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鏖

　　方才的速度迅如雷电，此刻迈步而前又仿佛慢到极致。
　　救了他们一命的那个神秘刀客，随着距离的拉近，此刻渐渐能看清楚他的长相。
　　那是个面貌奇清的紫衣少年。仿佛年岁与水庐相仿，比颜榛稍长。
　　只见他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束于脑后，用紫色的抹额系了，俊逸的双眉直插鬓边。饶是如此，英武的长相却被一双媚如桃花的眼神打破，此刻那双明艳如桃的双眸含笑望了过来，仿佛方才那弑狼杀人的举动与自己完全不相干。
　　“弑狼便是，为何要杀了他？”颜榛从轿内走出来，指着那名年轻护卫的尸首蹙眉道。一整晚这名护卫拼死保护自己，到头来却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杀死，实在叫人愤恨。
　　水庐轻叹了一口气，虚弱地抚着太阳穴。他承认自己看了美色总会走神，忘记阻止那个没大脑的女人做蠢事了！
　　那紫衣少年却不回答她的质问，只是指了空林中的岔路径直说了起来。“这座山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奚岭，另一条却是去邢国的捷径。”
　　邢国乃是颖国的敌对邻国，与颖国以一座山峰为界。
　　颖国的国都便是这座山峰脚下的奚岭。
　　还未来得及发问，通往奚岭方向的小路上，竟来了一队为数不少的人马。为首的竟然就是那名原本应该躺在地上充当死尸的眼如白水点墨的年轻护卫。只不过他此刻的面容泛红，直到看见水庐和颜榛之后才释然。
　　“属下无能，竟让假扮的护卫抢走了郡主，还请十七皇子恕罪！”他急冲冲上来单膝跪地，竟是对着紫衣少年请罪。
　　颜榛后退一步，被水庐扶住身形，这才吓得拍了拍胸口。
　　“为什么会有两个你？”
　　水庐扬起袖袍遮住半面脸，似乎不能忍受这个白痴的问题是出自安平郡主顾颜榛的口中。或者说，这种问题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连他这个跟班都觉得丢人。
　　那名紫衣少年，正是颖国国君萧慈最宠爱的皇子萧鸿紫，因排行十七，而被国都内许多熟识他的人昵称为萧十七。
　　昨夜丑时，负责保卫安平郡主周全的护卫带伤来报，安平郡主顾颜榛和随行而来的水公子，被一行假扮成护卫的人接走。
　　萧十七自告奋勇要将那几名胆大妄为之人斩于马下。
　　于是便上演了屠狼之时顺手将对方毙于马前的戏码。
　　“看样子似乎是邢国人。不然没有必要走这一条路。”那名护卫揭下了死尸面上薄薄的人皮面具，并不精巧，不过在夜色下，仓促间也辨不清真伪。是以轿中的两个人丝毫也没有觉察到有何异常。
　　萧鸿紫看了看满地可怖的空林，指了指狼王的尸首道：“将那个抬回去，至于其他的……不妨烧成灰，给我园子里的花沤沤肥。”
　　日影渐长，一行人从山麓小道向下驱驰，竟是满眼风涟碧幕，芳洲拾翠的春色。
　　为了早些抵达国都，那顶软轿早已化成花肥。
　　萧十七为颜榛寻了一匹脚力稳健的枣红色小母马，让她乘了。至于水庐，用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博得了萧十七的同情，此刻他双颊绯红地坐在萧鸿紫身前，霸占了半个马鞍，心花怒放地揽着缰绳一路前行。
　　别的男人喜欢女人，喜欢把美女揽在怀中享受软玉温香的触感。水庐偏偏就喜欢窝在男人的怀里，含羞带怯幻想着可以和身后的男人一枕温床。
　　“难得。”萧鸿紫突如其来地吐了这么两个字，轻轻的拂在水庐的耳畔，令他心头一阵酥麻。
　　“小人不明白十七皇子这两个字的意思。”
　　萧鸿紫微微一笑，桃花眼中充满玩味地看着他。“觉得我颖国国力如何？”
　　水庐拱手向上，“自是如日中天。”
　　原本不明含义的笑容变得更深，萧鸿紫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若是如日中天，还用得着以质子来胁迫各地的郡王吗？颖国日渐衰微，乃是不争的事实。是以，难得见到送一个质子，还有额外附赠的。这样看来，安平郡王真是对父王大大的忠心啊！”
　　颜榛的马屁离他们有几人之遥，除了能看见萧鸿紫微笑着去点水庐的鼻尖之外，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只觉得两个人亲昵无间，谈笑风生。那个萧鸿紫，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杀起人来却阴险恶毒，分明就是个大坏蛋！最可恨的是那个好男色的水庐似乎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没脸没皮地贴上去！只差没在拿朱砂在脸上印下“春心荡漾”四个大字了！
　　“十七皇子有所不知，小人与郡主乃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大的伙伴。郡主叫小人向东，小人绝不敢向西，舍命陪郡主乃是小人的本分，何况小人还有个小小的私心——小人从未来过国都，一心想见识国都繁华，所以恳求了安平郡王让我陪同郡主一起来的。”
　　“噢……原来如此。”萧鸿紫的笑意更深。“这样说来，你此刻应该抱着这种舍命的信念尾随在安平郡主的座骑之后，时刻护卫她才对啊……”
　　“这……”饶是他巧舌如簧，也不知道此刻该如何辩驳。
　　只听萧鸿紫一声令下：“这位公子誓死保卫郡主，已向我请命，鞍前马后陪伴郡主。”话音未落，萧十七一把捉住水庐的手，已然将他掀下马背去了！
　　水庐白莲花般的面孔惊慌失措，如同秋日的残荷般，在半空中不着力的感觉，萧鸿紫仍旧微含笑意的模样，安平郡主的尖叫……一切的一切，都宛如万花筒一般纷繁交错……他一定要死在马蹄之下了！
　　闭上眼睛这样想着，身体却及时被两双大手牢牢拖住。竟是及时赶来的两名护卫，身手矫健地将他接住了。
　　萧鸿紫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甩了马鞭扬长而去。
　　颜榛咬住下唇远远看着这一幕，又骑着小母马在原地等了他一会，看见水庐面色未定地小步跑上前，却又不愿跟他说话，思量再三终于也扬起马鞭，跟着大队人马驱驰而去。
　　“可恶！等等我！”坏人，都来欺负他！水庐咬牙提起前襟，在马队扬起的尘沙中，灰头土脸地奔跑。
　　萧鸿紫看起来十分快意，面上的笑容也愈发深重。离国都越来越近，这番行程尚算顺利。清风拂过脸颊，似乎也带着和煦柔软的夸颂之意。忍不住回头去看看那个人有多么狼狈，却意外地发现，脚步踉跄的水庐，一面趔趄奔跑，一面往嘴里恶狠狠撕咬着什么东西。
　　“吐出来。”萧鸿紫驱马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微微抬起了下颚。
　　“鞍前马后侍奉，也得让小人补充些体力啊……”水庐一面叽咕着，一面将最后一团纸片塞进嘴里，匆匆咀嚼了几下便吞咽下去，然后扶着脑门喘得如风中残烛。
　　萧鸿紫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只是挂着惯常的浅浅笑意。
　　随从的护卫都闭上了眼睛。
　　传说在十七皇子十二岁的时候，曾经抓到自己书房的太监与敌国通信，他立即横刀出鞘将人当场劈开，翻出肚子里的碎纸再命人拼凑起来。
　　这种只书于国史上的文字，想必今日可以让人亲眼见识一次了！
　　“搜他们的行囊，连一张纸片也不能放过。所有可疑之物，统统交给十一皇兄论处。”萧鸿紫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发布这样的命令，令护卫们大失所望。不过这个身份尴尬的水公子倒真是奇怪，明明看见十七皇子亲手杀了敌国的奸细，还敢胆大妄为又是索骑又是吃纸，不知道是嫌弃性命太长，还是脑子真的被吓傻了。
　　好容易抵达了国都，众人稍事停歇之后，又马不停蹄安排软轿护送安平郡主顾颜榛及随行的水庐去面见颖国国君萧慈。
　　在宫门外亲自迎接萧十七的乃是国君身旁惯常使唤的一位公公，姓文，圆胖脸，仿佛大阿福的喜庆模样。
　　寒暄完毕，他领着颜榛与水庐走进宫门，萧鸿紫丝毫没有去意，也跟着这位文公公一道走。
　　“郡主请留步。”文公公在最后一道门前拦住他们。“按惯例，来国质子必须除去所有衣物，检查是否有携带伤人利器才可入殿。一路上风尘仆仆，也可以顺带梳洗一番。”
　　“啊？”颜榛捂住胸脯，一派不乐意的表情。
　　“郡主不用担心，你可以去隔壁的屋子里，有专门的宫女替您更衣沐浴于这位公子，劳烦这边请。”
　　水庐面色一变，看着迟迟不肯离去的萧鸿紫，对方正用一副“你倒是脱啊”的眼神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
　　两个小太监默默上前，在大木桶中倒入热腾腾的沸水。
　　而后萧鸿紫大踏步上前，任由小太监帮他脱光衣物，站到木桶中。
　　线条流畅的脊背和臀线，顷刻间露在水庐面前，他却没有心情吞咽口水。
　　“怎么，水公子嫌弃和我一同沐浴嘛？我不是听说，你好的是男风？我都不介怀了你演的这是哪一出？”
　　面色苍白地下跪，水庐双手拱至头顶。“禀告十七皇子、文公公，小人有疾，不便裸露于人前。若是要验明是否携带利器，可否劳烦一位小公公与我一旁检验？”
　　“噢？有疾？”萧鸿紫似乎更开心了，舀一瓢水自胸前浇落，白皙的胸膛令人遐思不已。“若非是隐疾？”
　　文公公更不客气，虽是一团笑脸在前，却已经开始动手为水庐脱起了衣物。“我说小公子，这没什么可害羞的。论隐疾，本公公不是比你还难堪嘛！”
　　他身手利落，几下将水庐扒个精光。
　　当最后一缕衣物从水庐的身上落下的时候，潺潺的水声止住，萧鸿紫手中的瓜瓢轻轻掉在水面上，拍出的水花让他闭了闭眼睛。
　　是的，萧鸿紫和文公公都没有看错。
　　那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有着平坦的胸脯，白皙而匀称的身体因为害怕而略略发抖。可是最关键的部位，却是一片漆黑泛红，像被火灼烧后的平原，连废墟也没有剩下。应该有的部位，水庐统统都没有。
　　那里仿佛一个梦魇，屈辱地述说着曾经的悲惨遭遇。水庐夺过文公公手里的衣物，遮住了自己的身体。一双原本机灵的眼睛变得氤氲迷蒙。
　　他看起来是个少年，却没有该有的部位。说起来，倒应该和文公公是一类人。可是他又那么美，像一朵雨中的莲花那样微微颤抖。和方才机灵古怪调皮完全不同的模样，此刻在萧鸿紫面前展现，让他有些后悔方才逼迫水庐脱衣的举止。
　　难怪安平郡王会允许女儿和这样一个人成天厮混在一块了。谁会对一个太监有什么指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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