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变成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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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达美的站子名叫“老虎变成黄油”。大家都以为取自《挪威的森林》，是男主人公被问“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时说的话：“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

　　其实，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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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名前的最后一秒，教室门被撞开，常达美摘下口罩，气喘吁吁地向正准备在她名字后方记录“缺席”的老师问好。

　　勉为其难在中后排找到座位坐下，然而，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根本没有教材。她左顾右盼一圈，凭借着可爱的脸蛋和热情的问候打听清楚课程内容。

　　只要完成作业就能早退。
　　得到这条信息，她就近加入有携带PC的小组。大家还在讨论计划的可实施性，从一开始就闭麦的常达美忽然插嘴：“只要把logo做出来、把宣传视频大概剪一下，然后加个英语字幕就行了吧？”

　　大家都不是艺术专业的同学，冷不防听到这种提问，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只是如实点点头。

　　“借用一下电脑。”她眨眨眼。

　　大学四年，常达美给同班同学留下的印象并不多。

　　娃娃脸、个子很矮、总是很忙，几乎缺席百分之七十的集体活动。

　　因为太小只、时不时还蹦出几句不自觉的娃娃音，难免被人贴上“小可爱”“软妹”和“被保护”的标签，前几年不少异性对她有兴趣，只可惜女大学生好像修炼了忍术，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如今见面，也多半是学分必要的场合。

　　常达美还是那张软绵绵、甜丝丝的面孔，却在开始集中注意力做某事时判若两人。

　　只见她流畅地在Ps、Pr、Ae、Aegisub几个软件间操作，全神贯注，一声不吭，就连其他人都陷入寂静都浑然不觉。

　　原本讨论时热火朝天、各抒己见的大学生们无一例外沉默，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常达美却只一个劲按着鼠标和键盘快捷键。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将PC往前推，起身一边背包一边说：“我做了大概出来，这节课交差应该够了。我赶时间，就先走了。今天谢谢啦，咱们下次一起再讨论吧。爱大家！mua！”

　　笑容灿烂，措辞亲昵，临走还搂着隔壁座的女同学蹭了蹭，一下让人破功，只顾得上笑：“你这个大忙人，别老撒娇！”
　　另一边也有人说：“这么赶？路上小心。”
　　“达达，还是注意安全啊。”

　　气氛顿时其乐融融。

　　“嗯，嗯，”她已经走到后门口，最后还挥挥手，像要去上幼儿园的小朋友，“我知道啦！”

　　常达美往外走，检查消息，广告牌对接的人还没传来答复。还剩几阶楼梯，手机闹钟突然响起，提醒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能再耽搁。
　　她三步并作两步，蹦哒下台阶，化身飞天小女警，随即冲刺着奔跑起来。

　　打出租车容易交通堵塞，地铁中转太长，脚踏车体力容易跟不上，常达美骑着电动车赶往目的地。

　　随着距离体育馆的路程逐渐缩短，穿着特定T恤、拿着各式各样应援用具的人也增加，其中大部分是女性。大家都在为即将开始的演唱会议论纷纷、心潮澎湃。

　　常达美跟她们一样。

　　但是，又有一点不同。

　　备注为“好日子”的联系人发来讯息。

　　好日子：“你妈的。”
　　好日子：“吃错药啊。又不是在香港，安检抓得巨几把严。相机不能装包里。”

　　好日子：“你到哪了？”

　　常达美回复：“就来。”

　　女厕所隔间里，她把背包里的摄影装备统统取出来，紧接着掀起长裙，熟练地将它们绑到腿上。多出来的镜头用贴身的防盗包装好，穿到身上，外面再套上一层外套。
　　不算寒冷的天气里，折腾完这一番，常达美已经开始冒汗。然而，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才是正题。

　　入场的过程中，常达美无数次在心里默念“看不到我”。被安检的工作人员锁定时，她感到头顶有千斤重，屏住呼吸，还是尽可能行动自如，朝对方露出最不可疑的表情。

　　好在爸爸妈妈给她生了一张十足具有亲和力的脸。

　　成功过关，常达美向看台飞驰而去。

　　刚刚和她分享情报的“好日子”已经在组装相机，周围还有许多同样摩拳擦掌、准备以特殊方式享受演唱会的年轻女性。大家有的是点头之交，有的话都没说过一句，但难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毕竟，都是被同一个偶像组合联系到一起的人。

　　猫人是娱乐公司J3推出的男子偶像组合。

　　一开始没有大火，一路稳打稳抓，坚持不懈，最终在出道第三年凭借新专辑登上排行榜第一，延续了J3男团的不败神话。

　　常达美是猫人官方粉丝俱乐部的成员之一。

　　不是团粉。

　　即便成员靠过来时只一个劲冷静地按快门，然而，实际上的常达美内心在咆哮、在哭喊、在声嘶力竭地尖叫：“李道！李道！太帅了呜呜我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道，内地流行乐男歌手，男子演唱组合猫人成员。官网上是这么介绍的。

　　但是常达美知道的更多。

　　李道，男，摩羯座，AB型血。在组合里是门面担当。父母在海外工作，喜欢的季节是冬天。没有耳洞，惯用手是右手。爱吃肉，喜欢欧芹的香味。十三岁时陪朋友去参加J3选秀，朋友没能进第二轮，他却凭外貌入选。

　　她对李道，比对自己还了解。

　　李道出道前，常达美就经常寄粉丝信和零食到公司，李道出道后，她把分享资源的社交账号改成站子，开始分享自己拍的照片。

　　她做兼职，压缩生活费，学习图片视频软件。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一块钱分成十块钱花。

　　猫人走红，李道也变得更加光芒万丈。

　　而“老虎变成黄油”是李道的知名粉丝站之一。

　　资历老，跟的行程多，出图速度和质量双一流。

　　演唱会结束，常达美却并不着急走，和好日子约在外面碰面，两个人直接去吃海底捞。

　　“好日子”这个名字源自于她的站子。
　　她比常达美大，饭的是猫人的另一位成员顾柏舟，两个人不同担，人气又差不多，冲突比较少，偶尔会一起狗行程。之前她饭的是师兄团一个姓乔的，所以站子叫“Waterloo Bridge”，花名是“滑铁卢桥”。后来爬了墙，站子就叫“A good day”，被其他粉丝称作“好日子”“日姐”。常达美在内的其他站姐也这么喊她。

　　而常达美的绰号则是“虎子”“黄油”“老虎油”。

　　两个走进海底捞时，已经有一桌被另一波站姐霸占。虽然不是没有熟面孔，但谁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深更半夜，饥肠辘辘，筋疲力尽。
　　正需要补充能量。

　　吃到一半，好日子才开口：“六周年应援，你打算做什么？”

　　“广告牌那边还没回我。李道大吧来人联系了，其他的可能就交给他们吧。”常达美在下虾滑，“毕竟，还要准备生日应援。出道跟生日挨得太紧了。”

　　猝不及防，好日子提起另一个李道的站子：“道可道呢？我听人说她打算做登机牌，你有她小号好友圈没有？”
　　道可道非常道，也是李道的大站之一，粉丝俗称“dkdfcd”或“非常娘娘”。以前跟常达美走得很近，一起拼过房，也帮忙修过图。

　　常达美说：“早就说不上话了。”
　　饭圈友谊，塑料而已。

　　跟谁一起追、怎么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追的那个人。

　　“李道真是太帅了，太帅了，怎么会有这么帅的人。”吃饭、睡觉都是为了有力气吹李道，常达美翻着自己发的预览图，终于能够哭出声来，“老公，妈妈爱你。哥哥好可好可，今天他盯我镜头好几次。我死了，我真的死了，被活活帅死的——”

　　有时候他只是存在，她就已经痴迷到不行。
　　这一面，同学也好，家人也罢，常达美绝不会展露给任何不了解她这份爱的人看。

　　吃过饭以后，天还没亮，两个人借用餐桌，直接出了几组图，然后马不停蹄去排见面会的入场。

　　占好位置，试光，一切有条不紊。比起演唱会，这样的场合，偶像和粉丝的互动会更多。

　　在公司安排的站位里，李道在最旁边，出场往往是最后一个，往前走时，他总盯着前面成员的后脑勺。常达美很喜欢。
　　突然从后台走到前面来，李道会有短时间的不适应。这段时间里，他偶尔会偷偷活动无名指和食指。常达美很喜欢。
　　MC环节被cue的时候，李道拿起麦克风，往往要说了几句话，才不疾不徐勾起唇角，想起自己该微笑。局促不安时会转动眼睛，分明是偏严肃的五官，却并不是完美的个性。这一点，常达美也很喜欢。

　　她喜欢李道。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喜欢到每天睁开眼就会记起他、进入梦乡前也会想着他的地步。

　　见面会进行到中途，猫人的队长走到舞台中央，收敛笑容说：“我们有件事要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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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和李道见面时，常达美还不是“老虎变成黄油”，只是常达美而已。

　　她被梦想成为偶像的高中同学拉去娱乐公司楼下观望。那时是秋天，光秃秃的白桦树叶在风中朝天空伸展着枯瘦的手臂，常达美抬头看向闪闪发亮的公司标志。“达达，达达。”朋友们在叫她。再低下头，她看到刚下课的李道。

　　后来她在房间里贴满海报，永远在手机后台待机与他日程相关的软件，张口闭口谈起他的名字。常达美按照自己的喜好叫他“阿道”，李道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但他们还是留下了很好的回忆。

　　她作为他的练习生粉给予支持。他回赠群发的慰问品，在J3的官方软件上翻牌，隔着一条马路向她道谢。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常达美又惊讶又感动，一下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只能目送李道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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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人的队长说：“猫人出道六周年了，在此期间感谢每一位‘鱼干’的支持。未来，我们也将继续全力以赴，努力给大家带来更多的幸福。”

　　猫人的队长说：“有的事，原本是要公司来公开的。但是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想要自己来说。所以——”
　　几个成员都神情严肃，粉丝也觉察到气氛的改变。队长稍微退了一步。

　　常达美站在折叠梯上，端着相机，对准拿起麦克风的李道。

　　还是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

　　说许多人赖以生存也不为过，结束每天辛苦的学习或者工作生活，一看到这个人，所有不快乐都将被洗去。

　　李道说：“我决定不继续和J3的合约，离开猫人，停止演艺活动，从今往后作为普通人生活。这些年来谢谢粉丝、成员以及公司的工作人员，祝福每一个人。”

　　按住快门，松开。如此之简单。本来，今天也该和平时一样，拍完照，整理预览，和认识的其他站姐吃饭，修图，发图，然后看着李道的影像，享受这无边无际的幸福。

　　本该是这样的。

　　常达美往后倒。

　　她神志恍惚，失去重心，从梯子上摔下去。人群散开，任由她倒在地上。

　　常达美躺在地上，李道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什么？真的吗？不会是真的吧？心承认以前，理性已经认清了事实，眼泪汩汩涌出。

　　她忍不住呜咽起来：“——爷的青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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