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我一直喜欢下午的阳光，它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任何事情都会有转机。
　　——张爱玲
　　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有夕阳，有风。
　　夕阳透过窗，被切割成一段一段的橘黄的光，带着一点点飞扬着的肉眼可见的尘埃。落在她身上，她抬头，看着尘埃也落到他肩上。
　　放学铃声敲响，教室里一片嘈杂。同学穿梭在过道里，打招呼、吐槽作业数量、说明天见、然后告别，像往常一样，无所不同。
　　男生还在低头收拾书包，她慢慢踱过去。
　　“林知旭同学，我们听说你要参加全国作文比赛决赛了。你写的很好，要加油啊，我们支持你的！”
　　明明只是“我”，她却只敢说“我们”。
　　她递过去一张卡纸。
　　“真的谢谢你。”他抬头，接过来，笑的认真。她想，梵高的星空，或许也不过如此。

　　男生的恐怖，是出于拳头。女生的恐怖，是浸入骨髓。前者让你痛不欲生，后者让你生不如死。
　　场面混乱。
　　女生已声嘶力竭，捂住衣服的双手慢慢垂落。她实在没力气了，也不想挣扎了。
　　落山的阳光真好，伴着夕阳的晚风也好好。晒得人那么舒服，风也温柔极了，像抚摸脸颊的恋人的手。
　　原来最美的不只有日出，也还有日落。她才发现，还好还不算迟。
　　在衣服撕裂的尖锐声中，她想起了那个温柔的男生。他笑起来，整个眉目都是笑意，暖到人的骨子里。她就是这样喜欢上这样的他，不可自拔。
　　她送的是一张卡纸，满满是她摘抄的励志名人名言，连落款都没有。根本就不是什么情书，如果可以，她比谁都想替换成情书，不用偷偷摸摸喜欢他，那该多好？
　　一切都那么美好，没有什么是不齿和龌蹉的。
　　她闭上了眼睛。

　　“喂！”
　　她蜷伏在地上，一边脸颊屈辱地擦地，耳朵抵着粗砺的地板，听不到风声，只有声声不绝的辱骂。
　　口腔里满是血腥和沙粒。她轻轻地叫喊着。
　　都去死吧。通通都去死吧。
　　可是没人听见。
　　不想卑微地被践踏，于是自欺欺人。忍一忍，什么都会过去的。只是有一点遗憾，有一点不甘，有一点绝望而已。
　　没有人能拯救她于绝望，那她就等时间来教会她遗忘。时间是治愈的良药，可以冲淡年少的悸动，也会抚平一切的伤痛。
　　就这样吧。
　　可她即将陷入的，是绝望的深渊啊。
　　那一刻，她听到了一个“喂”。
　　她侧头仰望。在泪花余光里，她看到了一双女孩子的鞋，里面套着及膝的长筒袜，描绘细细长长的一双腿。
　　陈希永远记得那天。那是高二的开学，是在她17岁的秋天。
　　这双鞋慢慢地向她靠近，停驻在她的脸边，她甚至还可以清晰的闻到，属于崭新皮鞋特有的皮漆味。
　　下一秒，冰凉的手抓住她的肩膀，粗暴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力气大到仿佛可以把她的骨头生生捏断，再一个旋转，手臂吃疼，她就被藏在了身后。
　　陈希抬头，只看见一头飞扬的烟灰色波浪卷长发，向后迎面向她打来，被风吹开的发隙间泄下零零碎碎的斑驳光影的痕迹。
　　还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洗发水香气。
　　那么凉的天，她只穿着夏式校服，半截大腿裸露在空气里，校服裙摆的褶皱顺着风一节一节地掀开，在她半截大腿上荡漾。
　　如同神女降临，误入凡尘。
　　陈希在后来，曾听陆柒说，“我从黑暗中来，用此生去成为光，或许是我的贪枉。”
　　但陈希从来就不相信。陆柒这样的女孩，注定是光。
　　陈希的第一眼，心里认定，一口咬定。
　　“那是因为我救过你。”
　　陈希没反驳，但她一直想告诉陆柒：
　　“你不救我。也会有人替我告诉你，你不用去成为是光。因为……你就是。”

　　陆柒本来是想一走了之的。多管闲事从来就不是她的座右铭。鬼知道她怎么折回去了。
　　”喂!”
　　那一群女孩看过来。
　　陆柒走过去。红头发女生警惕地站起来。
　　”你也想来一脚”
　　陆柒没理会她，弯腰把陈希拽起来拉到身后。她推着陈希一直后退，直到离开她们的包围圈。
　　那群女孩没有跟过来。
　　“刚刚还说你识货。你现在这么打脸？”
　　红头发女生已经掀起衬衫袖子，慢慢地抬起手。
　　陆柒知道她要干什么。这个动作世界通用。她的意思，都给我上。
　　“想被曝光吗？”陆柒举起手机在面前晃了晃，红头发女生故作无奈，“我就是不小心拍了全过程而已，怎么办呢？”
　　那一群女生相互望了一眼。开始慌张。
　　只有徐馨儿和红头发女生站在旁边没有动作。
　　红头发女生率先出声，“不觉得好笑吗，你以为我怕被曝光？”
　　“你可以不怕，但她——”
　　徐馨儿不以为意，摊开双手，“你随意咯。”
　　陆柒笑的天真，“那好吧……”
　　陆柒划开手机屏幕。
　　徐馨儿忽然朝陆柒飞奔过来，“洛依，快！抢过来！”
　　陆柒比她们更快。
　　“想要吗，去拿啊---”
　　陆柒迅速把手机朝她们身后扔过去。
　　她们刹住脚步，都朝后面看过去。
　　就是这个时候！
　　陆柒拉起陈希快速往门处跑。
　　她们跑起来。
　　空气被急速所摩擦，穿过耳廓，所有声音都被过滤，有且仅有刺啦刺啦的风声。
　　两个人气喘吁吁跑到楼梯口时候，陆柒忽然刹住脚步，陈希惯性后退。
　　陈希狐疑看着她。
　　她突然甩开陈希的手，两个台阶并作一步，飞快爬上楼梯，马上不见人影。她又原路折回！
　　“你做什么——”
　　陆柒只想把门关上。
　　可惜门缝开的太大，费力气又费时间。等她快把门关上的时候，洛依已经追过来了。
　　洛伊，就是刚才那个红头发女生。
　　洛伊半个身子堵进门缝里，用力扳开，阻止陆柒把门关上。
　　陈希跑上去的时候，后面一群女孩子也陆续赶到。陈希看到在门口僵持着的陆柒，赶紧帮她拉住门把手。
　　两个人对一群人，本就力量悬殊。差距很快就凸显出来。陈希觉得这辈子所有的力气都花上了，门还是轻而易举被从外面一点点拉开。
　　陆柒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幼稚过。此时此刻，为挣得一扇门的开关权，像小学生一样拔河比赛。她是哪根筋搭错了，才陪她们在这里耗。
　　陆柒的手松开门把手。
　　突然用力失去平衡，门外一群女孩踉跄了一下，差点被甩开。门一下子被从外面拉开大半。陈希赶紧拼命拉住，并没有起任何作用，“你这是干什么啊？”
　　陆柒已经全无耐性。
　　陈希只见陆柒抬高右腿到达胸口位置，屈膝收腹，“去你妈的！”，然后长腿用力绷直，拼命往门外一踹。
　　陆柒知道这一脚力度不小，甚至说得上很大。这一群女孩子本来就靠的近，互相挨着对方，这一脚下去，全部被踹开，挨着摔倒在地。
　　陆柒马上拉住门把手。
　　“嘭！”
　　门关上了。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到底，加起来一秒都不到。
　　陈希只是觉得一阵风吹过，脸上碎发被拂开，门外透进来的光线就被挡住了。
　　陆柒松开手，回过头，“幼稚。”
　　陈希还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站在原地。
　　陆柒推她，“没被揍傻就吱一声。”
　　声音略带沙感，像唱片里深情的女低音。
　　陈希这才看清陆柒长相。她的五官，和她的行事风格很像，棱角分明，干脆利落。鼻子高挺，眼睛狭长，眼角上扬，腮帮到下巴骨线明显，没有任何女孩子可爱的特征。再加上她皮肤白，眼神傲慢。脸上写了四个字，生人勿近。
　　是一张一点也不柔和的脸。
　　“吱……哦，不，不是……那个，今天真的谢谢你。我……以为你真的走了。”
　　“我操你妈！给我把门打开！”
　　“嘭！嘭！嘭！”
　　陈希回头看，门被踹的晃动，铁皮和墙碰撞，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嘭！嘭！嘭！……”
　　“等我知道你是谁，等着死吧！”
　　陆柒没打算理她，径直走下楼梯。
　　陈希在后面追着她，跟着她下去。
　　陆柒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没打算回头理她。只是身后脚步忽然停了。
　　陆柒回头，发现她低头整理自己的校服上衣。准确来说，那已经不算衣服了。被撕得一节一节，可以看得见里面穿的粉色内衣，可以说得上衣不蔽体。上面许多深浅不一的脚印。
　　“拿着。”
　　陆柒走上去，把手机递给陈希。
　　“什么？你的手机不是……”
　　陈希抬头看她，眼睛红红的。她明明看见她把手机扔了，难道那只是一个假动作？！
　　“我没必要为你，赔上我的手机。我说，拿——着——”
　　陈希疑惑地接过来。
　　陆柒抽出领子上的丝带丢在地上。陈希看着她。
　　陆柒开始解开扣子。陈希僵在原地。
　　一颗。
　　一颗。
　　……
　　又一颗。
　　陆柒把衣服脱下来，把衣服塞到陈希怀里，另一只手从她手机拿走手机。整个过程，不说一句话，掉头就走。
　　陈希在背后看着她，她穿着一条长款黑色紧身打底背心，塞进裙子里，勾勒对称的蝴蝶骨，露出骨感的肩头和发白的后背。
　　另类，冰冷，性感。
　　还有，像光一样闪亮。
　　怀里的衣服像火一样，烫到她的胸口。
　　“同学，你叫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她。直到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陆柒走过走廊，空荡荡的，全然没有她初来时的热闹喧腾。偶尔会从楼梯下来几个学生，交谈着最新困扰的数学题。
　　已经18:00。距离下课半个小时了。
　　陆柒慢腾腾地走到她教室后门，她还得回去拿她的背包。也不知道她干嘛作死，不然这个时候，她或许晚饭都吃了。刚才那一袋泡芙，除了又甜又腻之外，确实不填肚子。
　　教室门没关。
　　陆柒走进去，发现许薇妮还没走，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位置上。“你怎么还没走……”
　　许薇妮也回过头，看到她的打扮，吃惊地问，“你怎么会……”
　　两人同时出声。
　　徐薇妮站起来，“我……我担心你，一节课了你都没回来……”，她从陆柒抽屉里取出背包，递给陆柒， “而且，我看你没有拿包，所以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了。”
　　陆柒背起包，“谢谢。下次应该和你说清楚。很晚了，走嘛？”
　　“好。那个陆柒……你，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有。走吧。”

　　夕阳成片的橘红渐渐消退，化作天边一抹细细的亮红。
　　这是陆柒开学的第一天。
　　是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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