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做人守则

　　乔葵再次见到白苏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这天大雨，她恶狠狠地把一个男人压在身下，还未言辞逼供，就听到极讶异的一声卢微。她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乔葵甚至不用抹一把面上的雨水，就能看清偎进云玺怀中的白苏和从白苏指尖掉落的迎春。只差两个台阶，她和白苏却恍如异世同框。初春同样的风雨，她淋了一身狼狈，白苏却闲情逸致，有人撑着伞，替她挡去所有风雨。
　　乔葵恍惚看见了不久之前的自己。
　　抬头一晃神的功夫，身下的男人趁势掀翻了乔葵，手脚并用地逃命而去。希望失去的瞬间，乔葵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真是宿命好轮回，我见了你的悲伤欲绝，你也见了我的狼狈落魄。只是，同样是哭，你有楚寞哄着，云玺忧着，我却只能自己爬起来擦擦泪。这就是女主跟女二的区别吗？女主是值得被整个世界善待的，女二是应该被整个世界为难的。
　　可我本来不是女二的，我本来也是被人妥帖照料的。
　　“卢微姑娘，你没事吧？快起来。”
　　白苏的胸襟像上帝一样伟大，迅速冰释前嫌的她拾级而上想来扶一扶乔葵，却被同时伸出手的云玺抓住。白苏侧脸看了几眼云玺，见他仍然没有要松开自己的意思，只好退一步用言语表达关心：“卢微姑娘，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
　　场面不仅尴尬且难堪。
　　乔葵哭唧唧地一抽一抽：“我为白素贞伤心不行啊？”
　　“可这，并非钱塘啊。”
　　“哦，那我哭错了。”乔葵爬起来，拿手背抹了抹眼泪，沉默着与俩人擦肩而过下了桥。
　　白苏惊愕地不行，撑着伞的云玺揽过白苏瘦削的肩膀：“你还是离她远些，她毕竟对你有过歹心。”
　　“可我看她哭得那样伤心，像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她终归是你母亲的救命恩人。”
　　“世上何人无难处，你还能替佛普渡众生不成？”云玺抚平白苏蹙起的眉尖，“过了这桥往前有一家舒记香粉，我娘最喜欢，我们去买一些，哄她老人家欢心就是了。”
　　乔葵就杵在白苏回首可见的桥阶上，却只目送这对如星如月的璧人的背影消失在桥的另一端。人生总会有这么一些小瞬间，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如果他们回了头、如果他们叫住我，那就是老天爷要我与他们交好。
　　人很孤独的时候，连微笑路过的陌生人都想拉来做朋友。
　　可是怜悯终究不能自欺欺人当作心疼。即便她刚刚的同情是真心实意的，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罢了。一瞬间的真心又有什么用呢？世上何人无难处，我的难处，不过就是没钱罢了。
　　乔葵自嘲一笑，拍拍被泪水僵住的脸，告诉自己要昂首挺胸向前走：“像老子这种穿越者迟早会开金手指！”
　　金手指没走三步就遇上了男二。没什么好惊奇的，女主过境，哪能没个男二男三追随？
　　但你拦我干什么！乔葵哗地往身后一指：“白苏往那去了。”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乔葵反瞪楚寞，小白脸阴沉地像个隔夜的叉烧包。
　　“你又想对白苏做什么？神色明显就是有问题。”
　　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一举一动都是问题。我是什么病毒吗？要用显微镜来分析。
　　乔葵哭得双眼通红，连眼尾都是猩红的，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楚寞。
　　“你是在委屈吗？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我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我什么也没做，却被你们像看犯人一样时刻怀疑，我凭什么不能委屈？”
　　楚寞冷哼一声：“你难道没有害过白苏吗？你为了云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我不否认那些劣迹斑斑的过往，但我已经伏法了，我不是没有付出代价。我受刑流放时，是白苏亲口说的既往不咎，也是云玺点头的恩怨两清。至于你，我没有对不起你过，你凭什么对我冷嘲热讽？你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我，你可还有半点对的起你医者的仁心、书生的文心？”
　　乔葵退后一步，冷冷地瞧着他：“就算你为了白苏什么都能做，也请你拿了真凭实据再来拘我。凭什么用你莫须有的猜测来审判我！”
　　即便我以卢微的身体存在于世，我也还是乔葵。我是我父母的延续，是我哥哥的珍重，我有名有姓，独立于世，永不自轻自贱。
　　也永不受缚于你，卢微。
　　乔葵抛完自己的愤慨就斩钉截铁地走了，什么男主女主男二，全都是来扎自己的心的。就不该对他们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还不如期待糕饼铺老板买一送一来的实在。
　　刚想到糕饼，乔葵的肚子就适时咕噜了一声。这大半天的，又是抓贼、又是大哭、又是大动肝火，饿了也在做难免。
　　乔葵揉着自己的胃，有点纠结。照理说，今天这样不顺，应该吃点好的安慰自己，但她的荷包被偷后，真的没剩多少零钱了。
　　“诶姑娘，你到底买不买，来来回回的，馒头两文一个，不买别挡着我做生意！”老板揉着面团又加了一句，“隔壁的糕饼可不止这价钱。”
　　扎心了，老板。乔葵迈出右脚又收回右脚，谁能想到她有朝一日会为这点琐碎银钱纠结。想她当年也是信用卡随便刷，大牌随意买的人啊。
　　乔烊你还我小金库！
　　妈呀，乔烊显灵了！
　　“小贼！”
　　见人如见银票，乔葵感觉自己瞬间充满了力量，又能上天入地追赶小毛贼了。然后她就真的追贼追了大半个城区。
　　这是小毛贼吗？这分明是飞毛腿。
　　最后追上那贼时，乔葵一天的怒火都体现在了绞他胳膊的力道上，压制的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嗷嗷乱叫。
　　“女侠，银票真的没了，我对天发誓，全赌光了。”
　　“赌光了？少说还有八百八十四两，你跟我说全部赌光了，你哪家赌坊赌的，给我赌回来，不然我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卖给卤味店！”
　　“女侠，你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那真是巧了，我也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你要是在不把银票给我，我就得跟他们一起去跳河了，然后一起飘着来找你玩！”乔葵手下一使力，将那小贼的关节捏的嘎吱嘎吱响。
　　“给你给你！”
　　小贼讨饶，抱着险些废掉的手臂，领着她到一个破败的屋子，锅碗残缺，倒是堆满了稻草和烂布条。
　　“就在这面墙里。“
　　乔葵看了看，用脚从地上勾了布条，将小贼绑了个结实，然后移开稻草，从墙隙里掏出一堆银票。
　　乔葵摊开来数了数，只剩七百两整。真是气死人！
　　小贼特别有眼见力：“荷包给扔了，剩下那些真的是花光了。女侠，我真的没有瞒你，您就放了我吧。”
　　乔葵默默将银票放进自己怀里，然后蹲下来塞了小贼的嘴：“江湖险恶我算是见识了，不报官可以，放你？自己慢慢磨吧。”
　　有了失而复得的钱，乔葵终于一扫先前不快，打算去买双份糕饼慰劳自己。
　　“我现在都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吃糕饼？我要吃糖醋排骨！”
　　乔葵兴冲冲地朝镇里最好的酒楼奔去，跑到门口才发现人家已经打了烊。
　　“怪不得街上都没什么人了，这就是封建社会的悲哀啊！”乔葵捏着钱，觉得自己今天完了。
　　楚寞躲在暗处，看着她对着酒楼大门长吁短叹的背影，神色晦暗莫明。她有这样的身手和力气，当初怎么选了下毒？若是不晓得，她这样子多容易让人轻信，可是他早就看过了她恶毒的心肠。
　　老天爷怎么会给恶毒的人一张美丽的脸？
　　乔葵转身的时候，楚寞下意识跟了上去，那个方向是白苏下榻的客栈。
　　但乔葵却在半路的一家医馆前停了。
　　楚寞看着她从黑漆漆的角落翻翻捡捡居然拎了一把大锤出来，抡起来就砸医馆的墙，一锤一锤，看着像是是蓄谋已久。
　　“谁啊，大半夜的拆房子啊！”那医馆的灯亮了，有人披着外衣走出来，“诶呀天杀的！哪个小贼拆我家的墙啊！”
　　“拆的就是你这个黑心大夫！医术不精还坑人药钱！”乔葵扔了锤子，冲着里面做了好几个狰狞鬼脸，眼看那人要走到墙洞这了，连忙撒腿就跑，谁知一转身就看到石化一样的楚寞。
　　她白天刚骂了楚寞，结果晚上就被他抓住做坏事。万一楚寞把自己告发了怎么办？乔葵一瞬间心思转过千万遍，觉得还是先把楚寞带走再说。等她出了城，难道还能因为这点事来通缉她吗？
　　楚寞猝不及防被她拉着跑，脑子一时糊涂，居然什么话都想不起来说，倒是乔葵一边跑一边还不忘了威胁：“那黑心大夫肯定看见你和我一起跑了，他要是报案，一定认为是两个人作案，你算是被拉下水了，所以不准说！”
　　楚寞被她拽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灯笼也没有一个，脚下不知道磕了多少下，跑到湖边的小林子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都朝地面扑去，乔葵下意识的垫了他一下，被他压着轰然倒地。
　　四下流萤被惊，点点亮起，一派梦幻。
　　“小葵，起来。”
　　乔葵自觉的伸出手，嘟囔：“乔烊你拉我，我没力气了。”
　　“小葵，我要走了，你得自己起来，以后都要自己起来。哥哥不能再陪着你了。”
　　“乔烊你怎么了啊？干嘛搞这么煽情？你要去哪？你是不是出事了啊？啊！”
　　乔葵尖叫一声坐起，楚寞拿开掐着她人中的手，蹙眉：“你是摔伤脑子了还是做梦了？咕咕囔囔什么？一直也不醒。”
　　乔葵不理他，目光有些呆滞，自说自话：“为什么蹙眉？为什么要说像告别的话？你要走那一步吗？不要，不要走那一步，不要。”
　　楚寞被她弄得一头雾水，看她模样又不像是演戏，干脆伸手抓了她的腕子，这一号脉，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是油尽灯枯的脉象？
　　“楚寞。”乔葵忽然抬起头来，“如果，如果你将离开人世，你会对白苏说什么？”
　　楚寞的心像是被打了一记重拳，闷闷道：“请她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说着难免自嘲一笑：“她有云玺护着，自然能活得好好的。”
　　所以你让我自己起来。你果然是要走不归路了是不是？你决定留我一个人了是不是？乔烊你个混蛋，大混蛋，你以为把我送到这里你就能放心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活得一点也不好？我没有朋友，我没有工作，我甚至连一个被认可的身份都没有！
　　楚寞看她抱着膝盖哭得一抽一抽，着实可怜，忍不住推了推她，却听到她闷声道：“楚寞，你别喜欢白苏了。我说真的，不会有好结果的。”
　　楚寞像是忽然被踩了尾巴，“蹭”地站起：“果然还是蛇蝎心肠！你就这样看不惯白苏？你以前见不得云玺爱她，现在甚至见不惯我爱她？你是不是巴望着，白苏和你一样，不被任何人爱！”
　　乔葵看着楚寞甩袖而去，什么也没说，只是攥着心口的衣裳倒下去，蜷成一团，为什么都在为爱葬送自己呢？好好活着不行吗？爱不应该是锦上添花吗？它不是最明亮温暖的东西吗？为什么反而把人锁在了不见天日的角落呢？
　　可是乔烊，能不能再熬一熬呢？也许太阳出来了，你就不会只想到消极负面的一切了。也许你就能想到新的路了呢？哪怕只是不放心我，再熬一段日子啊。
　　天又开始下雨了，黑暗踏着雨声通通潜伏而出，四面八方地包围而来，像有无数怪兽争抢着要来吞噬跳动的心脏。
　　乔葵迷迷糊糊又晕过去，但万幸没再看到让她害怕的事情。她的哥哥没有割腕也没有撞车，只是陪在她嫂嫂的病房里，努力又大口地啃一只炸鸡。
　　她与乔烊同胞而生，总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心有灵犀。也许这一次她们也还能感知到彼此，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点点不舍。
　　再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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