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爱着我

　　天空低垂，黑幕笼罩，路灯力所能及地洒下一片暖黄，偶尔一阵轻风吹过，夜色朦胧间，斑驳的树影在路灯下轻轻晃着。没有别的车辆经过，也没有别的路人。

　　一阵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甘棠脚下猛地一顿，随即快步转过街角，她没有想到，自己会遇见这样严重的一幕。

　　一辆灰色小货车一头轧进了路边的绿化带里，车头深陷，车尾翘起，后轮还在徒劳地空转着，而更严重的是，相距十几米外的马路中央，赫然横躺着一个人，远远望去，地面似乎已经被血浸湿了。

　　甘棠的大脑还在宕机，她正愣着神，那货车却重新启动，一下子就倒出绿化带，继而加速，看样子竟是想跑了。

　　甘棠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对着货车连拍了几张。

　　货车跑远了。

　　深更半夜，放眼望去，马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甘棠也有点紧张，她先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报警短信，除了事发地点，还表示有人员受伤，需要一辆救护车，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快步朝那人跑去。

　　等甘棠靠近，那人艰难地张了张嘴，说：“报警......”

　　看他还算清醒，甘棠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她蹲下去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然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回复短信还没有收到。甘棠又抬头去看，那人双目紧闭，神色痛苦，也没有再说话，只悄无声息地躺着，被夜色掩盖下的暗红鲜血包围。

　　时间转瞬流逝，此时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好几分钟，甘棠有点慌了，她紧张又无措地握着手机，空旷的四周，寂静的黑夜，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救命！！有没有人啊？！！救命啊！！！！”甘棠突然不管不顾地仰头冲着四周大喊。

　　深夜里，渐渐起了风，耳边只有风吹树叶的轻响。周围依旧很静，没有任何一个人，连汽车经过的声音都没有。

　　甘棠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她绝望的眼神，空洞又麻木，为什么自己短暂却如此曲折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帮一帮她呢。

　　打电话？不行！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甘棠下意识地否决掉了，甘棠知道的，只要她开了口，就一定逃不掉，报警时间加上地点，捉住她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她绝对不能心存侥幸，掉以轻心。

　　可眼下......

　　甘棠低头，怔愣地望着地上那人，心念恍惚，他或许是谁的丈夫吧，又或是谁的父亲、儿子？都市夜归人，为了一个家努力打拼着，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家满心期待地等着他深夜归来。

　　算了，甘棠心中突然发起狠来，清冷孤绝的脸色在昏黄的路灯下忽明忽暗，谁不可怜？她不也孤身一人在这世上装聋作哑地苟活，为什么不自私一点，没有人会发现她，也没有人会责怪她，自己就是一名聋哑人，发了短信报了警，就算是尽心尽力了。

　　“呕......”那人突然□□一声，像是强忍着却终于忍不住了，他嘴里的血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甘棠的思绪迅速收回，心不受抑制的狂跳不止，刺目的红色，弥漫的腥味，甘棠此刻心里天人交战，真的要见死不救么？生死攸关，哪怕只是耽误一分一秒，她曾经的逼不得已，可到底这双手也沾染过鲜血，救赎这么久，难道如今才是最大的考验？甘棠感受得到生命正在自己眼前慢慢流逝，她闭了闭眼，终究哆哆嗦嗦地滑动手机，按下那三个数字。

　　电话被接起的瞬间，甘棠甚至抖了一下，她深提一口气，强忍惧意，缓缓开口：“安乐街和八一路交叉口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司机肇事逃逸，一人受伤，你们快派救护车来！”胸腔里的一颗心急促的搏动着，甘棠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太真切，她好久没听过自己的声音了。

　　手机里隐约传来回复：“好的女士，麻烦您照看下伤者，我们马上......”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忽远忽近，渐渐完全消失，甘棠怔忡地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夜色。

　　五年了，甘棠不敢有丝毫懈怠，她从不开口说话，哪怕被人当做是哑巴，她不在乎，她用了最笨，也是最狠的方法，因为只有这样，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他一定时时刻刻监听着自己，她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暴露的可能。

　　然而，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甘棠自嘲一笑，也许不是笨，是运气不好，偏偏让她今天加班，偏偏让她碰到这场车祸。

　　可以后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呢？

　　也许，他已经放弃，是她自作多情，一个工具罢了。她应该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等待太阳照常升起，寄希望于时间可以淡化一切，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尽了当棋子的本分就可以惨烈退场。

　　可是，甘棠没有资本去赌。

　　彷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她命运的转折点，往后余生，天差地别，她以另一个身份、另一种方式而活。

　　似乎也是深夜又或者是凌晨，天将暗未暗，夜将明未明，黑与白交织着清冷，而温热的血却在胸口流淌，最后的生死之间，他暗哑的嗓音：“等我。”

　　她当时在想什么？原来时间太久真的会忘记，哦，她在想“不会等，也不必等。”

　　......

　　如梦初醒间，甘棠听到救护车声，她才感觉到腿已经麻了。

　　甘棠缓缓站起，扶着腿一瘸一拐退到一旁，看着渐渐嘈杂的四周，和来往忙碌的人群，受伤男子已经被抬上担架，推进救护车，她的外套还盖在他身上。

　　把照片交给警察后就可以离开，她能做的都已做完，甘棠望着眼前闪烁的一片红蓝，心中盘算着跑路计划。

　　一名年轻的警官信步朝她走来，“您好，我姓陈，请问您是目击者么？”

　　甘棠拿出手机，调出那几张照片。

　　陈警官接过翻看一番，点了点头，说：“拍的很清楚，非常感谢您的配合，麻烦您跟我们回局里做个笔录。”

　　甘棠心中一惊，低下头敛了心绪，思量片刻，她拿出手机打了几行字，表示自己需要立刻离开。

　　陈警官有点惊讶，问：“你是聋哑人？那刚才是你打电话报的警么？”

　　甘棠不动声色地点头又摇头。

　　“我们需要目击证人的证词，还是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陈警官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车门也已打开。

　　不容置喙的语气，不容拒绝的动作，再加上那身板正周全的警服，甘棠甚至觉得那几个警察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她心神不定，被一种也许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未知的恐惧压迫着神经，紧张害怕到无以复加却又不能丝毫外露，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小心谨慎，还是低估了那人的变态占有欲，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甘棠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

　　可是，态度强硬地一再拒绝就有点可疑了。甘棠深吸一口气，抬腿跨进了车里。

　　一路上畅通无阻，甘棠侧头盯着窗外，灯光飞逝，夜晚的钢铁森林静默无声，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沉睡着，可她内心翻涌，觉得时间从没有如此漫长过。

　　她是在跟时间赛跑，是在跟大名鼎鼎的顾家掌门人赛跑，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玩了五年。三年前他接掌顾氏，明明顾家那个老头子在她离开时称得上是意气风发，其中曲折不妨细想，他已经不是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任人摆布时却无可奈何的公子哥了，时光易逝人易变，何况是顾家那样的。

　　甘棠头靠车窗，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打在她的脸上，更显凄凉无助，她眼眶微红，却强忍着，心中孤绝冷傲，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只希望今生有缘无份，他永远不要找到她。因为，她再也不想回去了，她永远不要再记起，那些被欺骗、被抛弃的时刻，和那些熬着等天亮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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