免有些紧张。全省统考意味着把学生放在一个省的大盘里排名—和高考一样。进高三半年，一模便是检验学生在全省范围内能排在什么水平。任何第一次都会格外引人注意，“开门红”要是红不起来，会严重打击学生的自信。
　　“一会早自习就会通知。”陈瑾看着林乔乔的表情解释道，“现在先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督促一下楚诗，让她，让她这半个月抓点紧。毕竟模考不是之前普通的月考，考差了就考差了，模考如果考不好的话，会让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水平，很可能之后就一直在这个水平徘徊了。”
　　“好，我知道了，我会啰嗦她两句的。”林乔乔点点头，好像灵魂刚刚归位。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要一模了！
　　她定定地盯着手里翻开的小册子，目光一直停留在“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这句话上。直到语文老师走进来上早自习宣布默写《逍遥游》，林乔乔才如梦初醒。合上小册子后竟然只记得“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一句。
　　“你今天怎么了？”语文老师从她身边走过，略带惊讶地问道。
　　“老师，我没背熟。”林乔乔不敢抬头，硬着头皮回答。
　　“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林乔乔。”
　　林乔乔仍低着头。
　　“打开小册子复习一下吧，课间来我办公室默写。”见林乔乔不说话，语文老师伸手抽走了她的本子。
　　语文老师又巡视了一圈，在林乔乔面前停下敲了敲她的桌子，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老师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好了，时间到了。”语文老师右手叩了叩讲台，左手扬起手里的一沓本子。“这些同学这次改大家的默写，改完后课间来我办公室重默。”
　　陈瑾走上讲台和语文老师耳语着什么，老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却没有离开教室。
　　“我说一个事情，昨天晚上年级部通知，一月十六号期末考试。”
　　不出所料，班里的同学们炸了锅。
　　“期末考试，那是不是意味着快放假了啊！”
　　“考到哪？”
　　“理综合不合卷？”
　　“哪来那么多话，听你们班长说完！”语文老师皱了皱眉头。
　　“这次考试很以前不一样，不是咱们学校老师出卷。这次期末是全省统一命题，我们参加的是全省第一次模拟考试。”刚刚的吵闹陈瑾并不恼，因为他知道自己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会安静下来。果然，班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所以暂时不要想着放假的事，一模考试很重要，是大家建立自信的时刻，希望大家认真对待。”
　　“你们班最近不好。”语文老师站在门口看着班里的学生们摇了摇头，“班里比较浮躁，一模不会出特别难的题，考的也就是一轮复习的所有内容，比较偏基础。你们沉下心来备考，大多数人都没什么问题，切记，戒骄戒躁，不要觉得之前几次月考考的不错，高考就一定能考好，你们离高考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十一班在之前的三次月考里有两次得了同段班级的第一，剩下一次得了第二。全班不由得飘了起来，上课有时嘻嘻哈哈，尤其是在年轻老师的课上，自习课张果也是被点名次数最多的班主任，经常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张果没有太在意，认为这是学生的天性，不必太过压抑。可语文老师经验十足，明白骄兵必败的道理，这群孩子脑子灵光，但沉不住气，她看着着急，这才忍不住代替班主任敲打两句。
　　“好了，第一节是什么课？把书拿出来吧。”
　　话音刚落，张果便拿着书进来，和语文老师点头示意。可能因为是班主任，数学课总是在第一节。
　　“陈瑾，一模的事情通知了吧？”
　　“通知过了。”
　　“好，我再补充一点。一模试卷评讲结束之后要开家长会，你们的成绩单家长人手一份，所以不要想着考差了还能瞒着父母，没有这种事。”
　　全班学生再次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是不是老师们商量好的，所有老师进班的第一句话都是：“你们知道了吗？一月中旬一模。”
　　物理老师：“一模拿着好成绩回家过个好年哦！”
　　全班学生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生物老师：“一模就能看出你们到底谁好好学谁在天天划水了。”
　　全班学生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化学老师：“我当年高考成绩就是一模成绩哦～”
　　全班学生集体……全班学生已经吸不过来气了。
　　“马上一模了，怎么办啊？”晚饭的时候同学C着急道。
　　“什么怎么办，不就一考试吗？考不就完了。”黄凯啃着鸡腿满不在乎道。
　　“那可是一模，一模诶！”同学C觉得黄凯昏了头，摇了摇他的肩膀。
　　“我知道我知道，别摇了。一模就一模呗，还不是姓名班级学号写好做题吗？”
　　林乔乔看着眼前轻松的黄凯，不由得羡慕了起来，自从早上听到陈瑾的话，她一天都陷在慌张的情绪中不可自拔，仿佛明天就要一模而自己还什么都不会。
　　“可是老师们不都说一模很重要吗？”楚诗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你等着吧，等到二模三模的时候他们说的更夸张，恨不得比高考还重要。”黄凯摆了摆手，在这种问题上，他总是看的很通透。
　　未来的半个月里，每天都会有年级部老师在广播里通知，“距离第一次模拟考试还有十五天！请各位同学严肃备考。”
　　“距离第一次模拟考试还有十四天……”
　　“距离第一次模拟考试还有十三天……”
　　黑板上也用鲜艳的红色写着大大的倒计时，林乔乔紧张的情绪随着时间的累积越来越严重，每听到广播响起心脏都会漏跳一拍。
　　终于等到广播里播放“本场考试现在开始，请同学们开始答题。”
　　和高考顺序一样，数学考试在第一天第二场。林乔乔坐在考场里浏览着试卷，看起来这次难度中等，只要还和以前一样的策略，简单题稳拿分、中档题不丢分、难题尽量骗点分，考上一百分应该没有问题。
　　考试正式开始之后，林乔乔动笔计算。做到第八道选择题时，林乔乔算了三遍都没有算出选项中有的答案。她额头隐约冒了一层薄汗，将题号圈了起来继续往下做。第十一题十二题理所当然地不会，做完选择填空后林乔乔看了一眼手表，比以往多用了十分钟，她准备加快速度。第一道大题是常规的数列，只是最后的错位相减法计算稍微麻烦了一点，她没来得及检查就往后做了下去。
　　做到第三道大题时，时间已经有点紧张了，林乔乔读了一遍题，没有理解题目的意思，只知道这是统计的题。新题型？林乔乔心里打起了鼓。
　　“张老师，你看一下这个第三道大题，是不是稍微有点绕啊？”数学组的一位老师问道。
　　因为一模考试很重要，学校安排监考也就特意避了嫌，同科目老师不安排监考任务，所以现在数学组全体老师都在办公室研究这次的一模卷。
　　“第三大题、还有最后的压轴题都做了创新，选择题第八题有坑，应该会有人掉坑，还有最后的二选一也是小小的绕了一下。”张果看完整章卷子后说道。
　　她有点担心林乔乔，如果做中规中矩的题，林乔乔是没有问题，但这张卷子新题太多了，倒也不算超纲，只是需要巧思，林乔乔现在还处于积累和输入的阶段，让她做到巧思输出怕是不太容易。不过这张卷子应该很对黄凯的味，他做题是典型的不走寻常路，喜欢抛弃老师讲的思路，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如果是刻板的卷子他会吃大亏，但像这次的卷子，可以说是刚好撞他怀里了。
　　新题型，怎么办？林乔乔脑子嗡嗡作响。
　　“一模试卷评讲结束之后要开家长会，你们的成绩单家长人手一份，所以不要想着考差了瞒着父母，没有这种事。”
　　“一模拿着好成绩回家过个好年哦！”
　　“一模就能看出你们到底谁好好学谁在天天划水了。”
　　“我当年高考成绩就是一模成绩哦～”
　　“高考成绩就是一模成绩。”
　　林乔乔脑子里充斥着各个老师的声音，最后化学老师的那句“高考成绩就是一模成绩。”在她脑子里不停地播放，在有点冷的教室里，只有林乔乔一个人脱去了外套但依然汗如雨下。她强迫自己将精力集中在试卷上，想拿起笔继续计算。可脑中一片空白，平日里应该依次出现的公式现在一个也没有，手不自觉地颤抖，写在草稿纸上的字迹她本人都认不出来。
　　她抬起头，看向讲台，希望和第一次月考一样看见张果令人安心的脸庞，可只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老师百无聊赖地巡视着考场。
　　“本场考试结束，请全体考生立刻停止作答！”冰冷的机械女声在考场里响起，林乔乔像个木偶一样放下手里的笔，愣愣地看着卷子上的数字，她自己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北方的冬天靠烧煤度过，天上总会蒙上一层灰色，蓝天在冬天很少见。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一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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