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从今天开始，帮自己一个忙，做喜欢的事情，爱最亲近的人，抛弃伪装的面具，不再束缚情感的空间；从今天开始，帮自己一个忙，卸下所有的负担，忘却曾经的疼痛，抚平心灵的创伤，让自己活得轻松而充盈。
　　——柳韩斐
　　班主任在前面走。
　　陆柒安安静静跟在他的身后。
　　下课时间，走廊又非常宽敞，不少人拥簇在走廊上。
　　女的靠在栏杆上堆在一块聊天，男的推推碰碰开玩笑。
　　女的追着男的跑，绕着走廊从后门进去，又从前门跑出来。手里一定要拿着一本书，嘴里一定要叫着“某某某，你给我站住，有种你别跑。”
　　走廊可以看见各种运动仪器一点也不奇怪。这几乎是每个学校的学生的坏习惯，楼层越高越突出。十分钟的课间，上下楼梯都可以花上五分钟。没有人情愿用五分钟花在路程上。
　　“让开，快让开，别挡着……”
　　这种属于课代表收发作业。
　　一条走廊的作用被发挥的极致。
　　班主任带着她穿过走廊，期间经过很多教室。
　　下课遇到老师，是格外惊悚的事情。
　　尤其是在这种毫无防备、偷藏的运动器械轮番上场、丑态毕露、解放天性的时候。
　　有眼尖的人看过来。
　　“喂喂喂！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现场一片混乱。
　　这种时候动员能力是最强的。处变不惊只需要0.1秒的缓冲。
　　前方一对靠着栏杆谈情说爱的小情侣，刚才可以你侬我侬，现在就可以谈论深莫测的数学题。
　　很快就恢复到和谐的、上进的校园氛围。
　　一路穿过人群，尤其老师身后还跟着一副新面孔。如果新面孔长得还不错的话。
　　这种时刻，永远都是不欠缺眼球和好奇心。
　　陆柒明显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视线和话题的追随。
　　“快看，有美女来了……”
　　“今天来了挺多转学生的，老子春天要来了。”
　　“诶诶诶，她去的哪班？”
　　“妈的，不用想了各位，只要是美女，都不会来我们……”
　　“喂，你什么意思，我们班女生很丑吗？”
　　………
　　诸如此类。
　　人们对于新鲜，总是舍得给予最大的好奇，对于热闹，总是不吝于奉献精力。
　　不论是她伪装得平平无奇的过往，还是不加掩饰的当下。
　　陆柒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
　　她转过这么多次的学，经历过无数次这样考究的眼神。一种，看热闹的考究。
　　在陆柒之前，今天早上，那么多的转校生，都没能磨灭他们凑热闹的热情、还有所谓的好奇心。
　　无聊。陆柒觉得好笑。
　　人性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无法言喻。
　　陆柒还沉浸在自己想法中。
　　靠走廊窗边的一个男生探出头来，陆柒经过他的时候，“喂，美女，加个微信呗？”
　　这种老师还在场就大胆搭讪的男生，明明白白的是个问题生，本身喜欢拈花惹草，爱出风头，但此刻强硬的出风头，多半不是简单的撩妹，更多的是为了和老师对着干。
　　走在前面的班主任，按捺住怒气，“你上次没被你班主任罚是吗？还没反省是吗？”
　　哦豁，看来这个男生上次干了什么被他投诉了。
　　陆柒不为所动。
　　“陆柒，别理他，我们走。”
　　陆柒走的时候，那男生还在背后叫，“美女，加不了微信没关系，起码我知道你叫陆柒了。 今晚赏脸吃个饭呗，放学我门口等你。我等你诶——”
　　班主任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向前走过几个班级才停了下来。
　　教室门口一群人傻愣愣地站着。
　　可能是刚才看热闹没来得及退场。
　　只有一个高大壮实的男生在忘我地练习篮球。背对着墙，看不清脸。篮球碰着墙壁又弹了回来，又被男生打回去。
　　“看什么看，都给我进去！还有你，陈观宇，篮球哪里来的，给我进去！”
　　瞬时没了人影。
　　陆柒抬头看了一下班牌。高二（7）班。
　　看来是她的新班级。
　　陆柒的“柒”，本来就是阿拉伯数字“7”在人民币上的正式大写。
　　看来，她和这个新班级挺有缘。
　　班主任进去了。
　　陆柒站着没动，她太熟悉这些流程了，这个时候她就应该站在教室门外面，等班主任发表一通讲话之后，她才会被正式请进去到讲台自我介绍。所谓的，仪式感。
　　“我说过多少次了，陈观宇，不能在走廊上打球，你聋了是吗？还有你们，没事多学习，瞎凑什么热闹……”
　　“老师，又来新同学了吗？”
　　“快点让人家进来啊！”
　　“对啊，对啊！”
　　出声的都是男生。根本不买班主任的账。
　　陆柒站在门口，坐在前排的同学都拉长脖子往门口瞄。
　　“诶，是个女生～”
　　“老师快把人家叫进来吧……”
　　“喂喂喂，你们不要这样，会吓到人家的。”
　　说话的是那个高大壮实，打篮球的那个男生。陆柒对他有点印象。
　　“陈观宇你有本事别把脖子伸那么长啊！”
　　“我这叫前锋，懂吗？懂吗？”
　　“你叫前锋？你坐在倒数好吗？”
　　“咦～”
　　喧闹是被一句中气十足的女声叫停的。
　　“安静！让老师说！”
　　毋庸置疑，这一定是班长。
　　“嘘～你们别说了～”，班里女生看不过去了。
　　一个班级里，男女分属两个阵营。女生小心思多，阵营里又有阵营，这一点也不罕见。女生阵营里不会有绝对的和睦，但在关键时刻，阵营成员保持意见一致，放下芥蒂，共同抵御外敌，这也完全没有问题。
　　比起男生，女生更隐忍，更善变，更懂得隐藏。天生的优势。
　　“我看你们能说到什么时候……我让你们说，你们说完我再说……”
　　我去你妈，立威能不要选这个时候吗，我还在门口站着。陆柒心里骂着。
　　陆柒无奈，变换一下站姿。
　　她一天才喝了一杯绿豆沙，早就消化一空了，现在饿劲上来，身体都有点发软了。他妈的再不让她进去，她可能就要出去吃个饭再来了。
　　“好了……今天早上我们班来了薇妮。现在呢，我们又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啊！”
　　班主任从讲台上看过来，向她招手。
　　终于能进去了。
　　陆柒整理下耳边的发，慢悠悠地走上了讲台。抓起讲台上的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快速地写下了她的名字。“陆柒”。
　　她回头，微微鞠躬。
　　“大家好，我叫陆柒。以后请多多指教。”
　　万能自我介绍公式。
　　“啪啪啪啪啪——”
　　同学们象征性捧场的掌声响起来。
　　陆柒直起身，扫视一下教室。
　　她竟然发现了今天早上早餐店八卦的几位女孩。所谓冤家路窄？可惜陆柒还没把她们当冤家。她们还算不上。
　　她们几个同时也发现了。
　　“诶，米洛，那个不是……”
　　米洛尴尬地笑，向她小心翼翼地远远地招手。
　　那个叫什么滢的，不太好惹地盯着她。
　　“哇，美女。欢迎欢迎。”
　　“陆柒？六七吗？好特别的名字啊……”
　　“陆柒你从哪里转来的啊？”
　　“以后什么不懂可以问我啊！”
　　“又有新女神了，开心。”
　　…………
　　陆柒有点恍惚。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这样毫不遮掩地显露自己，接受赞美和好奇。
　　恍然若梦。
　　这个场景，在她的梦里出现了多少回。她不记得，也数不清了。
　　在她的过去。带上黑框眼镜，边框足以挡住半边脸，留着扎眼睛的平长刘海，穿梭在人群里，低着头，驼着背，语气低微。怎么默默无闻，怎样能让人见过就忘，她就怎么努力去做。
　　她努力扮演一个小透明的角色。这样的努力，她经历了11年。
　　陆柒记得，厚重的及肩假发在每个来临的仲夏，每次能化作一颗颗滚烫的汗珠，灼伤她的心有不甘。冬天里每一次的温暖，都可以模糊她的眼睛，看不到光亮。
　　后来，转学次数多了。不能维持同一个伪装了，后来她开始带牙套，装坡脚，再后来，她不用遭受这样的罪了，因为她学习了专门的课程，已经学会用化妆来掩盖自己了。
　　她尝试过许多伪装，唯一不变的，就是隐藏。
　　那个时候的她，饥渴黑夜的到来，因为只有到夜晚，她才能脱掉一身迫不得已的伪装。
　　莫名的，陆柒觉得自己很可怜。
　　骄傲如她，从来不承认。也不愿意承认。
　　“陆同学，你有男朋友了吗？”
　　他声音格外雄厚，音量也大。
　　“哟——”全班沸腾。
　　陆柒看过去，是那个叫陈观宇的男生。
　　“陈观宇，你给我出来！你下节课不用上，跟我到办公室！”
　　班主任马上走下讲台，抓住男生就往外拽。
　　“陆柒，你找位置坐，这个家伙的话你别理他。”
　　一个女生发话，瘦瘦高高的，露着额头，梳的高马尾，突出英气的五官。
　　陆柒认得她的声音，是刚才叫安静的女声。
　　陆柒走下去。
　　“陆柒，我没有同桌的，来我这里吧。”
　　“你当我死的吗？”
　　“喂喂喂，别拽我耳朵，疼疼疼，啊……”
　　“都安静！自习课到了！”
　　班长又发声。
　　陆柒继续走。
　　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所有。
　　喧哗的人群，喧哗的热闹。
　　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迈出这一步，再也没有回头路。
　　只有把自己的后路断了，才能心无旁骛走向前路。是绝望，亦是希望。
　　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在死门里寻找生门。在绝境中寻求重生。
　　只有一直、一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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