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杂货铺

　　民国三年，安县，此时已临近秋末，风吹着树叶打着卷从脚底下穿过，但是再冷的风也抵不过人心的寒。

　　徐锦儿看着眼前这栋破旧的小楼，来回几趟，楞是没有勇气踏出半步，他们说，这里可以换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东西，她思绪飘散，想到家里病弱的母亲，混混度日的父亲，以及前几天砸门要债的那些人，对了，那些人，看她的眼光像打量着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如狼似虎，于是内心似乎坚定了几分，迈着小碎步踏了进去。

　　这是一栋不知道多少年的两层小阁楼，连招牌都掉下来一半，还有一半在掉与不掉之间徘徊，徐锦儿也不认识字，只觉得那上面的字还怪好看的，不过要是有一个儒生在场，只怕会念给她听，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 五个字：阴阳杂货铺，小书：以情换情，以泪换泪，以心换心，概不赊账，绝不退还，尤其是退还两字着重加粗，透露出几分字主人心中的愤愤不平。

　　“吱呀——” 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徐锦儿探进半个脑袋打量，小声：“请问，有人吗？”

　　别看这小楼外面破破烂烂，里面倒是打扫的挺干净的，一个茶台几把竹椅子，还有一个高高的柜台，透着几分窗外的日光，显得格外幽静

　　“想当什么？想换什么？”有人问到，声音清冽，像是在耳边说话

　　凭空出现一个人声，徐锦儿被吓了一大跳，左脚绊着右脚就要往下跌，却觉得一阵清风拂过，整个人被托了起来，安安稳稳的放在了竹椅上，竹椅还轻轻晃了两下，像在安抚她受惊的心。

　　与此同时，小楼的大门碰的一声合上，把所有阳光挡在外面，屋内蜡烛依次亮起，徐锦儿只觉得眼前一晃，眼前就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绣着大片艳丽牡丹花的掐腰旗袍，松松的挽着头发，手里握着一本账册，右手虚握着一只笔，头也不抬的在描绘着什么，徐锦儿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有脑子里木木的想到，她侧身露出的半张脸，皮肤白皙，面容精致，就像是自家阿娘床头插花的瓷器，说不出的好看。

　　女人没有等到回应，微微侧头，看到在发愣的徐锦儿，眉头微蹙“居然是个小女孩。”

　　徐锦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因为不合身还卷了一截，鞋子沾满了泥巴，在烛火的照应下格外明显，心中不知为何添了几分涩然，把自己的双脚往椅子后面缩了缩，低下头去，没敢回应。

　　“也罢，小女孩就小女孩吧，我这地方都半年没人来了”女人嘟嘟嚷嚷的念道：“说吧，你想换什么？”

　　“什么都能换吗？” 徐锦儿小声问

　　“是的，只要你肯付出代价，什么都能换。” 女人回答，声音突然甜蜜起来，像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里，那诱人魂魄的妖精。

　　突然病弱的娘亲，掏空家底的治疗费，无一技之长混混度日却考不上功名的爹爹，以及上门要债的人走马灯似的从脑海里过了一遍，徐锦儿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开口：“我要......”

　　女人对她的要求并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抬起手，在左手的书页上写写画画，不一会，一张写满字的纸落放在了她的面前“这是契书，签了它，你所交换的就可以实现了。”

　　徐锦儿的头低的更低了，喏喏：“我不识字。”

　　女人笑了一下，像风吹过屋檐下的铃铛一样清脆好听，“没关系，你按个手印也行，你可想明白你得付出什么了吗？”

　　“想明白了” 徐锦儿说，不知道是怕谁反悔一样，拿起契书，咬破拇指，就在上面按了个手印，银光一闪，合约生效，徐锦儿感觉周身一凉，内心有几分怅然，好像自己不知不觉丢了什么东西。

　　“哎——” 女人阻挡不及，看女孩咬破手指签下合约契书，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包含了惋惜，怜爱，心疼，无奈等太多情绪，不过还没等人看清就已经收起来了，换成了一副生意人的模样：“你这小姑娘，也太心急了，我这有红泥的，干嘛咬手指，得多疼”

　　徐锦儿还是楞楞的，仿佛没听清她说什么，又好像听清了，她满脑子都是那份契书内容，然而还没来得及多想，又一阵清风徐来，自己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站在门外了，此时天光大亮，她看着女人站在门口冲她挥手，葱白的手上还拿着一纸契书，上面盖着她鲜红的手印，冲着她笑颜如花的说：“小姑娘，交易达成，绝不退还哦。” 明明是难得的秋日高悬，温暖的气候，她却觉得身上无端端的发冷。

　　她顺着记忆往家走，走了一段路程，再回头，那栋小楼已经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徐锦儿打了个哆嗦，好像此时才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想到这里，她急匆匆的往家里赶，到最后，甚至小跑起来，也不知是在躲什么。

　　回到家，还未跨进破旧的大门，就看着她爹扶着她娘从卧室里跨出来，她娘看到她慌里慌张的样子，眼里有几分责备，却更多的是疼爱：“你这丫头，又去哪儿疯玩了，头发散了都不知道，还不进去打理一下。”

　　听到这久违的责骂里带着关心的话语，徐锦儿不知道为什么，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破旧的小院在秋日的余温里响起了几段交谈

　　“冉娘，别责备锦儿了，你大病初愈，我再扶你走走，这次你可把我吓坏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混混度日了，我明儿就去镇上教书去” 轻微的男声夹杂着几分关心，几分愧疚。

　　“锦儿还站门口做什么，眼泪收一收，快进屋，外面冷” 温和而气弱的女声如此说道

　　“呜呜呜，娘亲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徐锦儿哭着说，不管是怎样的交换，只要自己的娘亲活着，那就是值得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阴阳杂货铺里，女人手里拿着一个玉瓶子，里面闪烁着红色的光芒，瓶身贴着徐锦儿三个字，女人漫不经心的将它收入柜子里，里面已经密密麻麻的堆满了同款玉瓶，人名也是各式各样，从张三到李富贵都有

　　女人望着这堆自己的存货，皙白的手不满的在册子上勾画起来，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单亏本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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