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鏖

作者:画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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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河落处长洲路(中)


      萧鸿朗仍旧不知其中古怪,蹙眉思索着城中的机关要害。
      是了,潘岳镇在几日之前,仍是大宁国的领地。他勤勉政务,阅四方地理山河志,只依稀记得有一行说起潘岳的地貌:“三面临山,巍峨而筑,易守难攻。其中山麓间盛产磁石,有吸附铁器之力。”
      “卸甲!”他终于想明白了十七的计谋。
      “君上!这是何故?”副将一脸疑惑。
      “城中遍布磁石阵,若是以铁甲入内,必被磁石之力吸附。”
      “若是敌军在高处设下□□机关,不着铁甲,亦是死路一条啊!”副将苦口婆心劝阻。
      “将军有何高见?”难道就让他在十七面前落败?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副将道:“此刻军马仍在,军心却不复。不如今日先鸣金收兵,待明日想好计策,再攻不迟。”
      萧鸿朗看了他一眼,又觑了一眼身旁的水庐。两个人均是一样黯然的神情,似在为死去的将士默哀。
      副将也就罢了,那些士兵本就如同他的骨肉兄弟般,朝夕相处,如今却生死相隔。
      他却不明白水庐的神情源自何处。
      她是邢国的公主,见到他们兄弟相残,大宁国国力削减,国君兵败,不是应该快乐才是?只要他一败,她就立刻可以回到十七的身边,与他长相厮守。
      可是……他认识的阿庐并非是这样自私的女子。
      她一直抚摸着身上的那张毡毯,那是昨夜的那个不知姓名的黑甲士兵赠给她御寒用的。此刻,想必他早已身陷磁石阵,凶多吉少了。
      那个年轻的士兵,面庞仍旧是清俊的。若非这场战争,想必他此刻在家乡,早已娶妻生子,过着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了吧。
      她抬头看着萧鸿朗,发现对方也在审度着她,仿佛不知她心底的悲伤从何而来。
      水庐讥诮地露出一个笑意。亏他竟是一国之君,竟连最基本的怜悯之心也没有。
      萧鸿朗被水庐的这个笑容弄得心下一震,有一种哀默的思绪从心底缓缓而上,穿过无数记忆的碎片,将那些美好的、年轻的往事,一一在哀默中击碎,齑粉般纷纷扬扬,如这一场冬日冻雨,寒入心扉。
      无论这场战争胜败与否,他和阿庐之间,是再也不能回去的了。
      记忆中的桃花,在瞬间凋谢。
      萧鸿朗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声音:“鸣金收兵!”
      水庐不再看他,策马向前,径直奔入潘岳镇。
      萧鸿朗看着她的背影愈来愈远,她的头发在空中扬起,右手随着马身的颠簸而略有节奏地扬起。
      他觉得她的心上,此刻一定开出了一朵花。
      却不是为他。

      国君亲自带领十万大军兵却兵败于潘岳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宁国一时间谣言四溢,纷纷对这位国君十分不满。
      有人称他是弑父而得君位。
      有人称他为了一个女子而发起战争,还将怀孕七月的后宫娘娘休掉,只为夺娘娘手中的兵符。
      还有人称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手足相残,不顾骨肉亲情。
      连水庐与萧鸿紫两个身在边陲的人,都能从边陲小镇的集市中听到这种传言,不由得一笑置之。此刻他们携手街头,如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情侣,看着集市上的新鲜玩意,莞尔相对。
      “你,什么时候去见见我的父亲?”谈婚论嫁这种事情,仍旧是无法逾越长辈的意思。水庐不知道为何,甜蜜的心境,却总是被心中父亲的一句话所笼罩阴霾。她担心那一夜他们父女的对话,岚毕禹别有玄机。
      萧鸿紫不由得揶揄她道:“这句话不是当我先说嘛?怎么,你这般着急嫁我?”
      水庐跺一跺脚,羞愤跑开。
      此时市集中人丁鼎沸,一转眼,萧鸿紫早已寻不见她的身影。
      此刻偏偏有个大腹便便的妇人,披头散发,一脸狼狈,笨拙地奔上来,拉住他,低声呼喊他的名字:“鸿紫,你是鸿紫!”她的声线哽咽,几乎要哭出来。“他果然没骗我,你还活着!”
      萧鸿紫低头看她,分辨了好一阵,才倏然明白面前的妇人竟是安平郡主顾颜榛!此刻她脸色蜡黄,形容憔悴,一看便是长途跋涉而来。想她一个待产的孕妇,听闻被萧鸿朗休掉之后,便失去踪迹。想不到,她竟千里迢迢寻来这里!
      只是他不明白颜榛口中“他果然没骗我”的“他”,指的是何人?
      “来。”他向颜榛伸出手去。
      固然,三年前,他知晓她的心事,却对她无动于衷。三年后,她早已嫁作人妇,即做人母,眼见得她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萧鸿紫毕竟于心不忍。
      颜榛几乎垂泪。堪堪将一双手伸出去,在碰触到他的手指的一瞬,却又迅速收了回去,自己笨拙地从地上跪坐起来,冲萧鸿紫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意。
      有多久,不曾这样开怀地笑了。
      她亦不记得了。
      她的笑容,似乎在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便已经泯灭。如同她的心一般沉寂。
      那个陌生的男子,浑身散发着王者之气,他说自己会让萧鸿紫活下去,条件是她必须嫁给萧十二。
      她隐忍地守住十七还活着的消息,留在了奚岭。
      大婚的那一日,萧鸿朗掀开了她的红盖帕。那一瞬,他们两个兄弟的面貌,竟是那般相似。清俊绝美,风华晖暎,一时间色授魂与,分辨不清面前的他究竟是不是心底的他。
      他待她如寻常女子无二异。
      不久他登基继位,后宫佳丽目不暇接。只是在有雨的夜里,他才会来寻她。一番温存,总是错唤她“阿庐”的名字。颜榛每每在此刻更觉悲戚。他爱的是另外的女子,她爱的又何尝不是另外的男子?
      彼此将对方误认成另外一个人,麻痹的意识,要多久才能彻底苏醒?
      直到那一日他来问她要兵符。
      那是父亲在大婚之日,当着萧鸿朗的面亲手交与她的陪嫁嫁妆。父亲说:“善待我女。”言下之意是以兵相挟。
      萧鸿朗的笑容十分到位,却是在做戏。“岳父大人放心,这个自是当然。”
      怀孕一事,几乎将她心中的真情又唤了回来。她有时也在想,是不是嫁人之后,心变静了,只想着有了自己的孩子,便餍足了此生。也许,这一辈子真的要和萧鸿朗在一起,十年,二十年……许是更长。只是事实并非总是如她料想,三年,只是短短三年,她怀着他的孩子,被他夺去兵符,赶出了奚岭。
      她听闻十七占了潘岳镇,与鸿朗有一场恶战要打。顾不得身怀六甲,一个人风尘仆仆赶来,她亲历了流离失所,亲历了颠沛不安,亲历了无数当年萧鸿紫可能经历的一切,终于,她见到他伸过来的手。
      他明明知道三年前,自己出卖了水庐和鸿朗,害他们下狱。
      一个深爱水庐的人,竟这般容易便原谅她了?
      眼角不知为何有泪水滑下,凝神再看的时候,水庐不知何时出现在萧鸿紫的身旁。他们堪堪一对璧人,与三年前一样的容貌,因为时间的历练而成熟了许多,更为夺目。他们终于放下彼此心中的芥蒂,在一起了么?
      眼泪不知是为了祭奠心中终于逝去的青涩之恋,还是庆贺萧鸿紫仍旧在这个世上,她止不住悲痛,却又止不住笑意。
      市集上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又哭又笑着,悬久不绝。
      他们将颜榛带回营地,命人好生照料。却见着阿里掩藏不住心中的欢喜,冲着萧鸿紫和水庐道:“咏絮来啦!”
      水庐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错声问:“就她一个人?”
      阿里摇摇头说:“不,还有一个……”至于是什么人,他也说不好。只觉得长得不错,哼,而且咏絮对他十分恭敬,这一点令阿里心中略略不快。
      话音未落,房中早有一个质问的声音传出:“阿庐,你身为邢国垂阳公主,如何会在这里?”
      萧鸿紫疑惑地看了水庐一眼。他并不知晓她竟是邢国的公主!那么此刻坐在里面那个只闻声音还未露面的人,难道是她的父亲,此时邢国的国君?
      水庐低头不语,只是拉住萧鸿紫的手,与他一同进去。递过一个眼神给萧鸿紫,示意他先开口。
      “见过邢王。”萧鸿紫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异常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只是思量了许久,却是想不起来。
      “就是你,将我的垂阳公主掳来此地的?”岚毕禹将面孔板起,一副准岳父的架势。
      “掳?”掳获芳心也算掳吗?萧鸿紫正想解释,却没来由听见对方一阵痛骂:“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我的宝贝女儿,岂是寻常人可以染指的!邢国上到三公,下到九卿,青年才俊数不胜数,我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无官无爵的莽夫!”
      “父亲!”水庐几乎惊立而起。她以为岚毕禹绝非会有门庭之间,况且,他此番言语,和往日的说话多有不同。刚刚开口,却见咏絮站在岚毕禹身后,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
      “给我一年。”萧鸿紫双眸定然,“一年之内,我必收复萧氏山河,赢娶阿庐做我的皇后!”
      岚毕禹挑眉,冲着水庐道:“听见没有?跟我回去。一年之后他若是没有登基,便再不要提娶你之事!”
      她拉住萧鸿紫的手,迟迟不愿放开。
      咏絮在她身后耳语道:“小姐,我们走吧。大王他只是做戏,等他走了,你再回来。”
      “去吧。”萧鸿紫心中虽有不舍,却不愿让他们父女二人为敌。
      “来找我!”水庐上前紧紧抱住萧鸿紫,这个怀抱这样温暖,这样契合,她怎么舍得要与他分离一年?
      “一定。”他闻着她鬓间馨香,说不定这一年只能靠回忆这种香氛而度过。
      水庐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他。
      一年很短,未来却很长。
      萧鸿紫眸中笃定的神情,她料定他不会叫她失望。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飞奔回去,扑入萧鸿紫的怀中,索取最后一个临别的吻。当着所有人的面,不顾一切地踮起脚尖吻他。他嘴唇仍旧是那般温暖而柔软,如梦境般的唇齿交缠令浑身的毛孔都颤栗起来。
      “阿庐!”他在喘息中轻轻默念她的名字,还未分别便已经有了深入骨髓的惦念。
      岚毕禹挂着一丝看戏的笑,站在一旁。
      傻小子!
      他难道不知道,前几日那一场以少胜多的潘岳之战,他这个做岳父的,早已默认了他们的婚事。方才的一番话,只是激励而已。以萧鸿紫的谋略,一年之内替换上萧鸿朗的位置,并不是难事。只是若沉浸在儿女私情之上,想必时间便要无限拖延。
      这也是无奈之举呀!
      他轻轻抚额。堂堂一个邢国的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还是在自己父亲面前,想必也只有他这样开明的父亲不会吓得心脏抽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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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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