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安

　　那年季安才十岁，天真可爱。最喜欢黎空山的爷爷、红姨和花草树木。黎空山的生灵们都很喜欢她，也自发地与爷爷、红姨一起爱护她。
　　在黎空山的这四年时间，是她这十年里最快乐最温暖的时光。她可以在爷爷怀里撒娇听故事，可以在草地上打滚，在花丛里听精灵们喁喁私语，可以跟在红姨身边看她打一下午的毛线衣。
　　如果不是这个晚上遇到了白骨精，她本以为一辈子也就是这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十岁的小季安掉下了山崖。她从未离死亡如此近过，这个时候反而并没想到哭闹，只想着自己就要离开爷爷了，十分伤心。
　　季安望着满天的繁星和皎洁的月光，随着身体的快速坠落，她慢慢地闭上了眼。

　　“啧。”闭上了眼的季安突然出了声。只一个单音节，便透着森然的冷意。
　　伴着这一句，她竟飞腾而起，狂风突起，卷起山间的雾气，包裹着她，场景十分诡异。
　　待她飞上崖顶，竟已是个穿着蓝白道袍，束着高高发髻手持一枝木枝的二十多岁女道士模样。
　　她冷冷地看着崖边还在愤怒嘶叫的白骨精，将手中的木枝凌空一挥，狂风便凌冽地卷向白骨精。
　　二者相碰触的一瞬间，周围的环境瞬间崩塌。

　　淮安客栈的顶楼房间里，季安猛然睁开眼。她抓起枕边的木枝，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跳下，敏捷地从窗户翻出去，跳上房檐。
　　卧在床里面的一个被卷蠕动了几下，一个小姑娘探出脑袋来，显然她是被季安的动静惊醒的。
　　小姑娘打着哈欠眯着睡眼环顾着房间:“安姐姐，怎么啦......诶？安姐姐人呢？”
　　这厢季安追上屋檐，房顶上正站着个人形物体。它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藏在一片黑雾里，在它额上，梦妖特有的白色独角正不断放出皂角沫一样映着梦境画面的泡泡，而这些泡泡放出来转瞬便进了梦妖的嘴里。
　　季安对着梦妖伸出手：“拿来。”
　　“道长，你的梦很特别啊。”梦妖面对冷冷盯着它的女道士毫无畏惧，并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季安的梦境带来的惬意，“你的梦，充满了恐惧，让我好生享受。”
　　“哦？喜欢吗？”季安另一只手摩挲着木枝，轻声问。她的声音格外的轻柔好听，却带着让人忍不住退避三尺的冷意。
　　“非常喜欢。”梦妖对着季安不慌不忙地作了一揖，“本来今晚我不过是想小餐一下，没想到遇上这么好的美味。多谢道长相予。”
　　季安觉得若是爷爷在，定要感叹一句没见过这么二皮脸的妖精。
　　梦妖长揖作完，顿了顿，觑了一眼季安的表情，语气软了下来：“道长，我不过是以噩梦为生的小妖精，平时帮人清理一下扰他们清梦的废料而已。再说，没了恐惧，百姓们生活不是更好吗？我这也是帮您呢。”
　　潜台词就是区区一个人类别不知好歹，还不快收起一副咄咄逼妖的样子拜谢我。
　　“帮我”季安一哂，“我需要你来帮我？”
　　她扬起手里的木枝指着梦妖：“没了恐惧，便没了敬畏，有人便醉生梦死，有人便百无禁忌。人间世道如此，轮得上你个小小梦妖来管!”
　　“你这道长，端得死板！”梦妖见她不吃软，语气狠硬起来，“我没做天理不容的事，不过是拿人噩梦，顺便沾点精气罢了。你看这容县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在我的帮助下才能生活得安静祥和！道长何至于此，摆出一副收妖的架势！”
　　“我从不管收妖一事。容县无梦，不过是编出来骗骗愚人罢了，倒也与我无关。但是你拿了我的东西，就得还给我。”季安话中隐忍怒气。
　　“呵，我若偏不呢？就凭你手里那黎空山随处可见的树枝，你能奈我何？”梦妖不以为意，他细细感受着梦境带给他的力量。
　　这个梦，充满了恐惧与迷茫，是他这数月里难得一见的好梦。就算被威胁，他也不想还回去。
　　“不自量力。”季安没有耐心了。
　　她扬起木枝纵身刺向梦妖，梦妖敏捷躲过，翻手已握了一团黑雾。一人一妖在屋檐上打斗起来。
　　大约是梦境使梦妖妖力大大提升，几十个回合下来，季安竟破不了梦妖的身法。
　　季安有些焦躁，她仰身躲过梦妖袭来的黑雾。双方擦过的时候，季安看见梦妖的独角开始慢慢变红，心中一凛——她的那个梦境快结束了。
　　她必须抓紧结束战斗拿回自己的梦。
　　梦妖擦过季安，又迅速扭转身体，左手变爪袭向季安的右肩。季安右臂一扭，木枝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探到背后挡住袭击，并反向一挥，借势向前一跃，稳稳站住。
　　趁着梦妖被木枝一击推得踉跄退步的间刻，季安嘴里飞快念出：“乾清有令，坤浊待明，元师以缚，妖灵不遁。”左手捏诀抚过右手木枝，枝尖的枝叶开始飞速生长。她快速舞动木枝，无数枝丫涌出循着梦妖的方向缠去。
　　梦妖急忙扬出护罩，奋力躲避，但没想到这些枝丫看似柔软，却是坚韧无比。尤其是在诀令的加持下，枝丫慢慢收缩，破了梦妖的护罩，紧紧困住他的身子，让他无法动弹。他的嘴也被缠绕的枝丫上的树叶塞的满满的，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季安呼了口气，将木枝插在后腰上，走到梦妖跟前，手一挥，竟拔下了梦妖的独角。
　　梦妖疼得撕心裂肺，声音却只能塞在喉咙里。连控诉都不能。
　　季安摊开手，一边看着代表自己梦境的光点没入手心，一边感叹：“噩梦吃多会变笨，古人诚不我欺。我本以为你也就是个傻子，没想到你还眼瘸。你以为，黎空山结界里的桃枝是随处可见的？”
　　梦妖听到“黎空山结界”，惊得瞪大了眼，甚至忘了挣扎。
　　拔下独角后，梦妖收集储存在里面的梦境快速流失着，都回到了它们的主人梦里。
　　“至于你，”季安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黄袋子，将梦妖装进袋中，“虽说收你是破例，不合规矩，不过悄悄提回岁乾楼，也能算一笔功劳。”

　　这个夜晚终于得到了安宁。季安却没有再回屋，而是静静地坐在屋檐上看着星星。九月的夜晴朗无比，繁星点点，煞是好看。
　　晚风拂过她的衣衫，暮夏的热气轻轻扑到脸上，倒也惬意得很。
　　“安姐姐”突然一个刻意放轻的声音从下方响起，同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屋檐下探出来。
　　季安低头望去。来者是个约摸十三岁的小女孩，杏眼弯眉，正对她调皮地眨着眼，娇俏可爱。
　　季安被她的举动逗得一笑，轻轻问:“朵朵是被吵醒了吗？”
　　“我担心姐姐嘛。不过姐姐真厉害，我都看到啦！”乾朵朵眼睛亮晶晶的。
　　“你要上来吗？”季安柔声问。
　　“要!”乾朵朵轻盈地跃上房顶，坐在季安身旁。
　　她披着一件薄披风，小心翼翼地坐下后，还贴心地把披风也披在季安身上。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就在房顶上闲聊起来。
　　“姐姐，你不休息了吗？刚才打斗那么激烈，明日又要赶着进城。”
　　季安摇摇头：“不睡了。”
　　“那姐姐你刚才坐着，是在想什么呢？关于梦妖”乾朵朵大胆猜测。
　　“关于差点被偷走的梦。”
　　“安姐姐被梦妖偷走的一定是很重要的梦。很少见你这么愤怒呢。”乾朵朵摆弄着披风的一角，给季安讲自己听过的事，“我听说书人讲啊，人的梦里常常是自己经常念想的事物，比如一见难忘的美人，比如想要考取的功名。所以有的人愿意沉睡着梦里不醒来……”
　　季安一边听着，一边理顺乾朵朵披散的长发。季安的手很温暖，而小女孩的头发很滑很凉，倒是摸得她十分舒服。
　　听着乾朵朵的讲述，季安忽然有了兴致：“朵朵可愿听我的梦”
　　“嗯!”小姑娘用力点点头。
　　季安帮她裹紧披风：“这个梦，有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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