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变成黄油

　　“因为爱你呀！”

　　因为！爱你！呀！

　　李道好像被冻住了一般，无法发出声音，也没办法进行其他动作，只是僵硬地看着常达美。

　　理智上，他很清楚，此“爱”非彼“爱”。签售会和直播时应粉丝要求说过的甜言蜜语三天三夜都数不过来，更别提“爱你”了，简直能媲美口头禅。他也几乎被表白到麻木。

　　可是感情上，谁被面对面猝不及防这么来一句，都跟对着脑门来一榔头的威力差不多。

　　而且，常达美的表情还那么有欺骗性。

　　她坦诚而真挚地说下去：“母亲对儿子的爱，妹妹对哥哥的爱，粉丝对爱豆的爱。这是人世间的大爱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一瞬间浇熄不安的火焰。

　　“……”李道说，“母亲对儿子？”

　　“对、对啊。在本人面前说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真的不是不尊重你，”常达美刮了刮自己的鼻尖，“有的时候，你在我眼里也是宝宝啊。”

　　她的解释一点用都没有。

　　李道越发困惑了：“什么？”

　　李道的人生里，就连他妈都没这么叫过他。
　　备注，这个“妈”说的是亲妈。

　　“哎呀，”常达美见势头不对，当即转移话题，“别说这个了。我世面也见过了，你钱也花了，初已哥哥也醉得不成样子了，咱们撤退吧？”

　　尽管内心还有很多疑问有待解决，但女士说要走，李道也没抓着她不让。

　　他勉为其难扶住没见过几次面的林初已，常达美则走在前边。下台阶时，DJ刚好把音乐调到高潮。

　　只听一声巨响。

　　迸溅的旋律与节奏中，灯光闪烁，满场纷纷扬扬洒落彩色的纸片。

　　常达美吓了一跳，随即仰起头。纸片时明时暗，好像黑夜中的星星，她伸手去接，不知不觉微笑起来，好不容易抓住一片，立即回过头去寻找想要分享的人。

　　周遭乌压压的都是人，她转了一圈。

　　以前，常达美找过很多次李道。她抱着相机，周围都是与她一样追随偶像的站姐，热情比起夸父逐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世界拥挤不堪，可总有人装上爱的雷达和美的显微镜。或许有时候，她们的爱是自私的，甚至与虚荣心相互交缠。
　　对偶像的爱也算爱吗——在太阳的光辉下，很少有人去想这件事。

　　常达美找到李道。

　　他正望过来，目光无言，头顶是坠落的星空，喧嚣中一片静谧，而她加深笑意。

　　他们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挤出去。

　　到了门外，林初已很延后地醒了点酒，满脸通红说着“不要不要”“真的不行了”。

　　他倒过来，李道下意识伸手架住他，加上林初已那几句伴随着轻喘的台词，画面顿时有点怪怪的。

　　有人路过，难免被两名美男子所组成的粉红色画面吸引注意。李道无言以对，索性放手，任由林初已趴倒在地。

　　引得刚刚打车回来的常达美大呼小叫：“你干嘛？！”

　　向来拽得二五八万的李道也被这声斥责震住。

　　两个人齐心协力，终于把林初已扶上车。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常达美和李道面面相觑，他主动问：“还有什么以前为了追猫人没参加过的娱乐活动吗？”

　　常达美眼睛转了转。

　　肾上腺素还能挥霍——
　　“……去网吧通宵玩游戏？”她说。

　　常达美想在路边随便找间网咖，硬生生被李道带着打车去了市里最贵的网吧。本来心里还埋怨干嘛浪费钱，看到出示身份证，才意识到为的是保密性。

　　两个人进去，选了有两台电脑的隔间。

　　常达美兴高采烈，冲上去先登陆，兴高采烈地说：“其实以前还是经常大半夜来网咖的。”

　　“来干嘛？”他也不急不慢地坐好。

　　“抢票，或者打发时间。修图可以用自己的笔记本。”常达美说，“但是抢票的话，还是要网速好。”

　　“打发时间呢？”

　　常达美说得头头是道：“有时候一个日程接一个日程的。你们去化妆室待着，我们也不好走开，毕竟等会儿还要来……就只能找个地方待一下了。”

　　好日子在的时候，她们还能待在她的车里，把座椅放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睡意含含糊糊，她们聊生活，也聊自己，但更多的，还是围绕自己的偶像。

　　有一回，好日子这么说：“明天你能替我给小顾拍几张吗？”

　　站姐之间，相互帮助是常事。但好日子总是帮别人的那个，冲锋陷阵，鲜少委托他人。
　　“当然可以，”常达美好奇了一下，“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嗯，要参加婚礼。”好日子闭着眼睛，好像已经接近梦的边缘，“我的婚礼。”

　　常达美吃了一惊，却除了“恭喜”外说不出别的话。
　　她们的联系几乎都与追星有关，还没到涉及更多私人信息的程度。然而，结婚是件多么沉重的事，尤其对于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常达美来说。

　　她没胆敢多问。

　　那之后，好日子还是继续前线追星，丝毫没受影响。

　　她们还是偶尔一起找地方打发行程间隙的时间，单调却充满爱意地重复着“小顾太可爱了”和“我好喜欢阿道”。

　　打发时间的地方包括且不仅限于便利店、机场和网咖。

　　常达美看了眼网吧系统，打眼的游戏图标映入眼帘，她一边打开手机备忘录看账号一边问：“你会玩游戏吗？吃鸡、dota之类的。”

　　“不会。”李道说。

　　“真的假的？！”常达美很难相信现在还有不玩游戏的男生。

　　“之前陪师哥玩过一点acdf。”他说。acdf是一款宅属性相对比较高的RPG。

　　常达美说：“这不巧了吗？”

　　两个人都登陆，恰好等级都差不多。最有意思的是，常达美一翻李道的资料：“你竟然和我一个公会吗？”

　　“排行榜上随便加的。”李道抬手按压自己另一侧的肩膀。

　　“这感觉真的好奇怪，”常达美自言自语，“我爱豆竟然跟我一个服务器，而且还是一个公会。”

　　李道的id叫“端盘子的”，常达美的id叫“道山靓仔”。

　　他们随便找了个副本下。

　　常达美玩的是给人加血的奶妈，李道玩的输出，为了更快通关，他们还在世界上多喊了一个玩家。

　　结果那人id叫“FFF团团长”，一过来就问：“你们小情侣大晚上的打副本？”

　　急得常达美连忙反驳：“不是情侣！”

　　“也是，”FFF团团长回复，“情侣都是要过二人世界的，没见过小两口还非得叫个电灯泡的。”

　　常达美腹诽说您还挺有经验。

　　他们三个人就这么通过了副本入口。

　　以前，常达美听到过这么一种说法，要挖掘一个人的本性，就看这人打游戏时怎么样。

　　会不会暴跳如雷？
　　会不会出口成脏？
　　会不会偷奸耍滑？
　　会不会推卸责任？

　　常达美卯足了劲。

　　第三个队友倒是非常健谈，一路上欢歌笑语的，逗得常达美哈哈直笑。

　　“你们是公会亲友吧？”对方翻了他们的资料，做出目前看来最浅显的推断。

　　李道不吭声。
　　只能由常达美来说：“哈哈哈，不是喔。”

　　“那你们三次元认识吗？”
　　“算是吧。”
　　“不会是男女朋友吧？”
　　“不不不不不b！！！！！1”因为太激动，甚至打错许多字。

　　对方表现得更加踊跃：“那小姐姐你有男朋友了没？”

　　常达美一边应付他一边着急。

　　试探李道真面目的任务进度还是0！

　　虽然现在他就坐在她隔壁和她下同一个副本。

　　开始打大boss了，大家都该打buff的打buff，常达美甚至想着要不要失误一下。

　　然而，她实在是没来得及试出个所以然来。

　　李道还没暴露本性，第三个队友就暴露了，可以说是非常不把他们当外人了。

　　FFF团长说：“奶妈你他妈干啥呢？！”

　　FFF团长说：“会不会奶啊！”

　　FFF团长说：“不想玩别玩好吧？！”

　　常达美瑟瑟发抖。

　　她确实有点菜，但是也不至于不想玩好吧。再说了，他跑来跑去的，要她怎么奶？

　　屏幕外边，常达美叽里咕噜反驳了一通，但在游戏里还是敲上一行“不好意思啊大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息事宁人向来是常达美的人生哲学。

　　然而，她还没反应过来，对话栏里就已经出现了来自用户名为“端盘子的”的玩家的发言。

　　简短。

　　普通。

　　平平无奇三个字符。

　　“sb滚。”李道一边推怪一边飞快打上一行字，顺便一个操作，把正在打的boss甩了过去。

　　一个击翻，FFF团长已经倒在地上。加上端盘子的突然停止攻击，节奏变乱不说，仇恨值也顿时反超。之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FFF团长孤军奋战，随即消耗掉最后一滴血和一点蓝，叫骂着离开了副本。

　　常达美完全惊呆了。

　　她回过头：“你这是干嘛？”

　　“他太吵了，”李道言简意赅，继续输出，“给我回口血。”

　　紧要关头，也顾不上啰里八嗦。常达美只能继续游戏，施展技能，恢复李道的损耗。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他们还是加倍花时间把副本打完了。

　　剩余的时间里，常达美脑内一直在回旋，她这算不算被他罩了？

　　他们的游戏水平其实差不多。

　　都是现充人士——平时生活中已经足够忙，只把游戏当休息时间的消遣活动之一的那类人的水平。

　　中规中矩吧。

　　然而等打完，常达美又有点不好开口了。

　　他们退机，两个人走出网吧，天已经快亮了。步行回去，中途常达美还提出去便利店买点吃的。

　　“你平时就吃这个？”看着常达美熟练地拿了一堆泡面，李道好像有点不满。

　　常达美却大大咧咧地摆手：“我没功夫过精致生活啦。”

　　他别过头，摆出“随便你”的态度。她想起什么，忽然上前，往他怀里塞了一盒速食年糕：“这个很好吃。以前等你们下班，便利店经常人手一杯。你回去用微波炉试试。”

　　到最后，他们都买了速食食品，就这么从便利店出来，踏上回家的路。

　　“一个人住就是好呀，”常达美美滋滋地蹦蹦跳跳，“要是让我妈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了。‘怎么可以吃垃圾食品！’”

　　其实李道也挺想说的。
　　但他只是问：“你妈不反对你追星？”

　　“一点点吧，”一想到等会儿就能填饱肚子睡觉，常达美摇头晃脑的，很轻松地回答，“我妈很时髦的，也喜欢帅哥。她说要适度……当然我也知道，一边读大学一边做站姐很难说是适度追星。但要是没有你的话，我肯定没办法那么用功读书，后来也考不上研。”

　　“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啊。”李道很客观。

　　“不只是我自己的努力。”常达美朝他笑起来，“我这个人，没什么奔头的话，根本就是一条咸鱼。”

　　他由衷地颔首：“很厉害。”

　　“对呀，”她说，“我妈妈还是经常唠叨我的。上大学之前，她一直怕我变成动不动就夜不归宿的女孩子来着，所以总是河东狮吼。‘怎么可以睡懒觉？’‘怎么可以不收拾房间？’‘怎么又在这里花痴不三不四的帅哥？’”

　　“‘不三不四的帅哥’？”
　　“就是你啦。”常达美咯咯咯地笑起来。

　　他们逐渐走到了公寓楼下。

　　崭新的日光正飞驰而来，落到他们年轻的身体上。
　　远远能看到一个身影伫立在道路中间。

　　常达美还在琢磨着等会儿是泡红烧牛肉面还是鲜虾鱼板面，轰然听到一声纤细到尖厉的咆哮：“常！达！美！”

　　二十来岁的孩子们双双抬起头。

　　娃娃脸的中年女性朝这边大刀阔斧地杀了过来。

　　“怎么可以不接电话！怎么可以夜不归宿！怎么——”常妈妈的目光终于扫射到常达美身边的李道，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画面整整停顿了起码五秒，她回过头，继续教训常达美，“怎么可以藏着这种来路不明的帅哥不告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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