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宫嫔图鉴

　　瑶觞拼命拭着泪，明明知道再哭就显得矫情，可她还是不由自主，最后才努力平静下来，主动说：“有件事情，怕是得让娘娘知道……昨天皇上嫌弃奴婢的名字粗陋难听，赏了嫔妾改了名叫‘瑶觞’。”
　　贵妃点点头，她是博览群书之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瑶觞，这名字好像还是‘玛琭’，却好听太多了，皇上，有心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贵妃已经穿戴齐整，主动继续道，“本宫有这么多宫女，昨夜偏偏是你……本宫心里知道这是好事，因为本宫清楚，你永远不会害本宫，这就够了。”
　　正在此时，小太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主子，宜主子、郭主子前来请安。”
　　虽然每天早上宜答应姊妹都会前来等候贵妃，让她这个主位带着她们去两宫请安，可来的这样早，却是第一次，两个小姑娘想必是昨晚就已经知晓了侍寝的人是谁，按捺到现在，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贵妃让小太监带她们去到前厅等候，自己则由雅祺梳头，正要上妆，她却拦下：“不必了。”
　　雅祺想劝，却见她心意已决直接往外走，瑶觞心里也诧异，但只好跟上，几人相互行礼过后，贵妃率先开口：“本宫身边的阿琭你们都认识，如今承蒙皇上抬举，赐名瑶觞，封为德答应，以后你们姐妹要好好相处，不可再重提宫女旧事。”
　　二人领命，纳兰珠神色有些不自然，她毕竟心悦皇帝，妹妹倒还好，虽同是答应，但妹妹和乌雅瑶觞还有个封号，论理都比她还高贵些，她多多少少觉得不平衡，她出身官宦世家，虽是个庶女，但面前的贵妃又何尝不是庶出，“盛京双姝”的美誉更是有她一份的，更何况……她对于皇帝，更是有一腔真心在的呀，怎么就被一个伺候人的宫女越了过去?
　　但宜答应却丝毫没想这么多，眨巴着眼睛，几次想同瑶觞说话，可贵妃在她们姊妹眼里是十二分威严的人物，碍于她在场，还是作罢，此时的慈宁宫里，除了还没到的翊坤宫与养病的荣贵人外，众人齐聚等待请安。
　　昨夜皇帝宠幸贵妃宫女乌雅氏为德答应之事已传遍六宫，不少人对贵妃身边的阿琭有些印象，可说起“乌雅氏”，却未必对得上名号，连佟妃也是着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爬上龙床的野丫头就是那天晚上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女人的多思在这种时候总是异常活跃，她开始怀疑。那日她设计贵妃不成，或许不仅是因为皇帝偏袒贵妃，而是因为那个小贱人早就勾引了圣心。她越想越恨地说：“想来诸位妹妹也听说了，咱们的贵妃娘娘啊，慧眼识珠给皇上挑了个宫女侍寝，皇上喜欢的紧，封了答应不说，还亲自选了‘德’字，以后咱们就多了个斟茶递水出身的姐妹，这下子，更热闹了。”
　　惠贵人微微一笑，端庄如斯：“打唐代起，无论三夫人、四夫人的，都少不了一个‘德妃’①，这位新人的封号，是个有福气的。”
　　完颜答应亦有些不悦：“妃？她也配！一个宫女爬上龙榻若都能到妃位，岂不是要人人效仿。”
　　李答应却不大在乎又是谁得了宠，反正与她无关便是了，只是又逮着机会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妹妹放宽心吧，论福气，咱们谁能比得起贵妃娘娘啊？翊坤宫里真是人杰地灵，连一个下人都有法子能让皇上喜欢，不像本主注定苦命，自己宫里的人天天只会吟诗作对、无病呻吟，不够晦气的。”
　　兆佳常在被她说惯了，虽然比她位分更高一些，却不敢回嘴，戴佳答应则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回呛道：“答应羡慕贵妃，嫔妾却羡慕这位新封的德答应，贵妃娘娘厚道宽和，必不会日日无事生非、苛责欺负。”
　　“你什么意思啊？”
　　眼瞅着景阳宫里自己先要起了内讧，贵妃却带着瑶觞几人从外面进来，李答应只好先不甘心地闭嘴，双姐站在惠贵人身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妃嫔的话，心里头记挂着别的事情，除了这位她不关心的德答应的晋封是件大事外，今早延禧宫还传来另一件只有她自己关心的大事——性德妻难产，最后嫡长子平安降生，卢氏自己却香消玉殒了，自从见过她，表哥的任何消息在她心里，都不会再激起多大的涟漪，可是双姐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死了……表哥的情路实在太坎坷，曾经与自己爱而不得，之前夫妻情深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却又阴阳两隔，她现在心中对卢氏，没有半点的嫉恨，只有对命运无常的深深惋惜，人生的幸与不幸真的很难说。上次相见仿佛还在眼前，那时她觉得卢氏的命好她太多，可是这样年轻便去了，再多荣华富贵、恩爱情长，都成了镜花水月，一段空谈，她在心里默默叹息着，与其他人一并跪下对贵妃行礼，无意中一抬眼，竟看见贵妃身边的玛琭竟换上了一副宫嫔装束。
　　她脑子空白了一刹那，才彻底回过神来，惊讶地意识到原来她们口中翊坤宫出的德答应，竟是她，不仅是双姐，众人的眼睛此刻全都落在瑶觞身上，那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现在穿着一身低调的黑领青色团花襟大袖长袍，简简单单挽着个软翅头，似是刻意低调，却又没有不合规矩。面上淡妆素抹，直显得明眸皓齿、肤如凝脂，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也是容色上佳，而贵妃本就有些疲倦，素面朝天更显得毫无气色，相比之下竟是黯淡无光，众人一面暗笑，一面也诧异，贵妃一向最重体面，心里再怎么计较，也不曾像今日这样落在旁人眼里，看样子是真伤了心。正在这时，太皇太后与太后从里面稳步走了出来，众人才停止了打量，噤声行礼，只等到布木布泰让她们起身，才纷纷落座，瑶觞坐在最远的地方，布木布泰主动开口：“一早就听说，翊坤宫又出了一只金凤凰，出来让哀家瞧一瞧吧。”
　　她闻言连忙起身行叩首大礼：“臣妾德答应乌雅氏参见太皇太后、太后，愿太皇太后、太后万寿无疆、福泰安康。”
　　布木布泰笑道：“不愧是贵妃手下出来的，倒是个周全体面的孩子，皇上赐了你‘德’字，是希望你有河山之德，往后行事，不可辜负圣恩。”
　　如是的训话完毕，又说了几件琐事，之后与往常无异，众人散去，有好事者想上前同瑶觞攀谈，可贵妃冷如寒冰的神色一扫，就让她们自行散去了，佟妃刻意没有乘辇，眼神示意完颜答应与她一并落在最后。妃嫔都已走远，只剩二人与她们的宫女，完颜答应凑到佟妃身边，压着极低的声音说：“娘娘放心，那两个宫女早就处置妥当了，万无一失。”
　　佟妃冷冷瞥她一眼，同样是小声道：“多亏了你的好点子，这个头上长角的贱人，也能和本宫平起平坐了。”
　　完颜答应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尽量若无其事地说：“娘娘多虑了，一个小答应何足挂齿，要紧的是皇上的确信了，帝妃的争吵声连元和殿的纳兰珠房里的小宫女都听到了。”
　　佟妃斜睨她一眼：“爪子伸的够长的，可那又如何？皇上可什么惩罚都没有，照样是不了了之，她依旧是贵妃，而本宫只是妃，一字之隔，见了她要行礼，宫份更是足足差了一倍，你机关算尽，她反而添了个臂膀。”
　　完颜答应示意她再轻声些，自己则泰然自若地回答：“钮祜禄氏看着平和不争，实则是最心高气傲的，她今日的狼狈您也看见了，这是对皇上甚至对后宫都心灰意冷了，您还愁她做什么？”
　　佟妃冷笑：“她今日生无可恋，明日也许就春风吹又生了，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你也能放心？再说了，她自己不争不抢，眼前不就有一个正娇俏的贱货在吗？此仇不报，本宫枉为人！”
　　完颜答应不由又劝：“娘娘想除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蛇打七寸，贵妃那里，娘娘该再加一口气。”
　　待回了翊坤宫，几人各回各出，瑶觞则被小太监带到了平康室，殿内已收拾妥当，原本庑房中的东西，也尽数搬来放好，她环环打量一圈，屋子十分宽敞，布置自然不似正殿那般奢华，但也雅致周全，落樱与太监于与有侍立在下，向她叩首行礼。于与有是内务府所派，大她十岁有余，而落樱是她的旧识，长着一双水灵纯粹的眼睛，刚满十三岁，做事还算勤恳。贵妃之所以给了她涉世未深的落樱，正是和当初汤嬷嬷择了她的原因一样，一张白纸才不会有太多别的心思，才能成为她真正的心腹，有于与有这一个老成练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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