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时无她阴时雨

　　我猛地从床上惊起，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一道亮光，等我缓过神来，定睛再看，光从没有拉实的帘子缝里透进来，风透过半开的窗吹动薄薄的帘，外面是阴沉沉的天，乌云压在树梢上。相比外面的灰蒙蒙，房间里的阴暗和寂静更让我觉得心神不宁。我环顾四周，捕捉到桌上闹钟显示屏上写着2005/8/17，我整个人都被拽了进去。难道，我的“任务”就这样开始了？
　　我掀开被子，想起身出去看看，猛然间，腹部一瞬疼痛，像尖锐的星芒只抵掌心那般，我停止了动作，坐在床沿，等痛感渐渐平息，缓过了心神后站起了身，推开房门。我看见，大小正好的客厅，家用品摆放秩序井然。沙发是布制的，靠背上面铺着白色蕾丝镂空的防尘罩，三个；电视是TCL的大头电视机，正正方方的，上面也铺着一块白色蕾丝镂空的防尘罩；冰箱和我差不多一半高，单开门，顶上铺着的白色蕾丝镂空防尘罩上有一片落叶标本，标本旁是一个浮夸的金属花纹相框，相框里的男生是我，靠在我胸口的女生笑的很明朗，明朗的看起来让人心疼。突然，我的腹部又是一阵剧痛，我瘫软在地，这就是那个人告诉我的这个“游戏”里我痴情的对象吗？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笑容上扬，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回忆瞬间像一辆很长很长的列车驶来……
　　我们相识是秋末，漫天的落叶，阳光大好。我在下班路上的便利店门口遇见她，她手里提着一袋零食，站在路边，像是在打车。我一下子就被她吸引，怎么会有一个女孩子这么有个性，黑发红唇，画着浓妆，却怎么也遮挡不住她清丽的眉眼。我看着她，她沿着马路看着车。我不知道这个女孩是不是属于我，我却想像刮彩票一样，一点一点，把它全部刮开收进我的小瓶子里。我从包里掏出了我的速写本，粗描了一张她的小像，可能是秋末的风和漫天的金黄给我的勇气，我上前把那张小像递给了她，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她回过头，冷漠的眼神望着我，高傲的样子我却觉得那么熟悉。她拿过我手中的笔把她的联系方式写在了小像的后面，“阮典 135****8025”重新放回我手里，坐上出租，走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小典脸上是带有浅浅的笑的。从那以后，我们便有了联系。
　　一周后，我们同居了。在断断续续的一周聊天里，我能感觉到小典是一个不被束缚的人，极端好坏，爱憎分明。而我，自认为平淡，模棱两可，泯于众生。一天深夜，我接到了小典的电话，这是小典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我瞳孔放大，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的是一阵极度的欢喜，我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小典告诉了我一个地址，让我过去找她。我不假思索，赶到了目的地，是一处娱乐场所，灯红酒绿。我找到她时，她也认出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把头埋在了我的胸上，让我带她回家。脸上微醺的余热透过衣服真真切切地印在我的胸膛上，我心跳迅速加快。带小典带回到了家后，我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她喊出了我的名字：“俞未，我们同居吧。”我怔住了，道德三观告诉我不应该同意，可内心喷涌而出的渴望让我脱口而出：“好。”从此，我便小心翼翼地对她好。
　　小典是自由惯了的人，任性，冲动，直白。一开始，我偶尔在家里工作，她时不时在我身边出现，我不理她，她就会打开电视，放大音量，我还是专注于工作，她会说“不就是几张破画吗？有什么可画的？画来画去不是都一个样？”；有一次，她一不小心弄脏了我画了很久的画，她反倒先生起气来，责怪我没有好好保存；她从不收拾打碎的水杯、碗碟；她从来不听我说话，偶尔听我说一些我的想法，我也从没得到过我想要的回应……我从来没有责怪过她，在她每次的生气里，我总是扮演着缓和的角色，如果我的道歉和安慰能让她释然，我总是愿意去做。我觉得她就像是一颗干瘪的枸杞泡在我这杯不温不火的水里，只是我的温度还不足以让她逐渐饱满。当她的负面情绪越积越多，我开始害怕我的存在毁掉了她本应该有的自由快乐，我开始回想当初的决定，是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就像电视剧里不懂事的小年轻为了追求自己幻想里完美的爱情不屑一顾，就算结局不尽人意也不甘心地想要试一试，是男人的胜负欲？占有欲？然而，这些想法在每次看见她的笑时都不值一提，我深深地感觉到我那么爱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小典开始着手家务，她会问我我们相识是几月现在又是几月。我工作时，她会悄悄地给我倒一杯水放在桌子上，她渐渐收起了她犀利刻薄的语言，她时常赞美我的画，也经常听我诉说，关心我的想法。周末，我们会一起去那家便利店，买她爱吃的零食，经过路边的公园，我会为她作画……腹部又是一阵剧痛，眼前的地板开始模糊，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故事是不是到这里结局？这样幸福的日子是不是一直过到了现在？我不记得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迷迷糊糊里，我听到了门锁响动的声音，回忆里的脸活生生出现在了眼前。她焦急地搀扶我起来，坐在沙发上，急急忙忙给我倒了杯水，为我拭去额头的细汗。“小典……” 她见我缓过神来，原本湿润的眼眶里，泪水涌出，还是那副清丽的眉眼，此时此刻流露出的却是悲伤更多。
　　“没事，我不疼了，别哭。”看见她的眼泪，我的心都揪起来了，不受控制地说出这番话来，其实疼痛一点也没有消减。
　　“怎么会不疼！”，她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异常，接着说“你出车祸了，都怪我……”
　　“出车祸”……这三个字就像一道惊雷正中我脑门。眼前出现一道强光，把一片黑漆漆的夜捅了个窟窿，光正正好照着一个女子，女子一蹦一跳地走在斑马线上，握在一起的手背在身后，正冲着我说些什么。我转头看向光的来源，是一辆丝毫没有减速的货车上的车灯。我知道如果当下我不立刻做些什么，我将会永远失去眼前这份美好，这份恐惧让我来不及思考，我疯一样的扑向了她。然后，只觉得脸上被什么东西厚厚的糊住了，也无法喘气，稍微的动弹就觉得全身像被撕扯般疼痛。
　　我被小典的拥抱拉回了现实，她彻底忍不住了，带着哭腔说：“对不起，对不起……这原本都是我该承受的。遇见你之前，我本就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人，我只在意我自己是不是开心，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这么在意和我这么不一样的你。以前，每次不顺心，我总会说尽各种刻薄的话让自己占上风。我本就是个要下地狱的人，就算阎王老爷见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在我脑门上盖上一个坏人的戳印。我从没想过要得到救赎，我甚至自甘堕落。其实我想要的自由并不是自由，是放纵，也许我本就是希望没有人关心我，在我做出一些伤害别人、伤害自己的事情时，才不会被谴责。给你打的那个电话，只是一个试探，提出要和你同居，只是把你当作我众多“尝试”中的一个。可我一次次试探你的底线，你从没有露出过狰狞的样貌。当我打扰到你的工作时，你会说’是我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照顾你’；我弄脏了你的画，还跟你生气，你说’我本来就觉得这张画画的不怎么样’……我怎么会对一个这么爱我的人做出这种事？在你承受了我那么多之后，我害怕有一天你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像我之前对别人那样，我开始反思，我希望我能回馈你的温柔，我希望能到你的世界看一看，是你改变了我。而我却还是成为了你的坎，要不是因为救我……你也不会 ……”
　　我全明白了，原来这场“游戏”从那个秋末就开始了，这个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我忍着疼痛，也紧紧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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