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少女时代

　　晚上十点半，方知的兼职刚刚结束。只要再穿过一条马路，就到学校了。

　　学校宿舍的大门十一点关，这学期开学才一个多月，她就已经被关在门外两次了，看门的阿姨不久前才警告过她。想到这里，方知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漆黑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一束刺眼的白光，方知连忙抬肘遮住眼睛。她立在路边，想等车先过去。

　　她遮住了眼睛看不见，身体却突然受到巨大的冲击，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疼痛感。方知仿佛能听到车辆压过她小腿和腰间时，骨头断裂的脆响。

　　血慢慢留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见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停了下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嘴巴无声地开合：“救救我，救救我！”

　　可没有人下来，车子很快开走，像是无事发生过。方知躺在无边的血色里，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失。

　　——

　　再次睁眼时，方知丝毫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以为是麻药劲还没过。她在脑子里暗暗想着，等见到人了，一直要好好谢谢送她来医院的好心人。还要报警，让警察叔叔把那个肇事逃逸的家伙揪出来。

　　想到这里，她生气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当眼前出现只肉乎乎的小手时，方知愣了。她张开手，眼前的手也跟着张开，还出现了四个肉窝窝。

　　方知这才觉得不对劲，抬头望向四周。她躺在白纱帐子里，透过帐子，可以看到焦糖色的矮衣柜和画着火柴人的白色墙壁，还有一架泛黄的老电扇正吱吱呀呀地卖力工作着。

　　床的左手边还竖放着个枕头，带着粉色花边，莫名有些熟悉。方知却开始感到惊慌，她翻身坐起来，堂屋里的方妈妈听到动静立刻扬声问道：“阿知，醒了没？”

　　是了，这是还没建新农村时，方知的老家。她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不知缩小了几倍的手脚，震惊地忘了答话。

　　她这是穿越，不，重生了？方知前世各种言情小说没少看，而重生这种戏码也代入过自己，但那只是幻想啊！

　　方知撩开帐子，习惯性地坐在床沿，去穿拖鞋，却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小短腿。她怔怔地坐着，半晌回不过神。

　　她不敢细想自己死后，父母会有多伤心？下半生又靠谁来赡养？

　　待看清坐在小方桌边的方妈妈时，方知一头扎进她怀里，眼睛涩涩的，鼻头发酸，但一颗在半空晃悠的心，落了下来。

　　方妈妈放下手里正在缝补的渔网，拍了拍方知的脑袋：“快去刷牙洗脸，小疯子！”

　　方知不好意思的站直身子，脚边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橘子。”待方知看清脚边的橘猫，惊喜地叫出声。橘子是她四岁那年，因为家里有老鼠，方妈妈抱来的一只猫。

　　她上初中后，一周才回家一次。某个周末，她回家，便听说橘子被人抓了去，找不回来了。于前世的方知来说，橘子已经离开她十多年了。

　　一人一猫屋前屋后地摸索，方知慢慢找回自己童年的记忆。

　　“牛奶在箱子里。”方知听了歪着头想会儿，跑到院门口。青灰矮墙上订着个红色的塑料盒子。用白色颜料印着几个字：光明鲜奶。

　　清晨的太阳，照在路边的不知名黄色小花和野草上，显得生机勃勃。和大城市里的雾霾相比，小乡村的空气干净、清新，方知深吸一口，脸上是轻松的笑。

　　“乖，妈妈不喝，小朋友要乖乖喝奶才能长高高噢！”当方知举着牛奶瓶，想跟妈妈一起喝。方妈妈不是感动，而是：“别想逃。”

　　因为是纯奶，小朋友们并不喜欢，以前的方知也不例外。所以方妈妈下意识地认为，方知想躲过喝牛奶。

　　不过对于拥有成年人灵魂的方知来说，纯牛奶只是没什么味道，倒不至于难喝。

　　方知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捧着奶瓶，脚边趴着只胖橘猫，慵懒地翻着肚皮。齐下巴的短发柔软的垂着，薄薄的刘海下，卷翘的睫毛垂下，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瓶子里的牛奶。她小口小口啜着，斯文又好看。

　　不过这场景在经过的方奶奶眼里，只觉得碍眼。

　　“一个丫头片子，喝什么牛奶！就你把个丫头看得金贵，又不是个男娃。”方奶奶毫不顾忌在场的方知，对着方妈妈说。

　　方妈妈垂头继续干活，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她嫁过来快七年，早明白这个婆婆是什么脾气，独裁专政，容不得别人反驳。

　　方妈妈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这些年来，两人针尖对麦芒，数不清爆发过多少次争吵。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渐渐地，方妈妈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伤害到这个小家的利益，言语上，方妈妈便不多计较，权当是只恶犬汪汪乱叫罢了。

　　方知喝完瓶里剩下的奶，慢悠悠地擦擦嘴巴，奶声奶气地开口：“奶奶，丫头片子是什么意思啊？我是小丫头片子，那您是老丫头片子吗？”

　　方奶奶气结，但偏偏方知张着大眼睛，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又没法和她计较。

　　只好换个话题，挑她毛病：“你看看你，一个丫头，长得快比蛋蛋胖了，以后能嫁什么好婆家？”

　　方知抬起自己莲藕般的小胳膊，确实肉乎乎的。不过，自己这是玉雪可爱，才不像二伯家的蛋蛋，肥得跟头猪一样。

　　“奶奶，大姐说你给她喝牛奶呢！为什么阿知不能喝呀？”来自十几年后的方知当然不记得大堂姐有没有说过了，不过因为大伯家有钱，所以方奶奶一向偏心他家的几个孩子。

　　听到这里，方妈妈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老一辈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方妈妈矫正不过来。但同样是孙女，方奶奶却偏心成这样，方妈妈就忍不住了。

　　两人斗争多年，互相的脾气都了解。再加上方奶奶心虚，此刻看这个小儿媳嘴皮一动，立马脚底抹油开溜：“我还有事，先走了。”

　　方妈妈拿着针，手下一针比一针狠，方知猜，方妈妈可能把渔网当成方奶奶了。

　　方知几次想帮妈妈干点活，但塑料绳太硬，方妈妈怕她勒着手，不叫她动手。方知便抱着猫乖乖坐在一边，看着方妈妈发呆。

　　方妈妈每个手指头上都长着厚厚的茧子，坚硬又细的塑料绳抽拉得快了，和锋利的刀也没两样。在她手上划开一道又一道口子，又慢慢长好，再划开，日复一日。

　　算一算，方妈妈今年才二十八岁。前世方知所处的那个年代，二十几的女孩们活得各有各的精彩。可方妈妈的一辈子，没有多的可能性，一眼便能看到尽头。

　　“呲~”听到车轮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方知回头，便看见方爸爸骑着三轮车停在门口。

　　比方知脚步更快地是附近的小孩子们，他们大约早早候在门口，此时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方叔，这次有那个梅子吗？”“上次那个辣条好好吃，这次你们别都抢完了，给我留点。”“买了买了，多着呢！”

　　方知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那个被小孩子们围在中间的男人。

　　年轻版的方爸爸，五官俊朗，一双剑眉英气的上扬着。面对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

　　但等方爸爸下了车，柱起拐杖，却是比常人缺了半条腿。任谁见了，都得叹一句：可惜了！

　　“爸爸！”方知扶着门框，大声地喊。他们隔得不是一个早晨的时间，而是一世。

　　男人听见了，便走过来俯身亲一下她额头。

　　“宝宝有没有听妈妈话呀？”面对心爱的小女儿，男人声音更温柔。

　　“有。”方知心想，我还帮着妈妈怼奶奶呢！

　　说起来，方家四个兄弟，属自家过得最艰难。可方奶奶从不帮衬不说，还总是打压他们，好像见不得他们一家子好一般。方知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爸爸不是她亲生的。

　　说话间，门口的小猴子们已经等不及了，方爸爸摸摸她的头，去卸货了。

　　各种小零食被摆上货架，方爸爸还在搬重一些的纯净水之类的。方知就站到柜台后，掐着小腰，看着面前七嘴八舌的小孩们，皱着小眉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排好队，一个个的来。”

　　方知人虽小，但一身气势倒挺唬人，小孩们都乖乖排起长龙。

　　方妈妈看她收钱拿货，井井有条，找钱也没算错，便没有起身。

　　“看来学费没白交。”方妈妈这样说，是因为方知今年六岁，刚刚念完学前班。

　　“那可是我闺女，当然聪明了。”这个眉眼飞扬的青年是方知没见过的，在她的记忆里，只有方爸爸永远直不起来的脊梁和挂在脸上的讨好的笑容。

　　生活啊，让人磨平了棱角，改变了太多。

　　方家村是附近最大的村子，二百多户人家里，十家有九家姓方，每一家都沾了些亲。方知家在村口，屋侧屋前都是马路，也是因为这样的地理位置，才能做些小生意。

　　方知家在的这一排，每户人家屋后都有一大块地，有的家里劳动力够，就都种上菜。不够的，便像隔壁的婆婆家种了一片竹子，方知家是各种各样的果树。

　　门前有个小院子，里面有两颗比两个方知还要粗的大树，方家的房子还没建时，便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当时方爷爷还在，说这两棵树长得枝繁叶茂，是个好寓意，便留了下来。

　　方爸爸手巧又有耐心，他把木板磨得光滑，给方知做了个秋千。因为方知年纪小，所以秋千还带着靠背。

　　村里其他人家里也有秋千，但没一个做得有方家这般精致。方家又开了个小卖部，于是这里成了小孩们的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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