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镜中的男人怎么会那么的温柔？怎么会对自己那么温柔？原来他二拇指上的刀口，他被烧焦的发梢，被烫伤的手腕，被水蒸气扑红的脸……他说他一直会做饭的，他说他是做饭高手……一条鱼也不敢弄，蒸的饭是生的，菜没洗干净，煮的面条是坨的……后来饭不生了，各种鱼都会做，菜上也没虫了，面条也根根分明……那时候还以为以前的饭之所以那么难吃，是师尊要考验自己还能不能吃苦呢……
　　原来他真很贤惠，人美心善手还巧，给自己补衣服，后来还秀上了小菊花。冬天他还给自己洗衣服，天真的冷，寒冷的水把他的手都冻裂了，手指间都冻出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孔……
　　他不愧为天之骄子，书法、绘画等等什么都精通，鸾飘凤泊、妙手丹青，后来他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我们，师尊一直都是慷慨大方的人，只是别人都没能好好学到他的精髓，自己就能学得和他一模一样？
　　原来他……这十年里……他没那么坏呀！
　　……
　　原来自己和师尊早就有过夫妻之实了，自己当时还说会对他负责一辈子的……
　　原来他没有不管自己呀，他只是被五行令主罚跪祠堂了，他一直都不知情啊……
　　原来他一直都相信自己，他相信我的……
　　原来那时候他眼中的不是冷漠绝情……是痛苦和隐忍，自己当时怎么会看错了呢？
　　原来那三十九道断魂鞭是很疼的，非常疼，只是打在的是师尊的身上，他是一个很能忍的人，可他表情真的很痛苦……
　　原来救自己的不是师兄……一具残躯拖着一具残躯，那么远的路，到底是什么才能支撑着你回去的……
　　原来……难怪后来这颗心那么的讨厌呢，经常的折磨自己，原来……它本就不属于自己……你真下得去手，你说你对痛能忍能承受，可是你很怕……
　　原来你那么厉害的人，可当时却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惨死而不顾，是你根本就管了呀。傻，傻极了，世间怎会有这么憨傻的人，自废六境修为，真能耐啊……
　　原来你不仅傻，你还真大方，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眼睛给他？我欠的债你没有理由来还的……自己也真蠢，那时候，就在安立村，都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的，可是……自己还亲自把它剜了……
　　原来自己在最后听见的那声嘶喊还真是他喊的。我的憨包呀，我若跳下去了，死不了，我是妖啊，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跳下去，你想挫骨扬灰吗？
　　原来这几年你不找我，是你抽不开身啊……被罚闭关挺好的，挺好的……
　　原来……原来你说待我弱冠之年你要给我的大惊喜，那个秘境，竟然……在这闭关的五年里，你……竟然……亲自，一锄一锄的挖土，一根一根的栽种，还一桶一桶挑水浇灌……你真能耐……这花什么时候开？它会不会更红？每棵树上都染了血……十里桃林，和青丘那么的相似，其实不是非青丘不可，我只是想要你，想要一个家……
　　原来那盏灯它真的会冷，他是我们团子的魂魄……他现在在哪儿？你是怎么才能求得那么古板的五行令主也答应设法保留团子魂魄的……团子也是妖……是精灵。
　　原来你也不是自己说的“稳持端庄”“光明磊落”的君子，你说谎了，你失言了，你偷偷的来看过我好多次……
　　……
　　……
　　境中画卷还在一帧一帧滚动着，一幅一幅的翻动着，每一幅清晰得让他如身临其境。
　　白青看不下去了，他掐自己手心，他掐自己的嘴唇，他掐自己的后颈，他掐自己的眉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要做什么，胸腔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不上来。这从骨子里透出的痛还有寒意，怎么像灵魂在散失……
　　白青身子一软，忽然跌坐到地上。 他头疼得厉害，他识海上被冻住的那层薄膜正在被一块一块的揭开来，刚才看到的一切是隔着空间的，而现在，很可怕，这些全都在脑海中呈现开来，真实到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我强迫师尊和我结婚？我伤害他了？我伤害他了！我怎么就忍心伤害他呢？”
　　“师姐……”白青抬头看着青芍，紧紧的咬着牙，可还是忍不住落泪了。
　　青芍见她身上没了戾气，绿色的眸子变浅了，冰冷和阴鸷也已经褪得差不多。他应该是青樱了，可他这样，怎么那么像当年自己在麒家天牢里见到他时候的那样，无助可怜得好让人心疼。
　　青芍蹲下去，抬起手想要去给他擦掉脸上的泪，可是手伸到半空，终究是下不去。
　　就算此刻真是青樱，可是彼此之间早就有了一道深深的鸿沟，终究是跨不过了。
　　“对不起，对不起，师姐，你告诉我，我现在……我现在要做什么？怎么做才可以挽回这一切？才能让师尊不恨……”他突然站起身，说道:“我去找师尊，我把心还给他，他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我不要他只有五年……”
　　青芍一把拉住他，说道:“阿樱，没用的，其实……其实这一切都是大师兄安排的，大师兄就是沙华谷谷主，大师兄就是……就是你的亲哥哥，青丘的白双二殿下……”
　　白青不敢相信的盯着青芍，半天都没眨一下眼，只是本能的摇摇头，本能的表示不信。
　　青芍在听到白紫和她这么说的时候，讶异程度绝对不比青樱现在的这般小，但事实就是事实，你理不理它，它就在那里，改变不了的。
　　“阿樱，都是大师兄……都是他，五大幻境的破灭，方仪的死……他的死……后来你所遭受的一切，我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安排计划的，你如今堕了魔，也都是他……都是他安排好的，我们，不，应该是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若果要说有什么意外，应该就是师尊吧，应……”
　　青芍突然用力捏住青樱的肩膀，质问道:“我，我们没有害你们青丘的，我们也没有伤害过你们，我们也从不歧视妖的，你报仇就报仇，可你为什么要夺走我最在乎的一切？为什么，你让我苟活五年，五年，我一直活在杀害方仪的凶手身边，我的心……”她拍打着自己的心口，哽咽道:“你让我都不好意思去见他……你也有爱的人啊，你懂的呀，要是谁伤害了师尊，你能忍受吗？我好难受，我以后该怎么办？啊？我恨你，恨死你，我要杀了你！”她突然掐住青樱的脖子，用力到青筋暴起，指甲都插入到了青樱的肉中，见青樱不停的咳嗽起来，她才缓缓恢复了神智，见是青樱后，突然失笑着一把抱住青樱，轻声道:“对不起，你和他太像了，对不起，失控了……你知道吗。”
　　青樱还是不敢相信的摇头，这一切的真相，但……好像真要这么解释，倒也是说得通了。
　　“对不起，师姐，青丘……我……”
　　“师兄他为了给青丘、给你和你姐姐报仇，他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夺走了别人的一切……阿樱啊，要是当年当他第一眼见到你时……你说师尊要是不犯那么一次傻，他不封你灵脉，会不会，会不会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了？方仪会不会就……”
　　青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他不仅要报仇，他还要聚齐五灵珠，他要复原青丘，他要……他要炼制最厉害的傀儡来帮他一统治三界，然后……那个最好的傀儡，就是你。以前因为木灵珠是师尊的灵丹，他不忍心去挖，可是后来师尊居然心甘情愿的把心都给了给你，他本来是不想把师尊也变成另一个傀儡的，我这么说，你懂吗？阿樱？大师兄他……”
　　“师姐，不要。”青樱害怕的摇着头，无论什么他都不想听了。
　　“……你身体里有一只蛊，名叫“破心蛊”，它已经在你身体里养了十多年了，这原本要给师尊来养的……你知道吗，此刻你身体的每一处，除了心脏外，其余的都已经完全被它控制了，等明天即冬至的日落之时，它便占据你脑中的最后一丝神智，从此你就和它合二为一，你就会彻底沦为它的傀儡，被它所控制，它控制你，而它又被大师兄控制，就是你会无意识的替他看管着他所打下的这一切。”
　　青樱不敢相信，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诞了。
　　自己那么信赖、那么喜欢，对自己那么的要好的人，居然在自己的身上种了十多年的蛊？他居然想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傀儡？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和自己最爱的人所遭受的生离死别都是拜他所赐？陪伴了自己五年多的那个漂亮白姐姐原来也是一直在蓄意谋害自己的凶手？最爱自己的人，自己把他伤得体无完肤，而真正害自己的人，自己还一直在心念感激。以为自己云淡风轻看的是别人的人生，原来自己才是台上可怜的戏子，别人才是看戏的观众，自己身后被操控的线也被不遮一缕的暴露在了别人的眼前，真的，可笑，实在是可笑，可笑至极啊。
　　青芍还想再说什么，青樱抬手示意她不用说了，他心里已经明白，无非就是让自己舍生取义罢了，就像那时候的青白楠来劝自己一样，那时候说得那么的诚恳动听，以及无可奈何，还有依依不舍，虽然师姐不同，但性质总归一样，都是劝自己要舍己为人。
　　其实，不用她说，当知道自己心口处的心是师尊的时候，当知道师尊只有五年可活，当……五年……
　　“明日就是冬至了是吗？”青樱突然问道，目光焦急。
　　青芍点点头。
　　青芍看着他突然有些无措的抱着头，心疼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没用啊，当初说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可是我失言了，如今还是护不住你。”
　　青樱抬头，有些勉强的对她笑了笑，说道:“师姐，不怪你的，其实都是我的错，怪的都是我，难怪人家从小就要除掉我，原来我真的是“破血星”，真的是所有人的劫，尤其是……师尊的劫。”青樱突然拉住青芍的手，恳求道:“师姐，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青芍点头。
　　“我都记起来了，但是你永远都不要和师尊说，好吗？”
　　“好。”
　　“我……你，你知道我和师尊的关系的，我若走了，他会舍不得……”青樱像是自言自语，“我走后，麻烦你帮我把师尊领去竹节香附……我死后，你把我的心刨了，帮我还给师尊，你对她说……”青樱敲了敲了自己的额头，心酸的笑起来，“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或许……就说我的种种不好吧！”
　　青芍看着青樱也笑了起来，泪水却一颗颗落到衣服上。
　　“答应我，师姐。”青樱握住青芍的手。
　　青芍点点点头，嗓子疼的厉害，一个“好”字怎么也说不出。她在极力控制，可是笑着笑着，却哭出声来了。她全身颤抖，嘴唇不住的打颤，她怕也会惹哭青樱，只能紧紧的咬住自己的手指……
　　最爱的人离开了，最亲的人也要离开，这种无能为力、无可奈的痛，真的比直接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但为了这天下，这薄情的苍生，也为了他们的师尊，她别无选择。
　　青樱轻轻的揩掉师姐脸上的眼泪，见她哭却反而轻松的笑了起来。
　　青芍走后青樱就去了麒家的那个断魂台。
　　明明郧阳是被烧得最彻底的，可是这断魂台居然还完好无损，它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却又像一个胜者，骄傲的、无情的、尽职尽责的保存着、展示着在它这里无数死去的人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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