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变成黄油

　　李道说：“划清界限？”

　　常达美说：“嗯。”

　　李道说：“要怎么做？”

　　询问时，他语气轻飘飘的，近距离看，皮肤几乎找不到毛孔，睫毛修长，轮廓漂亮到令人心醉神迷。

　　常达美强定心神，把握住最后的理性回复：“至少，先少碰面？”

　　“不见面？”李道想了想，反问一句，忽然冷笑，“为了跟我撇清关系，你还挺认真的。”

　　这种需要表觉悟的时候，绝对不能退缩。
　　常达美挺了挺不怎么丰满的胸膛：“没错！”

　　没想到他忽然朝她迈了一步。

　　压迫感从头顶降临，常达美往后缩。李道扬起唇角，眼睛里却找不到笑意。这人想干什么？她心跳如同擂鼓，撞得耳朵都发热，只听他说：“那你现在就该闭眼了。”

　　闭眼？
　　常达美才不闭眼，反而越发睁大，好像怕他趁她眨眼会做什么似的。这幅模样有点像猫头鹰，险些把李道逗笑，可一想起刚刚她的话，他又没来由地不快。

　　李道把刚买的香料往她怀里一塞，扭头走了。

　　常达美追都追不上。

　　这里离Dinosaures少说也有十几公里。

　　等李昆购物完，已经是一个多钟头后了。听说李道走掉，他也只为“特意叫那个人过来当苦力”抱怨几句。常达美问起要不要紧时，李昆摆摆手说：“没事的，他很喜欢长跑。”

　　这件事，常达美倒是知道。以前在直播里，偶尔李道会提起。

　　这样看来，她也没到对他一无所知的程度吧。
　　尽管刚刚才对着本人做了“划清界限”的宣言，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为这点细节感到雀跃。

　　都说追星拒绝真情实感。

　　或许追星全都是假的。
　　至少快乐是真实的。

　　-

　　为了不污染食材，购买和摆放的顺序也有讲究。干完体力活，李昆打开车门，随即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看菜谱的李道。

　　“你小子没走啊。”他说。要不是现在在车上，李昆对着他就要来一脚。

　　发动车子，李道随口问了一句：“她呢？”

　　“谁？”李昆好一阵才回过神，“你说那个小姑娘？她走路回去了。”

　　“走路？”

　　李昆坏笑起来，故意挖苦说：“怎么？以为人家会主动贴过来，所以现在很失望？”

　　“怎么可能。”李道不以为意，踩下油门。

　　每次开店都有一大堆事要做。

　　李道忙得昏天地暗，回去以后倒头就睡。睡梦中途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同一楼层的响动，女声怯生生地喊亮声控灯，然后开、关门。

　　隔天早晨，扔垃圾的闹钟响起，他起身出去时，走廊上已经有另一只垃圾袋。
　　转身时从走廊围栏往下望。下了一点毛毛雨，女生穿着连衣裙，撑着雨伞，像是会走路的蘑菇。

　　晚上下班回来，她也不声不响的。

　　之前李道有想过，会到前线追星的都是些行动力强的人。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强。

　　自从说要划清界限那天起，常达美就真没在他跟前露过面。

　　上下班都错开时间，神出鬼没，就连物业叫个业主去签个字，她都来去匆匆。真让人搞不懂到底谁才是偶像。

　　世界就好像凭空少了一个人一样。

　　-

　　而他有所不知的是，常达美所做的计划比这还严肃。

　　她一开始想过要搬出去的。

　　但是房租已经付了半年。

　　所以迫不得已只能自己吃点苦头。

　　就像当初她想带什么防抖镜头就能带什么防抖镜头、想搞到什么工作证就能搞到什么工作证时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切也正如常达美所安排的，有李道的时间和地点，她尽可能都避开了。

　　他们的关系真的能归于平淡吧。
　　常达美在内心祈祷。

　　然而麻烦事并没有减少 。

　　同事给她介绍朋友也提上了议程。

　　男方是本地人。甚至连馨慧都认识，笑眯眯地说：“初已哥哥黑黑的，长得帅帅的，有时候也来买东西。”

　　常达美先和林初已加了微信，两个人聊了几句，对方不油腻，也为难人，倒是没什么坏印象。和同事也抬头不见低头见，常达美决定至少跟对方吃个饭。

　　“你有什么忌口吗？”林初已问。

　　“没有诶！你问的好仔细喔！”
　　那时候，常达美爽朗得像个两百斤的皮卡丘，一点都没往深处想，只沾沾自喜以为林初已是个爱操心的热情小伙。

　　等来到那间起“恐龙”这种奇怪名字的餐厅门前，她才像从头被泼了一盆水似的清醒过来。

　　常达美和林初已面对面坐着。

　　灯光，完美。

　　餐具，完美。

　　气氛，完美。

　　就连男侍者也这么完美——废话，她花了六、七年去喜欢的男人，能不完美吗？！

　　黑白亮色的制服勾勒出肩膀与腰背，直抵脖颈的领带、收拢的袖口，亲和力与不可侵犯嵌合得恰到好处，令人咂舌的还不仅限于此。那张脸光彩夺目，几乎让人忘记他从事的是服务业。最后垂着眼说上一句问候的话：“感谢各位光临Dinosaures。”

　　常达美一动不动。

　　毋庸置疑，她现在身处天堂。

　　不，就算这里是地狱 ，她也能安营扎寨，吃着火锅唱着歌。只要让她每天享受这一幕。

　　真的太帅了。

　　她不舍得眨眼，就这么注视着李道以职业的姿态侍酒，一方面质疑“这一幕真的是可以免费看的吗”，另一方面想着这段时间的努力算是泡汤了。

　　然而，常达美根本猜不出李道严丝合缝的皮囊下藏着什么态度。

　　林初已也不知道内情。

　　他的确是个小麦色皮肤的年轻人，眉清目秀 ，笑容澄澈，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常达美坦白：“我想着第一次约会还是去时髦点的地方，所以才订的位子。其实之前从没来过。要是哪里丢脸了，请你多担待。”

　　说实话的人总比油腔滑调的人来得真诚。
　　常达美一下也害羞起来，摆摆手道：“怎么会，没关系啦。”

　　这时候，相亲的气氛才渐渐升温，不知不觉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虽说比不上偶像，但在普通人里，这个相亲对象也挺帅的。
　　脸颊稍微发热，常达美挥手扇了两下。林初已大约也是相同的处境，甚至不敢往她脸上瞄。然而，她还是有种毛毛的感觉。

　　常达美回头，刚好对上李道波澜不惊的眼神。

　　有一瞬间，大概是心理作用，她竟然感觉他下一秒就会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唤——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李道真这么说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介绍了前菜的吃法，随即说了一声“请慢用”就离开。

　　眼前的菜肴外形非常精巧。

　　送入口中，缓缓咀嚼，能尝到香味和甜味。

　　与餐桌另一边的人对视，不论常达美还是林初已，两个人脸上都露出幸福的表情。

　　“这个是放了柿子吗？”林初已说，“也太特别了吧！”
　　常达美还是那句台词：“好好吃！”

　　两个人心满意足地享用了这顿晚餐。

　　最后，李昆还特意出来和常达美打招呼。

　　“怎么样？今天我们的招待。”他笑着问。

　　常达美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非常非常好！”
　　林初已也特意致谢：“谢谢您！”

　　“也谢谢你们。”李昆说。

　　等到出餐厅，尽管晚餐时没有聊几句话，林初已和常达美之间却也形成了很不错的氛围。下楼梯时，常达美稍微崴了一下，林初已立刻就伸出手，扶着她一阶一阶往下走。

　　正把门拉开等候的李道默默注视着他们，礼节到位地说：“请小心，欢迎下次再来。”

　　等那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他才慢条斯理往回走，把餐桌上的茶杯收到后厨。

　　李昆有意无意感叹了一句：“相个亲还挺有情调的。”

　　结果李道根本不搭腔。

　　“你现在是什么心情？自己粉丝一步一步奔向幸福，很开心吧？是不是有如嫁女儿的老父亲？”李昆继续抓着不放。

　　李道只顾着埋头洗餐具：“根本不熟好吧。”

　　“是吗？好无情啊，”李昆似乎终于认定自讨没趣，扭头回去收拾厨房，清理到一般，又想起什么来，“不过那个男生，怎么还在相亲啊。”

　　虽然后厨里没有人开口，但水槽里的响动显而易见安静了许多。
　　李昆倒是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说着自己听到的传闻：“之前你还没来的时候，就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虽然相亲就是这么回事，但是不是这也经手太快了……如今女孩子都是外貌协会啊，一不当心就会被男人骗。”

　　李道在灯光下默不作声。

　　良久，他才重新加快速度，把清洁任务完成。

　　“跟我又没关系。”他说。

　　这天收工，下班，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李道换了衣服和鞋，背着包跑步回去。穿过人迹罕至的巷道，路灯下有对纠缠的男女。他稍微有点受到惊吓，紧急刹车，着急通过，又无缘无故按捺不住自己往那边瞄了几眼。

　　女方浓妆艳抹，身材火辣，跟某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回到公寓，输入密码，上楼，在门前翻钥匙时，下意识回头，看到常达美家已经亮着灯。

　　把隔天早饭的食材准备好，洗过澡准备休息。李昆发来消息，没头没尾，问他会不会拍照。

　　“拍什么照？”他反问。

　　李昆说：“单反相机啊。”

　　“不会。有空钻研那个，”李道回复，“还不如多教我做饭。”

　　当初他去巴黎的餐厅工作，还被师父问他那个年纪轻轻就在米其林三星当过副主厨的叔叔最近在干嘛。思忖许久，终究没能说出“正在浪费自己的厨师天赋”这种刻薄的话来。

　　没人规定天才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浪费时间。

　　没来由的，他又想起常达美的吃相。

　　一点也不优雅，不高贵。

　　像小动物一样。

　　他关火，不动声色地低下头。

　　-

　　常达美正在和林初已聊天。

　　林初已说：“那位招待我们的侍者，好年轻啊，而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没见过才奇怪。
　　常达美说：“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

　　林初已说：“哪里哪里。都是托你的福。”

　　“我？”

　　“是呀，”林初已说，“老板说和你认识，所以给我们免单了。”

　　常达美脑海中浮现起一只善良的恐龙。

　　林初已又说：“我还知道其他别的餐厅，下次一起去吗？”

　　又想起今天晚餐的美妙，常达美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好呀好呀！”

　　这就是美食的力量吗？

　　有了可以替代李道的帅哥，接下来还有调休，心情更加好起来。

　　难得休息，她舒舒服服、素面朝天地看了一天的电视剧。等外卖到了，才勉为其难起身，穿着拖鞋下楼去拿。正站在楼梯间给外卖员写好评，远远只听门锁响，就看到颀长的身影徐徐走了过来。

　　头顶仿佛响起防空警报，常达美当即落荒而逃。

　　李道原本只是去拿个快递，回来时看到有人，刚想着要不要避开一下，没料到对方拔腿就跑，细细软软的头发梳了个不碍事的高马尾，在夕阳里跳了两下，消失在拐角处。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只觉得身体已经快思绪一步跟了上去。

　　身后脚步声出现时，常达美跑得更快了。第一次发现是邻居时，她不知道是谁所以不要命地跑，而如今却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跑。

　　感觉有两百个保安在背后追。

　　常达美打开房门就要往里钻，然而一只手直接按在了门上。身下“砰”的一声，她猛地转身，要挣扎，反倒被另一边按住手臂，就这么被困在李道所制造的狭窄空间里。
　　他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然而，她没有流露出半点惊恐。

　　“啊，壁咚。”常达美睁大眼睛，小声地自言自语，“爽到了。谢谢谢谢，多谢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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