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名思你

　　坐在副座驾的苏烟打开车窗，从秦梓锐包里摸出一只烟，秦梓锐有点担心的说：“好些年没见了，你还是好好跟苏伯伯聊聊吧，不能一直这么僵着。”

　　苏烟吐出一层白色的烟雾，低垂着眼，“你看他这是要好好说的态度吗？当着那么多人面，我总不能跟他吵起来吧，除了不说话我还能怎么办。”

　　秦梓锐也知道他们父女俩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他跟她关系再好也不方便多劝，于是决定换个话题问她：“那今天那个顾屿呢，是你跟我说过的大学时候的那个男朋友吧。”

　　苏烟表情不变，“是的。”

　　秦梓锐半响没说话，突然有些戏谑地开玩笑：“我看他对你有点余情未了的意思，怎么着，有没有再续前缘的想法。”

　　“……没有”

　　秦梓锐对她地回答有些意外，“为什么？”

　　苏烟歪着头想了想，“好马不吃回头草？”

　　在秦梓锐的笑声中她想起了五年前分手的那天，她记得那个时候他们吵了一家，为什么吵架早就已经忘了，她从他们两人同居的房子搬回宿舍。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赌气的心情，不愿意先联系对方，总觉得先联系了对方的那个人就输了。她因为家里的关系，从小就太缺安全感了，她本就害怕自己会沉溺在这段感情里无法自拔，万一有一天顾屿离开了自己，她甚至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她是那样怀着幼稚的想法，殷切的希望能接到来自顾屿的哪怕一句问候，她都会马上奔回他身边。

　　第二天她等来的不是顾屿，是出现在她宿舍门口的王茗，她的母亲。

　　王茗跟苏伯清是在当年国营的厂里认识的，苏伯清是厂长的助理，王茗是行政。两个人结合的似乎顺理成章，厂里最受器重的年轻人和厂里最漂亮的姑娘在一起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情。

　　两人结婚的第二年就有了苏烟，苏伯清却意外的爱上了赌博，他把自己的积蓄，和王茗的积蓄全部都赔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是由于国营单位改制，王茗下岗了。

　　苏伯清带着家里仅剩的钱北上到了B市开始他的创业打拼，独留下王茗带着襁褓中的苏烟留在老家S市，王茗放弃了自己一直在坚持着的画画，同时在两家小公司做会计养家，苏烟从幼儿园起就被寄养在姑姑家，由同住的爷爷奶奶带着。

　　可能小地方的人骨子里带了太多重男轻女的思想，又觉得王茗太过漂亮招人厌，爷爷奶奶从苏烟出生起就不喜欢她，从幼儿园开始，接送上学的时候就时常会落下她，只接走在同个幼儿园的姑姑的孩子，她的表哥明均喻；她经常自己回家的时候发现没有人，她只能默默的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吹风，等着大人们带着表哥回来开门，他们或许去吃饭了，或许去别的地方玩了，而她，总是因为放学喜欢“乱跑”所以不小心没有接到。

　　王茗偶然知道之后非常生气，在苏烟小学的时候一气之下把她接回到自己身边，给她家里钥匙让她学会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做饭，上学，直到一年后王茗病倒了，苏伯清也终于闯出了些名堂，把苏烟接到了B市。

　　苏伯清在年幼的女儿面前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风流成性，她经常看见各种各样的漂亮女人围绕在他身边。起初她不懂，王茗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告诉了王茗，那是她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妈妈歇斯底里的叫喊，哭泣，苏伯清打了电话给她，告诉她是苏烟不懂事，瞎说的，苏烟也不知道她到底信了没有，但也不再跟王茗提这些事，。

　　苏烟高中的时候王茗来了B市，她清晰地感受到岁月夺走了这个女人身上所有的从容和光芒，她变得暗淡无光，变得歇斯底里，苏伯清总给她买很漂亮的东西，对她说了很多好话，告诉她外面那些只是工作来往，但总是以吵架，冷战，再吵架结束。

　　所以苏烟选择了在C市的A大，她满怀希望地想要摆脱这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生活，她也成功了，她沉溺在了顾屿的温柔和爱意中不愿醒来。

　　苏烟还记得那天宿舍门口的王茗画了精致的妆，穿了漂亮的裙子，眼中闪烁的是平和而温柔的光芒，她说她要要跟她的女儿一起去兜风，苏烟自然是应了，应的很开心，天知道她心里有多么渴望看见这样的妈妈，身上没有那积攒了多年的怨气和刻薄。

　　她坐在车上感受着C市六月下午的暖风，甚至在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直到她觉得车速越来越快，快到了不正常，转过头来惊悚的发现驾驶座上的女人漂亮的脸色狰狞的笑，王茗扭头过来，她看都不看车的前方，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跟她说：“烟烟你是爱妈妈的对不对，妈妈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是愿意跟妈妈永远在一起的对不对？”

　　苏烟吓的都愣住了，女人双手松开了方向盘，捧住了苏烟的脸，苏烟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受到了剧烈的摇晃和天翻地覆的撞击，她听见王茗的声响在她耳边“苏伯清知道我的烟烟跟我一起走了会很生气吧。”

　　她活了下来，在这样一场车祸中伤的并不算重，大家都说她运气好，还听说苏伯清站在她的病床前哭了很久，她却感觉心都是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她不是运气好，是在最后一刻她清晰地看到王茗突然把方向往左边打去，并且扑过来抱住了她，才让她能在这场车祸中活下来，她想到闭眼之前看见王茗脸上安宁的微笑只觉得是天大的讽刺。

　　她，从来都没有过家。

　　她是在车祸第二天的半夜，第三天的凌晨时分醒来的，她感觉自己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疼，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从此就是瘸子了，她害怕极了，她害怕她站不起来了，她害怕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她害怕面对自己的母亲要杀自己的事实，她也害怕面对王茗到死都想用她报复的苏伯清。

　　那一刻苏烟想到了顾屿，她不顾一切的想要听到顾屿的声音，想要看到他温柔的目光，想要他温暖又充满安全感的怀抱，她找到手机开机，剧烈的头痛让她甚至有些看不清手机屏幕，她颤抖着拨了好几次才拨通了顾屿的电话。

　　嘟….嘟…..

　　每一下都像是铁锤敲在她心上，让她焦急又难受。

　　“喂，苏烟吗？”在终于听到了接听起来的声音的时候，听筒里传来的女声把她呼之欲出的“顾屿”卡在了喉咙里，她认得，这是李涵的声音。一个她知道的喜欢着顾屿的，学姐，他们甚至上个月才因为李涵吵过架，顾屿明明答应了以后会跟她保持距离。

　　苏烟当时心突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刺得生疼，她忍不住弯了腰，想要缓解自己心口的剧痛。

　　李涵看她不说话，在嘈杂的背景声中说道：“你不知道他今天来喝酒了吗？顾屿他喝多了，苏烟你找他有事吗？我让他明天早上回给你电话吧。”

　　苏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的，她感觉自己痛得说不出话，身上不住的颤抖，甚至拿不住手机，但却听到了自己四平八稳的声音“没事，不用了。”

　　她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来自顾屿的电话或消息，她尝到了很久都没有尝过的眼泪的味道，还是和记忆里一样苦。

　　她握着手机，一直等到了窗外的阳光驱赶了室内的寒意，她看着手机电量慢慢耗尽，自动关机，屏幕也没有再亮起。

　　秦梓锐从B市赶来C市，接了她和她妈妈一起回家，苏伯清找人打了招呼不要公开这起事故当事人的信息，他不希望大家去探究已经是知名企业家的他的私生活和家庭，苏烟听了之后也不在意，她也并不想让大家知道。

　　回到B市之后她最后一次打开那台屏幕满是裂痕的手机，看见了好多来自顾屿的未接来电和信息，还有一些别人的，她给顾屿回拨了过去。

　　这次她很快就听见了那个在深夜里她思之若狂的声音，“苏烟你在哪？为什么关机？你室友说你几天都没回宿舍了！”

　　苏烟听着他急躁的声音，像是在埋怨她的不懂事，他好像松了口气，但苏烟却觉得一口气憋在嗓子里。

　　“那天是温哲说打算离开C市了，叫我出去吃饭践行的，我也不知道他叫了李涵一起。她第二天告诉我你打电话找我了，我给你拨回去你手机一直关机，去学校找你也找哦不到，你到底跑哪去了？你现在在哪？”

　　顾屿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他也发现了听筒的另一边完全没有声音，他突然有些害怕了，声音开始放缓，“苏…苏烟？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苏烟定定的望着花园里那盆王茗亲手栽下的兰花，平静又自然的说：“顾屿，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的男生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不确定的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她觉得顾屿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听见了那边传来的“好啊”。

　　就像是碰到了开关一样，苏烟在听见这个回答之后径直挂了电话，她看见手机显示通话时长2分58秒，为什么刚刚会觉得他光是沉默的时间就不止三分钟呢。

　　她不知道顾屿有没有接着说什么，她只知道如果他不说好，如果他又接着说了别的话，她可能会忍不住听下去，会忍不住改变自己的决定。

　　她想，她是该分手的。

　　那张电话卡再也没有从那个再也没有打开过的手机中取出来，它们被她连同她的爱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那就更好了。

　　苏烟抬头看着沉沉的夜色，掐灭了手中的烟，跟着秦梓锐一起为自己的答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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