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北的城市

　　——我下了火车，这里好冷，寸草不生，却又很美，入目成诗，是我想象当中世界最北的样子了，我抬手扶了一下帽子，踩着雪往前走。——

　　我叫伯生，遭养父母扫地出门后就没有家了。

　　我觉得没什么，我还有伯仁，他是我弟弟，我走到哪都带着他。虽然我经常不耐烦，但他总是一直笑着。

　　我答应他，我们会像正常人一样过上幸福的日子。

　　为了生存下去，我们租住在一间小阁楼里，为了弟弟可以完成学业，我在楼下开了一家小吃店。街坊们问我为什么选择牺牲自己，可能是在比较之下伯仁更有读书天赋，但是我更想保护他的笑容。

　　我年纪尚小，赚不了几个钱，但勉强能够支撑日常开销，可能是店小的原因，还常常有坏小子来闹事。借着运气总能在弟弟放学之前摆平，直到我生日那天，他回来的特别早。

　　看到遍地狼藉一言不发，放下书包跟我一起收拾，他没有笑，没有表情，我也没有话安慰他。他一直沉默着，突然叫我。

　　“哥，生日快乐，恭喜你老了一岁。”笑容又回到了他俊秀的脸上。

　　“哈哈哈哈哈。”我有些失神，原来是我的生日啊。

　　虽说今天日子特殊，却也没有能力大张旗鼓，晚饭加个蛋吧。

　　吃了饭，伯仁带我去了个地方，是座居民房的天台，他在天台的墙壁上画了一幅地图。

　　——我记得那天晚上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烟花映入他好看的眼睛里。我沿着铁轨继续走着。——

　　伯仁指着画，跟我讲解着东南西北。我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多大，有红色的海，可以燃烧的冰，会有一座城市白天夜晚都是灯火通明。心里惊喜世界这么大肯定会有我们俩兄弟的容身之处，可强烈的不安也袭来，强行挤进我稳定而狭小的世界观。

　　他拿出一支笔在画上圈了一下，说有生之年，我们一定要去那座城市，那是世界上最北的城市，那里不准死人，不准犯罪。是充满希望的圣地吧。那里的人能喝最烈的伏特加，冰川环绕一如冷酷仙境，是世界的尽头。

　　“哥哥我们一定要去。”

　　我形容不出他那时的表情。我一定要带他去到新的生活。

　　——铁轨的冰冷透过鞋底刺痛了我的脚。看见远处有灯光，我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生日过后，那些人没有再来闹事了，日子重归平静，而我们，一如既往的贫穷。

　　有天伯仁带回来一个女孩子，光看就知道从小受父母宠爱。伯仁说这是他朋友叫顾尹。我们一起吃了饭，她说我很可爱，像她的哥哥。我说不用叫我哥，叫阿生就可以了。

　　过了几天伯仁有了新的手机，店里的生意也突然好了很多。

　　“阿仁，你说说怎么回事。”我琢磨着前因后果。

　　“顾尹买的，她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宠的很，她很喜欢我，常常送我点礼物。”

　　“哟，看来很受欢迎嘛。”我跟他打趣。

　　“哥别乱想，她钱多的用不完，她说可以替我出学费，只要我听她的。”

　　他无所谓的样子，突然刺痛我了。

　　我揪起他的衣服，拉过来：“你尽干点混账事，以后离她远一点。”

　　“哥，有什么不好呢，她看上我的脸，我图的不过是她的钱。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还有，我不想看你那么辛苦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让我心里一紧。

　　我轻轻放开了，我没有立场斥责他，也没有理由要求他。他变了，明眸皓齿里揉进了刀片。

　　——终于光就在眼前了，是一家酒吧，在黑夜里倔强地还亮着。我推开了门。——

　　因为顾尹对我和阿仁的照顾，和阿仁对她的利用，让我对她心存愧疚。她的处事利落，和默默滋润的善意，让我不禁对她有点欣赏。

　　后来顾尹经常来找我聊天，语气轻佻，我不喜欢她这样，但这样也不能说她是个坏人吧。她的身边又出现了一个男孩子，花臂纹身看起来不好惹。她说只是她的一个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不用告诉伯仁。

　　我在等伯仁回来，斟酌着怎么委婉地提醒他。伯仁告诉我他和顾尹吵架了。

　　她照常来找我，依旧会带一点东西。这次带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问我愿不愿意把店抵押，拿钱去干一票大的。我嘴上说着再考虑，可是心动了。

　　我仔细考虑了顾尹的提议，虽有风险，可我想为未来搏一把。

　　——我要了一杯威士忌，金黄的酒液摇晃着，透过那颜色看世界，一切都很美好。我仰头一饮而尽。——

　　我把钱给了那人，没有告诉伯仁这件事。他快要高考了。

　　我以为世界总是温柔的，会拯救每个拼命努力的孩子。泥泞的路都已经行尽了，当守的道也守住了。

　　在伯仁高考的前夜，事发。

　　他的右臂骨折了，昏倒在了家门口，是没有办法再考试了。我将他送去医院，办理手续，医生说一定要先付钱再治病。可我囊空如洗，我打了电话，无法接通。

　　我突然明白了。

　　我在口袋里放了把刀，戴上了手套。

　　我来到了顾尹家里，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生，我就是想看你那张脸上会有什么表情，我很期待啊。你这么骄傲的人居然也会有这样的神情，很满意了。至于伯仁，谁让他知道了我那么多事，我最讨厌被人抓住把柄，怪就怪他太聪明了。”她的笑刺痛了我。

　　“疯子。”我喉咙像破掉的风箱。

　　“那又怎样，你们就该在那肮脏的地方。”她接了个电话要出门，“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之前来闹事都是你养父母找来的，是你的好弟弟解决了他们。”

　　我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别惹我，不然你弟弟什么时候坐牢我可说不准。”她回头玩味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的背影，担心伯仁。眼红她的生活，和被爱的样子。还是动了手。

　　——坐在窗边，外面是浓稠的黑暗，化不开。酒保笑我的样子，像丢了魂。——

　　我拿了顾尹的钱包，给伯仁补了医药费。他还没醒，不知以后怎么过，一无所有日子还要怎么熬，还有答应的幸福生活要怎么实现，怎么安慰伯仁。我头疼的厉害。

　　我打算去自首，连着伯仁的秘密一起带入牢里。

　　他醒了，我不会说谎，一下就被识破了，我说我杀了顾尹。伯仁沉默了。

　　“哥，算了吧，我想吃你做的面。”他笑了，我也跟着一起笑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笑。

　　第二天，他不见了。我到处找人，却没有音讯。

　　“阿生啊，你不知道吗，你弟弟把局长的独生女杀掉了呀，肯定要坐牢了吧，哎哟还这么年轻，要牢底坐穿咯。”我听得出他的讽刺。

　　我去警局要求探视，伯仁没有见我。

　　懊悔和恨将我吞没，没法如无其事地活着。

　　可我得活着，这是伯仁的自由换来的。我去了一家店打工。没想着放弃，也没想重新开始。

　　——一坐就忘记时间了，天亮了。推开门没入风雪里。——

　　过了两个月，我收到了通知去领阿仁的遗体。他在牢里自杀了。还有一封信是写给我的。

　　“哥，你不必内疚，从小你就护着我，这次是我拼命保护你。阿仁很开心，你给了我希望，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得到幸福。你还记得来闹事的人吗，是我们的养父母指使的，阿仁不希望他们再伤害你。所以我把他们杀了。但是真的好想再陪你久一点。还记得世界最北的地方吗，我们都没有资格去了。

　　阿仁很想你，勿念。”

　　——风灌进了我的大衣里，我站在山上，看着远处的城市，那里很温暖。世界不曾温柔待我，我无力反击。阿仁，你说得对，我们都去不到那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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