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无论追随

　　绍尘下了高架桥的时候苏晓蔷正一个人坐在街边的路沿上，脚边东倒西歪着有十几个空了的啤酒罐。她正抱着膝盖小口小口喝着啤酒，绍尘又有些意料到自己没有看到她歇斯底里地哭。
　　她走过去紧挨着苏晓蔷坐下，拿起地上搁着的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强忍着没把那些带着苦味的液体吐出来，皱着眉咽下后蹭蹭苏晓蔷的肩膀，问她，“怎么回事？”
　　苏晓蔷没有回答，转头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绍尘的嘴角，忍不住嫌弃，
　　“你怎么这么大了连个啤酒都喝不了？”
　　绍尘等她做完一系列动作，伸出右手将头发别到耳后，看着前方无所谓地说道，“没关系啊，我本来就不喜欢。”
　　苏晓蔷低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人之间只剩下苏晓蔷一罐紧接一罐拉开啤酒拉环的声音，绍尘看着她的脸开始染上几分粉色，伸手拽下她已递到嘴边的啤酒罐拍在地上，掐着苏晓蔷的下巴扳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苏晓蔷，别玩什么失意大小姐宿醉街头的戏码，说出来少不了一块肉。”绍尘说。
　　苏晓蔷有点恍惚，她想着自己出来是要干什么，想着赵孟华。
　　放映厅里众人起哄的时候，她忽然站起跑了出来，像掉队的绵羊一样晃悠到了这条几乎没人的小街道。夜晚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空瘪的铝制罐子一个又一个。苏晓蔷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她想起赵孟华精心准备的表白，在众人注目下说出她觉得有些矫情的台词，满目温柔都给了那个穿白棉布裙的女孩。陈雯雯说我也喜欢你的，可能只有她眼中溢出了酸涩，可能只有她在喧闹中怀念被打碎的寂静，很多东西都是在那瞬间被雷霆击碎成湮粉的。
　　这么想的时候苏晓蔷目光都是涣散的，比面试失败后显而易见的愤怒更让绍尘心悸。
　　绍尘松了她的下巴，任由她转回去继续呆愣着望着前方，微侧过脸来看着风吹着她的卷发，飞在夜色中，像是一群起舞的蝶。
　　绍尘心里默默地为那些蝴擦去泪水。
　　这时候苏晓蔷向远处唯一一家亮着灯的店铺扬了扬下巴，绍尘看过去，那里停着一辆红得像是火焰的法拉利599 GTB Fiorano，是绍公子喜欢的风格，车牌号也有些眼熟。
　　不过以绍尘的认知来看，自家哥哥不会大晚上的把车开到这样远的一家24小家药店来，应该是又借给那位师姐了。绍尘还记得那位师姐深红色的头发，张扬而明媚，一笑间像是狡黠得意的小巫女。
　　听哥哥说，那位师姐是个很好的人，一直鼓动她去考师姐的学校，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那是不是你家的车？”苏晓蔷问，“之前见送过你去学校。”
　　“嗯。”绍尘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比起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师姐，她更着急身边的苏晓蔷，“你给我打电话不会就因为在这里看到了我家的车吧？”
　　苏晓蔷噗一声笑了，把头埋进膝盖里一阵傻乐，笑得像要岔了气，声音却是闷闷的，“你能想象吗，赵孟华今天准备了灯光音乐和鲜花，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上发言台。要不要答应？我竟然还认为这是为我准备的，还在思考这个愚蠢的问题。你也知道真正拿我当朋友的没几个，哈，当时大家可能都在看我笑话。”
　　绍尘站了起来，强迫自己不去看苏晓蔷，不去看现在这个失意难堪的苏晓蔷，“你真的喜欢他吗？还是只是一种执念……”
　　喜欢他是发自内心的悸动和感觉，执念却是一线间。她打包票，如果赵孟华表白的人是苏晓蔷，他们绝对走不长久。苏晓蔷是骄傲的小天女，所以，她就想要自己的都是最好的，赵孟华在他们的高中里算是个传奇，别人甚至称呼他是师兄第二，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苏晓樯的追求目标。苏晓樯要的不是赵孟华，是赵孟华身上的光环，是一个众人眼中的传奇。
　　绍尘想起高一时苏晓樯请全班女生吃必胜客，她忽然站起来，举着一杯啤酒说，我请大家吃饭，就是跟大家说我就是喜欢赵孟华，跟我抢的就来，人再多我都不怕！
　　可是她说的是“跟我抢的就来”，不是“也喜欢的就来”，至少依绍尘看来，苏晓樯只是享受“抢”的过程，而不是“喜欢”的感觉。
　　“晓樯，你要知道，想得到一个人时间长了，就变成一种执念，你只是觉得赵孟华足够优秀配得上你，这不是喜欢这只是一种执着的念头...”
　　“你懂什么。”苏晓樯抬起头打断她，唇抿成一条线，语气很冷淡。
　　绍尘沉默了，和苏晓樯对视时候被她眼中的冰冷刺了一下，说话时语气有些生硬，“那就这样，我走了。”
　　“别走啊，你倒是说说，你懂什么？”
　　“你自己冷静，醉了就给你家司机打电话。”绍尘背过身不再看她，走向高架桥边等着的私家车。
　　“这就准备走啊？你也不懂！楚子航对你也就那样嘛。他去美国，你连哪所学校都是看年级大榜知道的，你又有什么可装的，得不到？哈哈，你就能得到了？”
　　苏晓樯冲着绍尘的背影喊，带着足以铺天盖地的情绪，嗓子都要被撕扯裂开才满意。
　　绍尘没理她，一个人沉默地走着。苏晓樯见她没有回头，仰头对着漫天星辰突然就哭出了声。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高中开学时她气急败坏地踩路明非的脚，有穿着白衬衣的男孩子从窗前路过。
　　她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她恼羞成怒向他瞪眼，男孩子却扬起嘴角笑了。
　　那绝对是苏晓樯见过最好看的笑，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他怎样对她，她都觉得他会忽然转身看着她，扬起嘴角，是她在心间刻了三年的美好。
　　夜色中，加长林肯在高架路上奔驰，两侧灯火通明。绍尘看着那些外面五彩斑斓的灯光，闭上眼浮现的的还是空无一人的小街道，孤零零坐着的苏晓樯。她就好像变成了大千世界光怪陆离中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被风吹着随风逐流，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景象。
　　“你也不懂！楚子航对你也就那样嘛...得不到？哈哈，你就能得到了？”
　　“你不要想了，不可能。”
　　苏晓樯的声音，楚子航的冷脸，在绍尘的脑海中交织变幻，最后定格在她上车时苏晓樯骤然爆发的哭声和扔在脚边东倒西歪的空瘪啤酒罐。她笔挺的背向后仰去，软绵绵地瘫坐在座椅上像是叹了声气。
　　“温叔，麻烦再回去一趟吧。”

　　绍尘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厅中，看了一眼手里的火车票，接着和手机那头的人说话。
　　“哥你就放心吧，护照证件都带齐了...嗯对，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她纤细白皙的手绕着连衣裙腰间的流苏，左边是一只行李箱，接近大腿的高度，米白色，莫名衬得她娇小。又时不时摸一下背着的挎包，确认还在便接着去绕流苏玩，过一会儿又要摸摸。她要带的东西本就不多，床铺被褥打算到那里再买，护照和其余证件都塞在挎包里。
　　“好，那哥你接着忙。”
　　那端传来嘟嘟的忙音，绍尘放下手机塞进连衣裙的口袋，偏头望向火车站熙攘的人群，从未感觉到这样轻松，只是自她踏进这个候车厅，便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打量而探究的目光粘着她不放，又想到三周前那晚的经历，不免又皱起眉头。

　　“晓樯？晓樯？”
　　绍尘推开车门下来，对着黑黝黝的街道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她抚了抚胸口，镇定精神小步跑向那个路口。
　　那家药店的灯还亮着，空气中传来刺鼻的酒味时绍尘停下了脚步，苏晓樯保持着她走时的姿势，头埋在双膝之间，已经以那种难受的姿势睡着了。
　　绍尘松了口气，架起她的胳膊扶住她的腰身，费力地向高架桥走去，这时背后有脚步声响起，绍尘咬咬牙加快了步伐，心下庆幸自己来接了她又懊恼没和温叔一起，竟然遇到尾随了。
　　“小叮当...”
　　绍尘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不是怕，只是这尾随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像自己同桌啊。她回过头，果真看到路明非挠着后脑勺看她，身边站着个深红色长发的姐姐。
　　好像是...诺诺师姐？
　　没等绍尘说话，路明非惊喜地大叫，“哇小叮当真的是你啊，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哎你旁边那个是谁啊，不对不对，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绍尘没回答，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去看那位倚着路灯的师姐，黑暗中路灯昏黄的光洒在她披肩散着的发上，暗红色平添几分妖冶。
　　“师姐，”绍尘朝诺诺点点头，低声和她打招呼。
　　路明非没想到她们会认识，震惊地想说些什么，被穿行在黑暗的夜空中的巨大声音打断了，，绍尘抬起头来，看见低空飞行着逼近的巨大黑影。
　　“不会吧？”她听见路明非喃喃地说。
　　“老家伙那么着急来接你啊？”诺诺仰起头，“直升飞机都派过来。”
　　公元2009年5月15日，星期五，黑色的直升机如巨鸟那样掠过南方小城的天空，在少年路明非的头顶飞过。
　　“你哥告诉我的时候我是不敢信的，”诺诺看向绍尘，淡淡地说，“本来还想在学校和你正式打个招呼的，现在也可以。
　　诺诺伸出手，和绍尘对视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见这位师姐眨眨眼对她说，
　　“卡塞尔学院，陈墨瞳。以后就是你真正的师姐咯。”
　　绍尘瞪大了眼。
　　苏晓樯早就被吵醒了，此刻睁开眼看见直升机时没有多震惊，大概是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却不自觉地抱紧了绍尘。没有理由的，她觉得这轰轰的声音会把她和这个回来接她的女孩分开，再也抱不到一起。

　　来之前路明非和她说好了要在火车站碰面，现在却找不到人，绍尘没觉得多奇怪，猜想着火车站这么大找不到也是正常的，况且路明非也没有通讯设备，暂时联系不上。
　　这么想着，绍尘决定去那边的赛百味里坐坐，站起身拉着行李箱走过去，被人撞了一下。
　　力道有些大，她吃痛跌坐在地上，眼眶有些泛红，抬头看时那人已经跑远，心下奇怪揉了揉扭到的脚踝，扶着行李箱站起来下意识向腰间一摸只摸到半截断掉的背带，瞬间明白过来张嘴想喊一声。
　　“Thieves！”
　　一个高且魁梧穿着墨绿色花格衬衣和拖沓洒脚裤的男人大吼一声冲过去，硬生生把绍尘的话吓退了回去。五分钟后他拿着她的挎包返回来找她时她还有些提防。
　　芬格尔坐在那边已经观察好久了，这个穿着淡蓝色棉质连衣裙和黑色浅口鞋的东方女孩。
　　如果只是长的好看他大可不必盯着看这么久，他真正感兴趣的是绍尘打电话前手里翻看着的一本小册子，《卡塞尔学院入学傻瓜指南》，下面还标注了“绍尘版”。
　　这份指南名字相当可笑，几年前芬格尔还是意气风发的A级新生时也有过一本，现在大概被他用来垫床脚还是当废纸画画了来着的，似乎是后者吧，他记得他现在用来垫床脚的是一本高级数学教材，表面光滑厚度刚刚好，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他半夜睡觉床会晃了。
　　不，这不重要！
　　芬格尔拿着那只白色的挎包微笑着向绍尘走去，察觉到她目光里的提防，郁闷地摸了摸鼻子，把包递给绍尘笑嘻嘻说，
　　“唉哟师妹，都是一家人嘛，那师兄还会害你吗真是的，来，拿着拿着。”
　　挎包被塞到绍尘怀里，她狐疑地看着这位师兄，注意到他身后背包里露出一角的字典般的课本，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看她还是不相信，芬格尔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磁卡票，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和绍尘手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绍尘这才放松下来，带着浓浓的歉意，“实在是抱歉，师兄。我刚刚....”
　　“师妹你这话就见外了，”芬格尔摆摆手打断她，又搓搓手清了清嗓子，“师妹你要是真觉得抱歉的话，咳，你看那个赛百味的招牌，是不是很好看？”
　　“嗯？”
　　绍尘扭过脸，看着赛百味的招牌，头一次觉得楚子航的世界，这么...亲切。
　　所以路明非和芬格尔坐在她对面狼吞虎咽咬着三明治喝可乐向她诉苦他们在火车站这两天多不容易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接受不了。

　　火光滔天，似乎来自遥远的末日世界，绍尘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想到西方祭坛和被绑在柱子上哀嚎的女人的影子，想到那些人在月光下起舞，火光没能照亮他们的面孔却灼烧着那个女人惨白的身躯，他们欢呼，他们吟诵，火光蔓延了苍穹，照亮了这个昏暗的世界，那方祭坛华丽得不可思议，繁复的花纹和古怪阴森的阵法，发着惨绿色的光。那些人从地面吟诵着奔向祭坛。
　　那些人，穿着古老的...东方服饰！
　　绍尘醒过来，依旧是芝加哥火车站的候车厅，一轮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缓缓升起，月光泼洒进来，仿佛扑近海岸的潮水。整个候车大厅被笼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长椅靠背上，一个男孩沉默地坐着，抬头迎着月光。
　　她觉得这么冷的夜晚，一个小男孩穿着看起来很单薄的小夜礼服坐在那里有些孤单，于是开口叫他，“小朋友。”
　　男孩回过头，眼里波涛汹涌着是数不尽的悲伤。
　　绍尘一下安静了，她和那个男孩对视着，沉默着，一阵风吹过来她有些冰冷，忍下心里的奇怪又微笑着叫他一声，“你家人呢？冷的话来姐姐这里吧，还有一条毯子呢。”
　　男孩也笑了，是那种眯着眼露出牙齿很灿烂的笑，他轻声说，
　　“你不该加限定语的，否则的话，我就过去了呢。”
　　“什么？”绍尘有些疑惑，再与男孩对视时脸色惨白，她看到了...曾经镜中那对让她恐惧的黄金瞳，流淌着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绍尘的所有意识在一瞬间被恐惧占据，她出了一身的冷汗，颤抖着尖叫着捂住自己的眼，猛地向后栽过去。
　　头部触到冰凉的地面时绍尘醒了。
　　哪有什么火光什么吟颂声啊，是列车的车灯和进站时的铁轨摩擦声，绍尘逐渐镇静下来，摇醒路明非和芬格尔，抱着挎包拉着行李箱准备登车，列车员接过她的车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叮铃”的一声。
　　A级新生，绍尘，踏上了卡塞尔学院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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