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女

　　西城柳府，久未归家的柳梦仙正在柳老爷老妇人房内请安。

　　“梦仙，给父亲母亲大人请安。”

　　“快起来，我的宝贝女儿。这段时间在李家如何。”保养得宜的柳夫人亲昵把柳梦仙扶了起来。

　　“多谢母亲大人关心，仙儿在李家一切都好。”

　　“那就好。你明诚哥哥最近刚新婚，你自己要听话，不要给他们添麻烦，明白吗？”柳夫人不着痕迹地拍了拍柳梦仙的手背。

　　“是。”

　　“好了，去找你小妹妹吧！她刚刚定下亲事。你们姐妹二人好好说说体己话。”

　　“是。仙儿退下吧！”柳梦仙眼中福了福身子，迅速闪过一丝痛楚。

　　“哼！一看她就想起那个贱人。你看那个丫头伏低做小的样子，跟那个贱人真是一模一样。”柳夫人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柳老爷轻轻啜了一口茶，并不答腔，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柳夫人的抱怨。当年确实也是他酒后失德，与她的一个陪嫁丫鬟有了梦仙。

　　“不过样子是有了，可是却没她那个贱人娘的本事。到现在还没搞定李明诚。往我精心培养她这么多年，还不如养一条小猫小狗，好歹能讨我欢心。”柳夫人鄙夷的撇了撇嘴。

　　柳家花园内，柳梦仙主仆二人不发一言，气氛有些尴尬。

　　“小姐。三小姐都定下亲事了……”环儿欲言又止。

　　“是啊！雅言妹妹真的是好福气。”柳梦仙漫不经心随意接了一句。

　　连家里最小的妹妹的亲事都定下来，偏偏就她无所着落。每天还要忍受各种闲言碎语不明不白死赖在李家，要不是李家念恩，怕是早就被赶出来了。

　　“二姐姐。”一个清脆娇俏的声音响起，柳家三小姐柳雅言像只可爱的黄鹂鸟向柳梦仙扑腾而来。

　　“言妹妹，让姐姐看看。女大十八变，变得更漂亮了。”柳梦仙捧着柳雅言的脸左看右看。

　　“二姐姐笑话。”

　　“听说言妹妹亲事定下了，真是恭喜恭喜了。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好儿郎啊？可以配得上我的宝贝妹妹。”柳梦仙亲昵的捏了捏柳颜言俏俏的鼻子。

　　“二姐姐就别笑话我了。母亲为我定的是顾家的小儿子顾家谦。”柳梦仙娇羞的绞了绞手。

　　“顾家不错啊！世代书香，这位顾公子的父亲也是文官清流，据说很得当今圣上的青眼。我的小妹妹很有福气啊。”

　　“我才不管什么清流不清流呢！我只知道家谦哥哥……家谦哥哥很好。”

　　柳梦仙神情一顿又不着痕迹的恢复过来：“我的小妹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倒是我这个姐姐俗气了。”

　　“哎呀！姐姐是天仙般的人物哪里会俗气。姐姐去看看我的聘礼吧！家谦哥哥送了好多东西呢！”柳雅言兴冲冲的拉着柳梦仙。

　　“三小姐，要不下次再看吧。刚刚李夫人还派人来传话，让二小姐早点回去，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环儿赶紧阻拦，她是二小姐自小跟着的丫鬟，主子的心思她最明白不过。

　　“好吧！二姐姐，你能不能回来住啊！大姐姐嫁人了，哥哥们忙于公务，言儿一个人在家好孤单。”柳雅言抓住柳梦仙的双手，依依不舍。她真的搞不懂，家里这么多房间，为什么要让二姐姐住到那个李府去。

　　回来，她何尝又不想。可是，她能作得了谁的主。

　　“姐姐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姐姐还要给你绣你成亲用的枕巾呢！”整个柳府可能也就这个天真单纯的小妹妹还念着她。

　　与柳雅言告别后，柳梦仙带着环儿走出柳府，今天柳夫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继续在李家毫无建树，柳家恐怕容不下她了。

　　“环儿，你知道女子四德有哪些吗？”柳梦仙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小姐。这个环儿知道呢！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是啊！德、言、工、容。大姐姐名字叫雅容，小妹妹叫雅言。我呢！梦仙。父亲、母亲待我真是不同呢！”柳梦仙深深叹了口气。

　　“小姐，你不要多想。依环儿看，梦仙这个名字很是别致很是超凡脱俗呢！”

　　“超凡脱俗，只有优伶才要超尘脱俗。”柳梦仙自嘲的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环儿自知食言，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是呐呐的吐了吐舌头。

　　“环儿，上次让你做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一切按照小姐的吩咐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柳梦仙满意的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李府内，颜惜缘正带着云娆、风舞盘点梳理李家的田产、房产、历年账册、人丁等，她已经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当家主母，治家的能力也受到李家上下交口称赞。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成亲快一年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李母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的期盼焦急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府内的丫头婆子也慢慢开始起了议论。

　　“小姐……”风舞欲言又止。

　　“怎么了？今天说话吞吞吐吐的。”颜惜缘停下手中的笔，一脸疑惑的望着她。

　　“哎！还是让我来说吧。小姐啊，最近园子里的长舌妇都在嚼舌根，说小姐怕是不能生养。”云娆实在看不下去风舞那温温吞吞的性子。

　　“那你们怎么看？”颜惜缘微笑着望着眼前两个为她义愤填膺的丫鬟。

　　“管他们作什么？一群杀千刀的长舌妇。小姐与姑爷也不过就成亲几个月，而且姑爷又那么忙。没有怀孕也是情理之中。这些长舌妇我总要寻到机会把他们收拾一顿。”想到那些嚼舌头的丫头婆子，云娆气的七窍生烟。平日小姐这么体恤她们，她们倒好，忘恩负义。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整体就知道喊打喊杀的。你以为现在还在颜府呢！我们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啊。”风舞斜睨了一眼云娆。

　　“小姐现在是李府的当家主母，虽然姑爷对小姐宠爱有加，但是迟迟没有嫡子，地位总归也是不稳固的。再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直未能有孕，李老夫人那边怕是也会有意见的。最最严重的是，姑爷那边想以此为理由想娶个平妻或是纳个妾怎么办？”凤舞到底是稳重些，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

　　凤舞绕到颜惜缘身侧轻声“小姐，你可别忘了，柳梦仙可是虎视眈眈啊！”

　　他要娶平妻、纳妾，颜惜缘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自古以来，大户人家或者权贵之家的当家主母，大多会主动给自己的夫君纳上几名妾侍，为以显示自己的宽容大度。

　　如果李明诚真的要娶平妻或者是纳妾，她其实也是接受的。

　　房间内，云娆风舞还在争论不休。

　　“少夫人，给少夫人请安。老妇人让我请您到她园子里赏花。”李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福了福身子。

　　李家花园内，李老夫人正在摆弄几盆兰花。

　　“给母亲大人请安。”颜惜缘恭敬的福了福身子。

　　“惜儿免礼。快来看看我这几盆兰花怎么样？”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母亲大人的手艺妙极了。”颜惜缘上前扶住李老夫人的手臂。

　　“惜儿不愧是江南有名的才女。”李老夫人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拉着她到园子里的石桌边坐下。

　　“惜儿觉得这个园子怎么样？”

　　“结构小巧，布局精致，写意幽长。”整个江南的私家园林，就属李府的心思独特，设计奇巧。

　　“可是最早之前不是这样的。”李老夫人眼眸里的神采渐渐暗了下去。

　　“当年，你公公早逝，只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当时宗族本家欺负我们母弱子怜，想要侵吞李家的家产，逼着我去殉节。”李老夫人眼中渐渐有了泪光。

　　“当时我也不过一个料理内宅事务的妇人，又被你公公保护的很好，一时之间竟没有了主意。夫死妻殉，其实也是寻常，甚至还能为家族争得一块贞节牌坊。可是我还有三个孩子啊！我若是没了，他们怕是也就没了。”

　　“然后呢？母亲后来是怎么应付的呢？”颜惜缘紧紧握住李老夫人的手以示安慰。

　　“后来……后来……”李老夫人嘴角微微搐动，语中渐渐带了哭音。

　　“后来，明诚站了出来。他那个时候不过也才12岁，刚刚考取了秀才。他说，各位宗族长辈，明诚乃李家的嫡子长孙，且已考取功名。礼法有云：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我健在，明文亦健在，母亲大人岂有殉节之理。况且我已考取功名，以后李家的事务理应由我来主持。”李老夫人拿出手绢擦了擦眼睛。

　　“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合礼，在场的长辈竟然被镇住了。在那之后，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撑起了李家的家业。个中辛苦，老婆子我都说不出来了。”李老夫人有些老泪纵横。

　　“我最最愧疚的是，明诚因为管理家业放弃科举之路。其实，这孩子一直胸怀一腔报国之心，可是却家族所累，困于商贾之事。”

　　望着眼前已经泣不成声的李老妇人，颜惜缘赶紧上前轻轻搂住她的双肩，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不知道原来枕边人深不见底眼眸里竟然藏了这么一段心酸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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