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文豪野犬的游戏

　　站在顶点之上的人，是能感知痛苦的人。你说呢？父亲。
　　一片黑暗的梦里，小女孩静静对父亲发出疑问。

　　“你不会继续痛苦下去，睡吧。”
　　医务室里的男人，轻轻抚摸小莳爱咲的额头。
　　通过几小时内不停替换冰袋，小女孩额头骇人的高温逐渐散去。

　　森鸥外脱下手套，手背擦去汗水。
　　他转身，对用闲暇时间守着女孩的与谢野说：“暂时没事，烧退了。继续输液吊生理盐水，直到小爱完全醒来再拔针。”

　　小女孩的手背插着针管，床边的输液架上挂着几袋备用的生理盐水和葡萄糖。睡着的小女孩在梦里也没能放松神经，她眉头紧皱，手缺乏安全感的放在胸前，侧身膝盖蜷缩，得以安睡。

　　一整晚的高烧不退，森鸥外片刻没有合眼，压着小女孩的手臂不让她乱动，换冰袋试图降低温度。
　　擦拭小莳爱咲汗渍的后背，隔几小时为她换一件干爽的衣物，想让小女孩在沉睡中能稍微感到轻松。

　　少见的，男人没有用快速生效的药物让小女孩清醒。
　　反而是传统的物理降温，配合普通的药剂使小莳爱咲恢复健康。

　　这让与谢野心中燃起微小的希望火光，森医生还是爱着女儿，男人把吝啬的善意全部施予小莳爱咲了。

　　与谢野：“她异能力发动后会一直这样吗？”

　　“不。”一提起这个话题，森鸥外不去掩饰脸上可怖的表情。
　　他睁大眼睛，努力压低嗓音地说：“过头的下场，她太不听话了。”

　　领域的发动根本不会让她有所受损，现在的高烧完全是异能力对小莳爱咲的抗议。

　　“小爱差点死去，所以‘她’生气了。这次高烧是为了保证宿主的存活，异能发出的警告。”森鸥外随手拿出病例单，记录着小莳爱咲的身体情况。

　　话虽如此，森鸥外在心里回忆小女孩上次和这次领域发动的效果，对比两次发动异能力的强度。
　　他满意地点头：“但小爱她的确变得更强了。也许等她完全适应过来，忍耐濒死状态下的负面效果，战线就能稳定推进。”

　　“你想干什么？”与谢野听见森鸥外对女儿异能力的赞许。
　　她怒气冲冲，不客气地质问：“你还准备让小莳继续使用异能？”
　　“人体承受能力有限度，现在异能对身体的警告机制是高速不退，说不定以后就是细胞的急速老化。”

　　“她会死的。”与谢野咬唇：“你会杀死她。”

　　森鸥外的脸写满无奈，他轻笑一声，没有嗤笑少女的天真，“不，她不会死亡，因为你的存在。”

　　“你会救小爱，不是吗？与谢野。”他轻松的语气，让与谢野不寒而栗，仿佛听到地狱里恶魔的沉吟。

　　啊，我……是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以治疗的名义去伤害他人。

　　“我做不到。”与谢野很清楚。
　　异能力是有极限的，她的极限就是无法治疗外伤以外的疾病，“如果她细胞层面上损坏，身体完全崩溃。”
　　自暴自弃地开口，“我救不了她。”
　　与谢野眼眶里斟满泪水，“你听到没有!我说了，如果到那一步下去，我救不了她！”
　　异能力不是万能，她无法救治已经死去的人。

　　男人摇头，他专注看病床上的小女孩眼神，如烈焰般熊熊燃烧的狂热之情，像狂信徒信仰神灵那般虔诚，毫不保留的奉上自身的全部。
　　“小爱是不一样的。”
　　森鸥外断言道。

　　“献上祭品，‘她’就能一直发动。与谢野，你的作用是使她能够连续发动异能。抵消需要能量补充这一条件，小爱一旦处于濒死和康复之间，真正的永夜会降临。”
　　那是男人梦里也无法忘怀的景色。

　　“你是个疯子，她的神智呢？小莳的精神就此崩溃你也无所谓吗？”
　　与谢野不是为了这个目的，置身于战场。她不想，不想因自己的存在去伤害无辜的人。

　　士兵是森鸥外眼里的消耗品，那名为小莳爱咲的存在，森鸥外放在心头宠溺的女儿，她对于森鸥外来说又是什么呢？
　　不敢往下细想，与谢野为男人的无情感到恐惧。

　　森鸥外这时才感受到与谢野的动摇，“看来你们之间关系不错。”
　　没有去正面回答少女的质问，他心底闪过一丝茫然。
　　太轻了，这一怜悯本身无足轻重。

　　“小爱处于深不见底的死亡深渊时，她的异能会完全重置，身体也会恢复原状。理论上除去过溢感情带来的负担，小爱是完美无缺的。”
　　必要时清除记忆也是可选手段，森鸥外没有说出口。

　　不再转身去看与谢野一眼。
　　算算时间，他拿起一旁水盆旁放置的布，在冰凉的水里浸湿。
　　接着拧干布积蓄的水，森鸥外又把布贴到手腕上试了试温度，弯腰小心擦去小女孩额头冒出的汗水。
　　见她一声叮咛神色缓和，再次为女儿的额头放置准备好的冰袋。
　　她很快会好起来。

　　与谢野依然喋喋不休：“过溢的感情，你以为你是谁？你连她的心都要剥夺干净。”

　　“自省吧，与谢野。这个孩子承担了属于你的责任。”森鸥外残忍的道明旁人掩盖的真相。

　　“让她落到这一步的人，是你。你的软弱，你向她求助了，不是吗？”

　　与谢野的表情明显愣住了，“你凭什么这么说！难道小莳不是因为森医生你的命令前往战场？”

　　森鸥外无情击碎少女的侥幸。

　　“远远不到那个时候。兵败垂成之时，敌人才会放松警惕。等到战争的中后期，我的女儿才需要出场，获取胜利对她而言唾手可及。”

　　男人激动地道出一直以来的计划，他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与谢野，“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存在，那孩子心软了。她拒绝我的挽留，执意前往战壕。”

　　“小爱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出战。这全部是你的错啊，与谢野。”

　　“这……是为什么……”

　　男人的话语并非完全虚假，可也不是所有的真相，不单单是为了与谢野，小莳爱咲还可能为了来自军警的少年。
　　甚至更多的，女儿在憎恨袖手旁观的自身。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森鸥外无从得知。但为了在她沉睡期间，不至于被敌方疯狂的反扑打到战线崩坏。
　　与谢野的愧疚是必须品。

　　森鸥外缓缓说出谎言，“你向她求救了，你的痛苦使小爱承受负担、饱受折磨。她为了回应你，在战场上进行无尽的杀戮。”

　　“我没有。”与谢野想起那块手帕。
　　少女突然意识到，小莳爱咲言语里的‘她’并不是对珍爱手帕的爱称，那是指小女孩本身。

　　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与谢野无力地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寒冷，内心刺骨的冰凉猝不及防袭击了她。

　　“你可知道那孩子从来没有剥夺过他人性命。”男人爱怜地抚摸女儿的脸庞，像是手捧价值连城的珍宝，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儿。
　　他纯洁无瑕的小女孩，憧憬的爱丽丝。

　　柔情和爱全部交予小莳爱咲的手心，男人明明有无数种方法摧毁她的心智，让小女孩变成为杀戮而存在的战争兵器。
　　他没有那么做。
　　森鸥外没有让这颗星辰坠落，让她变成自己唯一的星星。
　　这是男人说不出口的真心和爱意。

　　瘫软在地上无法正视现实的少女，森鸥外对她说：“你呢？和她站在同样立场上的天使。你救治他人，而小爱背负恶名。”
　　“她是被魔女所爱着的孩子，却为了你堕落成魔女。”
　　尽情愧疚吧，与谢野。森鸥外在内心倒数少女的崩溃。
　　承担自己的错误，为了接下来的战争。

　　“不是这样。”突然传来的话语声。

　　近在咫尺的声音让与谢野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
　　她不禁往发声的源头看去，那矗立在医务室门前的身影，来自军警的少年。

　　“她还没醒过来啊。”末广铁肠眨眼，转身准备离开。
　　意识到空气里寂静，他猛然发现医务室里的两个人都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因为刚才的话？少年疑惑地想。

　　“唔，那句话是不对的。”末广铁肠进行解释，“小莳认为自己本身就是魔女，她说过不想把一切推给异能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认为这份力量是错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
　　少年的发言，大概算他在基地母舰上说过最多字数的话语。

　　末广铁肠脸色淡然：“不是为了与谢野小姐，是为了大家。”
　　他指向森鸥外，“其中也包括森医生。”

　　森鸥外愣住了。

　　“为了善意不被辜负，这句话同样说给你听。”

　　少年没有发现他现在的言论，乘胜追究给男人进行成吨打击，“你们不能这样对她，很过分。”
　　与谢野逐渐回暖的表情，却差点被少年的一番言论击垮。

　　“她没有放弃。”所以你们这番发言糟蹋了小莳的一片真心。

　　末广铁肠眼中的世界非常通透，所以他能理解，从不在他眼前掩饰自我的小莳爱咲。
　　少年成为小女孩心灵的避风港。

　　“希望能为森医生获得战争的胜利，希望能让与谢野小姐不再痛苦，发自真心的微笑。希望能拯救大家的生命，让更多人活下去。”
　　末广铁肠摊手，“就是这么简单。”

　　“小莳的痛苦，是为了打出happy end的结局。”
　　可如果真能轻易做到，战争就不会让小莳爱咲心碎了。

　　少年的一言一行，是小莳爱咲追寻美好结局的依凭。在这无尽的死亡回溯中，唯有末广铁肠的存在是道路的锚点，可触碰的真实。
　　若她清醒，定会第无数次的道谢。
　　感谢有你，在我身边。

　　“请不要让她心碎。”少年说出结论，转身离开。
　　等小莳醒过来，再去看望她吧。末广铁肠临走时默默想到。

　　森鸥外先哑口无言，后是失笑出声，“我被一名少年教育了。”
　　单手捂住脸，他眼睛里闪烁着理智的寒光。他想，计划需要变更。
　　“为了她好好努力吧，与谢野。”男人做出让步。

　　与谢野起身，抹去眼角的泪水，她说：“一切不会如你所愿。”
　　通红的眼眸没有说服力，少女想到。
　　所以她振作精神，“我会为了大家去努力，但这份异能绝对不是为你使用！”与谢野的话铿锵有力。

　　少女的眼神甚至有不易察觉的仇恨。
　　“尽管利用人心，去消耗这份爱意吧。”
　　小莳爱咲迟早会有一天，离开这样的你。
　　与谢野咬唇，看了一眼小女孩安睡的脸庞，转身离开。

　　医务室变得寂静无声，聒噪的小孩子的离去，让森鸥外松了一口气。
　　男人拉起一旁的椅子，长叹一声，没有形象地瘫软在椅子的靠背。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眼圈乌黑，眼眸里的血丝清晰可见。
　　为了写拖延战线的文件，男人已经很多天彻夜未眠。
　　虽然这份好心被女儿付之一炬。
　　“你交到很好的朋友了，小爱。”森鸥外自言自语道。

　　空空荡荡的医疗室，只存在男人一个人的低吟。
　　狭小的世界里，森鸥外对昏睡不醒的女儿讲述他不曾说出口的话语。

　　“他们不明白。能让一个人奋不顾身，从来不是恐惧，而是爱。”
　　没有意义，男人冷酷地想，不管末广铁肠说多少话，与谢野都会被击碎。

　　善良的人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战争只要存在一天，与谢野就无法安心。
　　而士兵们对小莳爱咲积攒的畏惧，会使与谢野认清人性。
　　甚至少女会反过来，因为小莳爱咲的存在向森鸥外举手投降。

　　“恐惧能让人一时屈服，爱却永恒使人失去底线。”
　　他轻声叹息：“就像我对你那般。”
　　爱是伤害一个人最好的方式，羁绊则是控制人心的锁链。
　　一旦天平两端摆上的筹码到位，不管过程是倾斜或平稳，都无法改变筹码在最后会被重新拿下天平的命运。
　　男人伸出那只操控天平左右的手。

　　游戏继续，还是告一段落，又或者就此结束。
　　全部由森鸥外来定义。
　　这便是熟知人心的怪物——森鸥外的最终手段。

　　森鸥外嘴角上扬，男人目光如水般温和，潺潺情意像溪水般缓缓流淌在眼眸，他露出温柔的笑颜，对小莳爱咲说：“欢迎醒来，我的女儿。”

　　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小女孩，她说：“你好，父亲。”

　　“早上好，小爱。”
　　小莳爱咲摇头反驳，“不，是晚上好。”

　　白昼不曾降临于这片海域。
　　永夜再临。

　　正如人心的黑暗无法被驱散。
　　所以游戏不得不一次次重来。
　　小女孩终究会走向命运给她带来的苦痛的深渊。

　　但现在，森鸥外顺从女儿的意愿，他说：“好的，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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