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蜜

　　静雪的目光虽盯着黑了屏的电脑，但她的心，又把她的目光指引，悄悄瞅至他的所在。
　　一瞥，心头乱跳。
　　如炬眸光摄入柔媚。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昏黄房间有一刹的静默。天地间有一瞬的情动。
　　忽地一阵凉风掠过，像一只手在脸颊轻扫，冷不提防，滚烫的心受惊了。

　　“有事说事，没事……”厉秉然稍顿，继而又道，“没事就出去，我不想见你。”
　　不想见。
　　语气太冷，情苗骤然浇灭。
　　“那正好。”似有赌气的成分，“其实我冒昧打扰，也是说的这件事。我有个姐妹可能更加适合留在罗小姐身边。她无论是学识还是样貌气质，都在我之上。”
　　为什么会抽抽地疼？
　　静雪越往下说，四肢百骸如同分离主干，突如其来的痛感，她招架不住，耗尽力量。

　　夜一深，心更沉。
　　厉秉然怒了，但他克制发怒的情绪，他不想轻易坠落。
　　“只要雪茜满意，随时可以替换你。”
　　“罗小姐睡了，所以我才来找你谈谈，如果厉先生没问题，我会通知她。”
　　“没其他事就赶紧出去，记得关门。”
　　静雪凝望埋头的男人，突然就后悔了。
　　她后悔死了，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傻。明明想留下来，她非要矫情，她有什么本事可以矫情，这下好了，一切归零，她把位置让出来，回到以前的岗位，她就是一天打三份工也根本赚不回来这里的一半工资。
　　钱倒是其次，关键是之后，她的人生再无色彩。难以想象，心像死寂一般，差点停滞。
　　离开工作间，她还要离开这栋小楼。
　　自嘲一笑的静雪，走得潇洒，她的身影渐渐没入黑暗。

　　凭窗而视，他看着她被黑暗吞噬。
　　如果真的有人更符合雪茜的要求，他是替换还是不替换？
　　怅然的心，逐渐平静。

　　“为什么要换了她？”罗雪茜闯入书楼，她看起来有点焦虑。
　　“你注意自己的情绪。”说着关心的话，而身心都在书海中畅游。
　　“静雪挺好，我喜欢她，我不想换掉她。”罗雪茜嘟着嘴，娇嗔道，“她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不如我好好教训，保证她再也不惹你生气。”
　　“如果有更合适的，我的确会考虑，我答应过你，给你最好的。”厉秉然抬头盯着罗雪茜，他没有撒谎，他始终记得他的承诺，更加记得过往的阴霾，这一切无关情爱，是责任使然，无法挣脱。
　　罗雪茜认为这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她独享他的关爱，即便只能再活一天，她也是拥有了全世界。

　　“那个……”罗雪茜趁热打铁，偷偷地挪动，悄无声息地靠近厉秉然。她挽着男人的手臂，头一侧，靠着男人的手背，羞涩地嘀咕，“人家又做噩梦了，说了一个人睡不好的，想搬进去跟你睡，你又不肯，还说我要注意自己的情绪，做了噩梦，怎么注意嘛。”
　　倒是没有推开她的意思，但是并不会同意两人同房。
　　“做噩梦而已，我安排惠楠阿姨跟你睡，小时候你也是跟她睡，应该不陌生。”
　　“可是……”罗雪茜跺脚，急急地争辩，“可是那是小的时候，跟现在不一样，我已经是大人了，跟一个老妈子睡觉，你觉得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
　　“你……”罗雪茜松了手，气急败坏，“你是不是故意？”
　　“故意什么？”
　　“故意，故意欺负我。”
　　“我看你是故意欺负你的秉哥哥。”厉秉然的确故意说，“分明知道我的床不大，还想占用我的空间。”
　　“你的床够大了好吧。”
　　“只够一个人。”厉秉然态度坚决，他不是木讷的男人，罗雪茜的心思，他看得透透彻彻，因此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他只想一个人。

　　由来，他孑然一身，无拘无束。
　　厉家从来独苗，到他，父母也过早离世，于是这个男人一夜长大，不过二十出头便扛起偌大家业。十年兢兢业业，十年不眠不休，成就了他如今的地位。
　　他钢铁般的意志成为佳话，唯一诟病，他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孤傲得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说，他不会放任罗雪茜离开这个世界。
　　虽然一开始是父亲留下的遗言，而后来的相依为命，点点滴滴的感情，使得厉秉然决心拯救。他不能再失去亲人，罗雪茜是他的亲人。他视她为亲人，她想他是情人。

　　辗转难眠。
　　昨天的谈话，很快有了回应。
　　罗小姐很在意薇薇的体检报告，照顾她的人，必然是健康群体，她符合罗小姐的要求，于是厉先生不会有异议，倘若薇薇也符合，那么厉先生照单全收。
　　明天她就离开了。静雪从床上爬起来，她扳起手指，算了自己住进厉家也不过十来天，加上之前一个月，她见到厉先生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厉先生说她“不务正业”。好像也没说错，明明是雇来照顾罗雪茜，结果自己一门心思想着他。怪只怪他悄然入心，自己当然措手不及。

　　思潮起伏。
　　她躺下也睡不着，折磨人的月色，总是流泻一地的春动。
　　当下，被蛊惑的静雪一骨碌爬起来，披上外套出了门。
　　惠楠阿姨说过，夜里最好不要在庄园乱逛，撞到厉先生就不好了，反正已经被赶走，犯没犯错不重要，她如果就这么撞见，倒也省了自己思考厉先生究竟在那栋小楼歇息。

　　“这杯咖啡是送去画室，手脚麻溜点，厉先生等了有一会儿了。”
　　“行，我知道了。”
　　静雪躲在暗处，尾随女佣去了画室。她知道有这么一个画室，但是自己没来过，更没有进入。
　　听惠楠阿姨说，厉先生的爱好很特别，喜欢瓶瓶罐罐的东西，偶尔还会作画，而这几年太忙，自己的时间越少，只有夜里在画室，甚至有时通宵在画室，外人不敢轻易打扰。
　　女佣从画室离开，静雪藏得深，等她远，才慢慢地现身。
　　步履艰难，忧心厉先生见到自己会很不高兴。

　　画室在书楼的东南方向，中间隔着一道树墙，穿过一片芝樱草地，然后就是一间独立的半透明的石头房子。大小不一的石头，很有规则地堆砌，搭建的房屋极其特别，复古又神秘，不能不吸引别人的关注。
　　从房门进入，先是一间全透明玻璃房，玻璃外墙爬着风车茉莉，阵阵花香，伴随房子的艺术感，给人一种原始的梦境。
　　玻璃房等同是玄关，再往前，还有一扇门，还好刚才有人送来咖啡，房门虚掩着，静雪轻轻一推，门打开后，咖啡香，土腥味，油墨味……各种味道扑鼻而来。

　　静雪皱着眉踏入，她随手关了门，往里面走几步，一直不见厉先生，按理说，咖啡送到这里，他应该就在。
　　房间里有高矮不一的木架子，上面摆放不少陶罐泥塑，还有木雕和瓷器。至于墙上，挂着油画，手工艺更是琳琅满目。
　　厉先生究竟是做什么的？
　　静雪茫然地回想，她记得洛洛姐说过，厉先生是继承了祖业，又开拓了自己的新市场。祖上是瓷器商，后来父辈转战房地产，还将野心伸向了食品业。到厉先生手中，集团趁势注资游戏公司，最近听说刚刚买下几个影院，恐怕还想涉足娱乐圈。
　　三头六臂的铁公子，这样的名声非一朝一夕，是千锤百炼的磨砺。

　　待到夜阑人静之时。
　　厉先生梦到祖辈的手艺，也许是使命感，或是血脉流淌的因子，而他始终不忘本，不忘这份执着。
　　泥土并不高贵，但它简单，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跟它们打交道。

　　静雪发现了转轮，仍然在工作，只是主人不在，黏土不能成型。
　　心里的感觉难以言喻，她好像有点熟悉，一圈又一圈，不停地转动，在她眼里，在心里，一直就这样转啊转，应该是陌生的，偏偏又想靠近。
　　恍惚失了神，她竟然伸出手，就这样触碰到泥土的质感。
　　与此同时，从仓库走出来的男人，发现有人入侵。

　　“喂。”他毫不客气。
　　“啊。”静雪抽离已晚，手指全都是黏土。
　　“出去。”
　　“对不起，实在抱歉，我，我刚才忍不住，所以才，我……”
　　厉秉然冷着脸，不怒自威，“我再说一遍，马上离开。”
　　“好好好。你别生气。”静雪也想逃离，然而她慌不择路，一转身没了方向，一心想找到门口，却一脚踩中落在地面的画布，“啊哟，嘶……”
　　踉跄不稳，整个人跪在地面，摔得极其狼狈。
　　“铃铃——”无章的叮铃声，清脆细微，像一道魔咒，诱人亲泽。

　　摔倒后，脚底拖鞋飞了出去，脚踝luo露，看着柔滑无骨。静雪尝试爬起来，脚掌用力，白皙的肤色瞬间映出桃红的血色，她生来娇嫩，是未被采摘的花蕊。

　　“来做什么？”怒气全无，向来淡漠的厉先生，几时变得阴晴不定。
　　“明天就要离开厉家，想跟厉先生道个别。”一边整理被自己弄乱的画布，一边回话。
　　她明天离开？厉秉然忽然一惊，原来是自己忘了，他事情太多，脑袋即将塞满。
　　“哦。”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们是雇佣关系，没什么交情。
　　“厉先生，我想问清楚一件事。”听声音，觉得厉先生消了气，于是静雪壮着胆又开口，“就是之前，我听说，罗小姐是你的未婚妻，不知道这件事……”
　　“哼哧。”厉秉然蔑笑一声，很轻，却压倒静雪最后的痴心妄想。

　　活该。她这是自取其辱。
　　鼻尖略酸，眼泪夺眶，她忍着，费尽心力地忍着不掉出来。
　　冷风乍吹，转轮不明不白地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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