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鏖

作者:画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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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墙梨雪又玲珑(下)


      王将军在枣姚城等得心急火燎。营帐都已经收拨妥当,全军整装待发,统领却迟迟未归。水庐在他的麾下三年,军纪严明,何时犯过这样的错?据说昨夜有刺客闯入,水庐一个人驱马前去,竟一夜未归。她可是邢国的垂阳公主啊,要是出了半分差池,他项上的人头可怎么保得住!
      幸好水庐的贴身侍女咏絮回来了,只道了声:“怕是王将军要先行一步。留一支亲兵小队与我们,我们随后便到。”
      “也好。”王将军思量片刻,留下为数不多的守城军队,又将他的精锐之师调了一支留下护卫水庐,其余大军在午时不到便已奔赴周岚国西北边境而去。
      几万铁骑与步兵,在枣姚城外错步而行,连路旁的松树都难掩敬畏。黄沙漫卷着尘土,弥漫四散的尘埃里,数十万大军化作一条黑色的蜈蚣,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咏絮叹了一口气,再看时,却有两个小黑点,在视野中渐渐放大。
      待他们走得近了些,却是萧鸿紫抱着水庐,一手牵着缰绳,从滚滚红尘里踏马而来。
      他们两个人虽是一身风尘仆仆,面庞也笼着心知肚明的倦意,然而共乘一马,衣袂飘飘,两个人偏偏都生得那般眉目如画,仿佛一对神仙眷侣一般。身后跟着一匹白马,摇头晃脑,四蹄顿挫,十分抑郁。
      咏絮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城门上与他们二人招手。
      一路上,水庐和萧鸿紫没有忘记顺便想一个制敌的策略。
      萧鸿紫唇间一抹浅笑,虽没有地图,但是此时周边的战况全都了然于心。“从枣姚城去到奚岭,要多久?”
      “若是能换四匹快马,一天内定能赶到。”
      “假若周岚国的北面被攻破,从那里传消息至奚岭,又要多久?”
      水庐想了想,“若是从大宁国西北面绕道,若无人接应,快则两日,慢则三日。”
      他们双目对视一眼,竟同声道:“截他们的信使!”
      萧鸿朗素来自恃甚高,既然邢国不肯借道,惠国又有千仞碧峰,唯今之计,只能从大宁国的西北面,横穿整片沼泽丛生的草地。若是有军报,信使也必定是从沼泽地涉水而回。
      一路上并无军队阻拦,想必那名信使也不会有太大的警惕。只需将大宁国军队的信使截在半途,而后将双发的信件往来都改动成他们想达到的效果,那便足矣。
      水庐顾不得休整,打发了咏絮去潘岳镇驻扎,随时听候差遣。特别是在萧鸿紫不在的期间,要稳住大局着实不易。但潘岳镇切切不能被大宁国再夺回去。她写了一枚锦囊,递给咏絮,“若是潘岳镇告急,便将这个派人捎给父亲。”
      王将军留下的一支精兵,水庐便派遣他们在几处大宁国信使必经的路上做下埋伏。萧鸿紫自幼便熟知萧鸿朗的字迹,模仿起来毫不费力。
      计谋初成,他与水庐点着烛火,在枣姚城中彻夜敲定细节,两心相对,四目交接,不由得痛快淋漓,仿佛能预见萧鸿朗气得面孔煞白的模样。
      将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是萧鸿朗最惯常的伎俩,他定是想不到,鸿紫与水庐,这两个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后辈,会在战场上秘密联手,与他为敌。
      光是想一想萧鸿朗的脸,两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此刻夜入深沉,烛影摇红,萧鸿紫忍不住将对面的佳人揽入怀中,亲吻她的唇。细细浅浅,点水一般。“今日你累了一天,早些休息。”虽说仍旧忍不住要重温昨夜的鸳梦,不过她一脸疲惫的模样令他瞬间像吃了心斋一般。
      “鸿紫,你告诉我,这果真不是梦?”被他拥在怀中的感觉这般真实,真实到令她有些恍惚。眼皮不知为何又继续跳了起来,总有些并不是那么好的预感,让一颗被甜蜜包裹住的心,涌出了些许惶恐不安。这幸福来得太快,她甚至以为这只是南柯一梦。若是有朝一日梦醒了,便什么都不在了。
      “自然不是。”他抱着她,眼角眉梢都透着极强的存在感。他将她的手覆在他的心口上,十指相扣,纠缠得如一朵午夜兰花,幽幽馨香萦绕于耳:“你在这里,一直都在。”无论是梦境也好,现实也好,分别也好,聚合也好,她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胸腔中,用有力的脉搏和微微的刺痛来提醒他,她的存在。
      爱情叫人忘怀了彼此间的伤害,而伤痕却令人无比深刻地记住了爱情。
      水庐在他的怀中沉沉睡过去,仿佛一辈子也没有睡得这般香甜。

      驻扎在周岚国边陲的胡立将军今日收到了一封书信。封着蜜蜡,蜡上盖着大宁国的国玺,正是萧鸿朗的手谕。信上说,胡将军一举攻下周岚边陲的三处重镇,实属功不可没,命他继续拔营前行,直捣黄龙。
      胡将军看到这一行,苦不堪言。
      他的大军原本有十余万人,虽说人多势众,但因一路上越过沼泽地的缘故,战士死伤近一成。而后尽管一鼓作气攻占了元华、夜游与哲哲三座城镇,却毫无补给。粮草都快不够用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屠了其中一座城,抢来了些许口粮抚慰麾下的士兵。
      此刻萧鸿朗好大喜功,仍旧命他继续前行,不是要胡将军的命么!
      只怕再战下去,不到周岚国的都城,他们便会活活饿死了。
      继续看下去,萧鸿朗写道:“即日派遣石将军前来与你接洽,商谈守城事宜。”
      算算日子,这位石将军也该到了。
      他抬头看看城外,果然有一对浩浩荡荡的人马,从北面而来。为首的那名年轻男子连胡子都未刮,是一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的模样。
      胡将军满心欢喜地迎上前去,互相交换了印信,验证妥当,方才携了这位年轻的石将军道:“还未请教石将军名讳?”
      “晚辈行七,胡将军唤我石七便是。”
      胡将军想想自己额间隐约的发白,自是老成持重地点了点头:“愚兄虚长几岁,便唤你石老弟好了。敢问老弟,君上有没有派你护送粮草车来此?”
      那名自称是“石七”的年轻将领摇了摇头道:“不曾。君上只命我前来守城,并未相商粮草一事。怎么,胡将军粮草告急?”他轻描淡写地看过来,胡立将军不知为何呼吸一窒,竟有一股被压迫的感觉。
      像……像是萧鸿朗亲临。
      说起来,这位年轻的将军的面貌,甚至与君上有些相似!
      胡将军收起方才的老气横秋,有些惴惴不安地回道:“唉,不瞒老弟说,已经好几天吃不上一口实的了。眼下还有几石米,只能勉强靠喝粥度日。怕是再下去,这些士兵扛不住了……”
      “胡将军可曾细查过周岚国的地图?”石七仍旧是毫不担心的模样,笑了笑道:“离哲哲镇不到十里地,正是有‘西北粮仓’之称的勐海镇,只需一鼓作气拿下这个镇子,粮草之患自然迎刃而解。”
      胡将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摊开地图瞧了瞧:“果然如此!”
      “况且,勐海镇一马平川,易攻难守,守军只有三万人,以胡将军眼下的人马,这一去,还不是手到擒来?”如此一来,石七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元华与夜游两处城镇,剩下的一处哲哲镇,胡将军稍事整理了军务之后,将最后的米粮做了一顿结结实实的白米饭,喂饱了士兵,立刻开拨上路。
      石七在哲哲镇的城门上笑着冲下喊:“祝胡将军旗开得胜!”
      “好说,好说。”胡将军眉开眼笑。
      王晓泉将军的数十万大军,潜在勐海镇内,早已蓄势待发,等着大宁国的军队自投罗网。守城门的士兵佯作不敌,将城门大开,诱敌进城,埋伏在城外的邢军再度袭来,将宁军逼在城内。
      胡将军只道是周岚国派了救兵来此,只恨自己轻敌,偷鸡不成,反倒损兵折将。好容易打马折返,冲出勐海镇,他领着不到一万的人马奔至哲哲镇城下。
      那位石七将军仍旧早早立在城门之上,仍旧是满面笑容。“胡将军怎么又回来了?”
      胡立将军又羞又愤,若不是听信了这个年轻人的话,他怎会带着大军前去勐海,中了周岚国的埋伏!当下没好气地冲着城上嚷道:“先让我进城再说。”
      石七纹丝不动,依旧含笑道:“胡将军也是颖国的老臣了,竟不认得我了?”
      胡立听见“颖国”二字,心底咯噔一动。三年前萧鸿朗将国号改成“大宁”之后,便再无人敢提“颖国”。若是犯忌,轻则廷杖,重则充军。他再抬头看时,萧鸿紫早已将面上的胡子扯下,露出一张狂放不羁的面孔来。
      “你……你是……十七皇子?”他抖动着嘴唇,仿佛有千万只嗜血的蚂蚁,将他身上的血液吸去,令他又怕又冷,冻到发颤。在萧慈在位的时候,胡将军在朝堂上见过几回萧鸿紫。只是远远的,并未觑得真切。
      只是那一年皇后寿诞,月那般圆润无暇,几位皇子公主坐在婵娟殿里玩猜糖豆的游戏,百官们都屏住了呼吸瞧着他们。那时候月华便落在几位皇子与公主的身上,每个人都仿佛银光铸就,白玉雕砌,特别是十七皇子萧鸿紫,端的是眉目隽秀,如画中仙童。
      此刻面前的这个人,仍旧丰神毓秀,却多了几分英挺与狂野,比之三年前,那股浑身散发的气势,更是不容逼视。
      可是……不是传言,萧鸿朗亲手杀了这位十七皇子,得以继位的么?
      难道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从阎罗殿里爬出来的鬼魂?
      “看在你唤我十七皇子的份上,便留你一条活路。”萧鸿紫扬了一扬手中“达野”的旗号,指着西方道:“你回去告诉萧鸿朗,周岚国,我势在必得!”
      若说三年前的十七皇子是一只白狐,那三年后的这位看起来更像是一头白虎。高踞山间,俯身欲扑食眼前的猎物。
      他只放胡立将军一个人单枪匹马越过沼泽去报信。
      周岚国失去的三座城池,一日之间又收了回来,不由得对邢国感激涕零。周岚王甚至决意向邢国俯首称臣,以报援救之恩。
      虽说萧鸿紫离开潘岳镇的第三日便回来了,王将军的大军也顺利驻扎在元华、夜游、哲哲三镇,不过那镇上仍旧插着“达野”的旗号——自是做给萧鸿朗看的。
      阿里拉扯着咏絮的衣角,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缠了她足足三日。
      咏絮丝毫不给他什么好脸色。
      本来嘛,哪里有一见面就只问三句话的?
      第一句是“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我娶了个老婆,真的,你长得跟我梦里的娘子一样!”
      第二句是“你昨夜真的没有去我的帐子里?我又梦见你了!”
      第三句是“晚上我能去你帐子里么?潘岳镇有蛇,我害怕!”
      咏絮被阿里烦得几乎揍人,看见他一张谄媚的面孔,不知为何又下不去手。啐了他一口,气呼呼跑去城门上呆着。就指望水庐能有什么信写给她,唤她做些事情,不然被这个呆子整天缠着,烦也要烦死了。
      真难为他以后的老婆,还不知道被这样的人烦上一辈子,是多么遭罪的事!
      这一日正是节气中的“小雪”。咏絮仍旧穿着轻薄的秋衫,站在城头,未免有些寒意沁骨。她冲着双手呵了一口气,又跺了跺脚。再望向城外的时候,仍旧是什么动静也没有。转过身,却听见城内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哈!哈!哈!”地吆喝。
      咏絮好奇地摸下城楼,竟看见是个十分小的孩子,站在城墙根下,双手通红地握着一柄比他还要高的木剑,认真地比划,似模似样。
      她被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吸引,忍不住笑问:“你在做什么?”
      谁知那个小小少年只是白了她一眼,老气横秋地继续发出“哈!哈!哈!”的声音。
      事实证明,哪里有咏絮的身影,哪里就有阿里的声音。
      他悄悄跟在咏絮身后,小声开口道:“这是达野王的孙子,唤作小含。他正在练剑,发誓要手刃仇人咧!”说罢,摸了摸小含圆滚滚的脑袋。那少年毫不客气地别过头去,杀气腾腾地回瞪他一眼。
      “我爷爷说了,人要有志气。不能像阿里叔叔一样,一心只想娶老婆!”小孩子说出来的话也是铮铮铁骨,还狠狠讽刺了阿里一把。
      咏絮“扑哧”地笑出了声,对那个小个子十分欢喜。
      阿里则不管不顾,恍若没有听见一般,看着咏絮的笑靥呆在当场,连呵出来的白雾都聚拢成了心型。
      小含神情严肃地挥着剑,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咏絮蹲下身,一脸温柔看着他:“我去做春饼给你吃好不好?”
      小含咬着嘴唇看了她一眼,“你很好。我喜欢你。”
      阿里连眉头也拧了起来,这个小子才三岁,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不知为何冒出的危机意识,令他不由分说拉了咏絮就走。
      咏絮却打开阿里的手,继续笑吟吟地冲小含说道:“我叫咏絮。”
      小含点了点头,板着面孔继续挥剑。
      咏絮这才起身去厨房。
      阿里紧张兮兮跟在咏絮的身后:“咏絮,咏絮……”
      她眉也不抬,语意不善:“做甚?”
      “你你你……不会想嫁那个小子吧?”一紧张,舌头都打结。
      咏絮竟然扬起唇角,瞥了阿里一眼:“小含很好啊,小小年纪便有这番志气。大冷天一大早不吃早饭也要练剑,比有些人强多了!”
      “可是……”明明有呼之欲出的诸多理由,阿里却无法说出口,急的抓耳挠腮。
      咏絮撇下他径直去做春饼。
      所谓春饼,便是用荠菜汆水,切成细末,混入肉末,拌成馅子,摊在白皮面饼里,香喷喷的足以吸引一群象。
      此时正值初冬,正是荠菜鲜嫩的季节。
      她忙碌的身影俏丽而温馨,立在厨房,令阿里挪不开眼。
      “大功告成!”她端着盛满春饼的食盒,擦过门口的阿里身侧,晃了出去。几乎将他的心神也晃出躯体,幽幽的淡香入鼻,几乎令他身上三百六十个毛孔齐齐打开,舒畅通透。
      “好不好吃?”咏絮拿了一块热烘烘的湿布,帮小含擦了擦手和脸,这才递上食盒给他。看他大口大口的吃相,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等我长大,娶你。”小含一面啃着春饼,一面信誓旦旦。
      阿里偷听到他们的话,几乎跌在当场。情敌,情敌出现了!
      咏絮还来不及有任何回应,便听见城门有人在嚷:“石七回来啦!”
      她将食盒塞进阿里的怀中,快步奔去看。
      萧鸿紫仍旧是和水庐同骑一匹马,一脸快意而来。
      “十七皇子,小姐!”
      “咏絮!”水庐见到她,分外开心:“有什么吃的?我快饿惨了……那边粮草告急,我连口馒头也吃不上。”
      阿里当然跟了过来,递上怀中的食盒:“嫂子,刚才咏絮做的春饼……”
      水庐跳下马,接过食盒,不忘塞了一块给身后的萧鸿紫。然后捧着热乎乎的饼,大赞咏絮的手艺。
      “小姐,战事如何?”咏絮不忘问她。
      “唔,周岚的失地都收复了。”她说得含含糊糊,眉眼中却笑得有几分自得。
      截信使和假扮大宁国援军的计策,可是她和萧鸿紫一同想出来的。
      回头看看仍旧端坐在马上的萧鸿紫,捧着一张饼,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水庐抬头问他。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么?”萧鸿紫蹙眉。
      他们凝神静听,果然有马蹄声渐渐从城外传来。却是从惠郡那一边。
      “垂阳公主可在此?”是一个信使打扮的邢国人,勒马立在城外,背着信筒,满面尘灰。
      水庐面色凝重地出城去,眼皮在同一时间跳得更加厉害。
      “我是。”她倏然换上一副镇定的面孔。
      那名信使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她。“主上命公主见信之后速回布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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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胡将军的军队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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