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鏖

作者:画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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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雪空舞凉殿哀(中)


      萧鸿紫觉得高高在上的父亲,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他本就上了些年岁,又脾气暴躁。这些年有文公公在身边,似是敛了不少戾气。然而眉宇间仍旧是凶悍非常。即使睡着的时候,蹙着的眉头也一脸残暴的模样,仿佛在梦里也要杀人。
      不知道有多久,他不曾这样安安静静守在父王身边,看他闭目而眠了。
      依稀记得那是自己很小的时候,他曾在钦銮殿看萧慈批阅奏章。看着看着,父亲便趴在桌前睡了一会。硕大的王冠重重压在父亲的头顶上,是以及时在睡梦中,也因为这沉重的王冠无法让身体轻快。父亲的呼吸声和头冠一样的沉重。
      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想仔细看看父亲的睡姿,却不留神萧慈察觉有人近身,怒目而起,唰地一下拔出随身带的短刀。
      刀刃就停在他发间一寸。
      五岁的萧鸿紫被吓到忘记哭泣,怔怔看着父亲手中的那柄寒光闪闪的宝刀。
      父子之间,竟也有这样兵刃相加的时刻。
      如今长到十六岁,他方才明白,父亲并不知晓如何与人亲近。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所有人都要顺着他,说他的好。那些人脸上笑着,口中说着,头上点着,却未必真的是心里想着。
      人和人的距离,并不是靠这些笑脸和言语来靠近。
      相反,它们却令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萧慈身为皇帝,自然是明白人不可亲信,不可亲近的道理。
      他宁愿要别人怕他,惧他,畏他。
      他的皇权至高无上。
      哪怕无人喝彩,他也是天底下叱咤风云的最高者。
      可如今,皇后的死,十二皇兄的背叛,似乎令这个曾经举目一世的老人,有了一种晚年孤独的寂寥。
      他静静跪坐在那张许多人觊觎的卧榻旁,就这样看着父亲。
      这么多年了,他的睡姿仍旧未改。
      一手警惕地握着身上的短刀,另一只手护住胸口,以防不测。
      那沉重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听得特别清晰。
      像一声声长长的喟叹。
      低下去,又攀援而上。
      “十七,你在这里。”萧慈仍旧一脸倦容,从睡梦中醒过来。睁开眼,见到的是儿子忧伤的面孔,像极了年轻时的吉妃。
      那时候他失去了那么多的子女,只把后宫嫔妃当做生养的工具。他喜欢的自是皇后素月,其他的女子,又缘何看在眼中。是以吉妃即便替他生了两个儿子,他亦记不清楚,她长的是什么模样。
      直到鸿紫渐渐长大,他才隐约觉得十七的那张漂亮的面孔,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去吉妃处小憩,那名清瘦的女子弱弱地匍匐在他的脚下,浑身颤抖。
      她怕他怕得要命,头几乎垂到胸前。
      他伸出手去,抬起她的下巴。
      这个举动本来极富调情的意味,在萧慈做来却仿佛街头一霸调戏良家妇女般的蛮横。
      吉妃几乎吓到眼泪要出来。“皇、皇上……”
      他这才发现,鸿紫的两道眉宇,扬剑般的利落,与面前这个女人的两道蹙起的娟娟秀眉,完全两样。鸿紫虽然肖似吉妃,这眉宇间的气势,却仍旧与自己如出一辙。
      “没什么,朕来看看你。”
      他这样说完,此后便再也没有去见过吉妃。
      他喜欢的是素月那种气势凌厉的女子,能敢与他对视,知道他内心里想什么的人。
      这位吉妃,徒有一张美丽的面孔,却无法跟上他的脚步。
      失宠,是在所难免的。
      而今自己最苍老最脆弱的时刻,却是十七跪坐在身旁伺候。萧慈忍不住动容,轻问一句:“你的母妃,还好吗?”
      “还好,只是百无聊赖,整日望着天空发呆。”鸿紫不知道为何在这个时候,萧慈会问出这句话来。原本有些疏离的父子情,恍惚有些莫名其妙的拉近。
      “活到我这把年纪,方才觉得对不住许多人。”不知道为什么,萧慈总有些莫名其妙的预感。觉得这些话若是现在不说,便再没有了说的时候。“十七,你可曾为你的母妃,恨过朕?”他仍旧躺在枕上,心气宁和。此时说出的话,竟像弥留般追忆过去。
      那些善,那些恶,还有那些在记忆中倏然闪过的面容。如一条银河般,在卧榻顶端熠熠呈现。那些面孔之上,竟都是悲苦、愁绪、畏惧、愤恨……连一丝笑容也捕捉不住。
      尤其是吉妃,他仍旧记得她如同一只小鸟一样在他的注视下秫秫发抖,眼神中不似女子对丈夫的爱慕与敬仰,而是彻底的害怕。她在他的抚摸下忍不住流泪,却又极有勇气,为他诞下两位皇子。
      一位,竟私通敌国,内外勾结欲要上位。
      另一位,此刻安静坐在他的卧榻旁,恭敬而侍。
      吉妃啊吉妃,你究竟是爱着朕,还是恨着朕,为何要给朕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儿子?
      十七自然知晓今日萧慈频频提及母妃,自是因为十二的缘故。
      母妃一直被父皇冷落,十二皇兄自幼便知人情冷暖,随舅父征战在沙场中,与长在宫廷中的自己截然不同。
      他的心智与谋略,比同龄人更加缜密成熟。甚至,比父皇年轻的时候,更加狠辣。
      他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要置于死地。
      “父皇爱的是皇后,十七明白,并不曾有何怨怼之言。至于母妃,若是能在有生之年出去走走,应会好许多。”他如是回答。
      她本是林中的鸟,折羽束于笼中,便每日期盼自由。
      或许整日望着天空发呆,便是在等待重拾羽翼的那一刻罢?
      萧慈点了点头。“若是你有空,便将你母妃领去走一走。我颖国的风光,登临远眺,景致极好。”
      “父皇……无端说这些,十七心中十分惶恐。”
      他们父子二人在这暂时宁静的皇宫之中聊着寻常人家的家长里短,他相信父亲并不是没有听见宫外传来沸反盈天的呼喊声。
      宫门外隐约有厮杀声。竟像是有支神秘大军夜袭皇宫了!
      十七从这边望过去,熊熊的火光自窗楞之外透进来,如白昼般明亮。青蓝的,明黄的,明明是如烟火一样美丽的色泽,却又分明是两种心思。
      那一日皇后寿宴,焰火冲天,衬着那月色无边,景致宜人,恍若仙境。
      此刻那青蓝明黄的火光,混着宫女与太监的哭喊声,混着血色弥漫的腥气,混着一种悲从中来的情愫,正一口一口吞噬着萧氏的宫殿。
      转眼间,几乎要烧掉颖国的半壁江山。
      那把无妄的火,生根发芽隐忍多年,今朝突发,却烧出那个人多年的愤恨和欲望。
      萧慈竟仍旧沉得住气。
      “父皇!”十七毕竟是年轻,忍不住站起身,握住随身携带的弯刀,欲要冲杀出去。
      “坐下!”萧慈呼喝道:“你以为此时出去,还有活路?”
      “可是……”萧鸿紫十分不安,文公公不知去向,刀光剑影,铁骑声声,每一步几乎都踏在了他的心间上。那些人高举着火把,口中嚷着“”得见门外的人口中嚷着“除暴政,灭萧慈”的口号。
      那把火烧得更烈了,火舌几乎串进了这钦銮殿内。
      浓稠的烟雾悠悠飘进来,一把散开。
      一场千秋家国梦,就这般如烟云散尽。
      “扶我起来。”萧慈细细着了九龙袍,系了同色的九龙抢珠的腰带,在黄铜镜前,小心将王冠系正。他的发原本是花白一片,不知为何此刻偏偏看起来有一种历经世事沧桑的淡然意趣。
      萧氏王朝一朝气尽,他这身气度却是不尽。
      只见萧慈脚蹬明黄色皂靴,踱至龙椅跟前,气定神闲地坐定。
      越是喧嚣的关头,他越是淡定从容。
      “磨墨。”他气势如山,端坐龙椅之上,仿佛没有听见殿外的厮杀与喧嚣。
      一支箭从外穿透进来,正中萧慈身后的匾额。
      他眉也未动一下,只用朱椽笔,沾了朱砂,在黄绢上慢慢写下遗诏。
      那朱砂似血般颜色,一笔一划全似心中血泪。
      终究如戏里唱的那样:又不是曾经兵火,似这般狼籍呵,敢断肠人远、伤心事多?
      十七远远瞥了一眼,父皇写下“萧鸿朗”三个字的时候,几乎令他不解。
      萧慈写完,吹了口气,将遗诏细细叠妥,递给萧鸿紫:“若十二要杀你,这个能救你一命。”
      “父皇!”他接过遗诏的手在颤抖。
      “去吧,去接你的母妃,立即离开这儿!文瑞早已备下马车,在你母妃处等你。”萧慈拍着他的肩,嘴角竟有一丝安慰的笑意。“今晨我误会了你,所幸今夜你伴着我。我这个做父亲的,竟未糊涂到最后!”
      “不!”萧鸿紫握紧了他的手,“我们一道走!十二哥只是要夺帝位,不会那般狠心……”
      “傻孩子。他连你这个与他是最近的弟弟都要陷害,怎会再有父子之情?”萧慈似乎早已料定自己的结局。“素月在等着我,我若能陪她上路,自是不会寂寞。”粗糙而温暖的手掌,从萧鸿紫手中抽出。
      他抽出自己的生,将剩下的希望留给鸿紫。
      旋身将十七一把推开,萧慈高声喝道:“走!”千斤重的一个字似口吐的银华,冲破那火海,为稚子指明一条康庄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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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不好,有什么问题尽量帮忙提哦,我会努力修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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