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灯

　　我终于可以跟着阿娘去佛寺了，我从来没有出过府。也不知道为什么阿娘总不让我出去。活到这么大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所有的认知都来于戏折子和花悦跟我描述的。她说，外面的世界可漂亮啦！有冰糖葫芦，五六个串在一起吃起来又酸又甜，比糖还好吃。还有乞巧节的时候，好多姑娘都会围在一起说悄悄话，街上还会放着烟花呢。我可羡慕啦！

　　我羡慕花悦可以出去玩，见了好多我没有见过的东西，但是我不嫉妒她。她是个特别特别可爱的小姑娘，其实花悦也不小啦，跟我同一年出生的，也是十六岁。

　　不过我们要是能一起出去，大家肯定都说她比我小，花悦长着一张肉嘟嘟的脸，眼睛圆溜溜的，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可爱。

　　我有些苦恼，因为今天我不能和花悦一起出去，我答应了阿娘要陪她一起去佛寺的。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磨了阿娘好久她才松口，我千万不能浪费这个机会，无论怎样我都要去外面看一看。

　　我挑了一件我最喜欢素白的衣裳，上面有好多好多的流苏，落在素白的裙上，走起路来一摇一拽。我最喜欢的就是穿着它在府里乱晃，好像风就能吹过我的裙摆，把我带出去。

　　我问小禾，“你看，我穿这件出去，好看吗？”

　　小禾委婉的告诉我，“小姐，这件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雅了一点。”

　　“我跟阿娘是去礼佛的，当然应该穿的素雅一点啦。”我白了小禾一眼，说，“又不是成亲，穿的那么喜庆做什么呢？”

　　小禾觉得有道理：“嗯，也对。”

　　我在房间里磨蹭许久，阿娘终于不耐烦前来催促我，“萍儿，你快一些，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啦。”

　　我十分开心的拉着小禾出去，素白的衣裳果真像风吹起来的一样，我再一次确定，选这件衣裳果然没错。

　　门外真停了一辆马车，马后面的房子全部刷了红色的漆，前面后面都有我最喜欢的流苏。我放开了小禾的手，直接往马背上钻，阿娘这时候却拦住了我。

　　我回过头问：“阿娘，我们不坐这个车吗？”

　　阿娘笑着说：“萍儿，我们坐车厢里。”

　　我有些尴尬地松开缰绳，原来这个马不是用来坐的呀。真讨厌，事先都不告诉我一声，哼，我再也不要理阿娘啦！

　　我一个人在车上堵着气，阿娘就跟没看见一样，只有马车在平坦的道路上行走，隐约的传来车夫的吆喝声。

　　我心中一动，把帘子拉开，倒着看街边的风景，原来长安城里长这样啊！

　　有个小贩问我：“小姐，我们家的梨子可好吃了，你要不把马车停一下，下来买几筐。”

　　我看了一眼他的梨，这个梨子长得可丑啦，黄黄褐褐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颜色，上面还有好多一点一点的，有些地方还凹了下去。

　　我有些嫌弃的说：“才不要哩，你家的梨子肯定不好吃。”

　　小贩被我这样一说也不生气，他笑着扔了一个梨到我怀里，说：“不甜不要钱，小姐先尝一个吧。”

　　这下我终于开心了，看这个丑陋的梨子也顺眼了。

　　阿娘说：“街边的东西不干净，让小禾先给你收着。”

　　我把梨子往小禾怀里一扔，“喏，你可要看好，回去我要吃的！”

　　我看小禾的模样不大喜欢，兴许她也是嫌弃这个梨子不好看吧。毕竟在府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看的，呀，我也是出来了才知道。小禾偷偷的跟我说：“小姐，你还是不要吃了，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我疑惑的挑眉：“怎么会生病？又不是泻药。”我想了一会，把梨子拿了回来，“我自己拿着吧，反正也是我要吃的。”

　　马车到了佛寺门口就停下来了，我扶着阿娘下来，小禾负责把梯子收起来。佛寺门口有三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洋洋洒洒的写着万国寺。这个我还是晓得一点的，听说当今陛下都会来这祈福，这儿的香火是全长安最旺的。

　　长安的权贵最没事情做了，皇帝老儿的马屁谁不想拍。然后我跟阿娘真就碰上了好几个官员的夫人。

　　其实我是不喜欢的，我觉得她们顶虚伪。我哥哥说狗屁马屁不如龙屁最香，我深以为然。我找了个借口，偷偷带着小禾跑了。

　　我找了一个特别清净的地方，这里的树全都有两个人围起来那么大，它们笔直的立在道路两边，把毒辣的阳光全遮挡了。有时这里吹过几阵凉风，夏日里的燥热都让凉风吹跑了。

　　“小禾，那间屋子里面有佛像，我们去拜一拜吧！”我不等小禾答应，拉着她往里面跑。我虔诚的跪在佛祖面前，回想书里的公子小姐怎么做的。嗯～好像嗑头了，那我也嗑吧。

　　我双手合十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应该说什么呢？我没有要许的愿望。我问小禾：“小禾，你知道他们一般到寺庙来烧香许的都是些什么愿望？”我看小禾的样子，她好像也不知道，她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没成亲的大概是想找个如意郎君，成了亲的希望自己夫家对自己好吧。”

　　我考虑了这个选项，我跪在蒲团上说：“佛祖在上，请受信女一拜。你要保佑我将来的夫君跟我哥哥一样好欺负。”

　　我觉得我许了一个最好的愿望，若是我将来的夫君跟我哥哥一样迁就嫂嫂，我就不用担心他欺负我了。

　　然后我听见了一个人在低笑了起来，我有些不悦的往那个方向看去。他居然如此大逆不道，敢藏在佛像后面。

　　我说：“公子，神佛皆有灵性，公子不信也莫要惹恼了他们。”

　　他似乎觉得我说的有理，笑着说：“姑娘心善，只是我一介凡人，所求也是俗事，用不着叨扰神佛。”

　　这个人好生奇怪，他既然不信来寺庙干嘛。不过我阿娘从小告诉我女孩子不应该多嘴，我虽想问，到底是忍住了。小禾正想把我拉起来，这公子又说：“还未问姑娘芳名？”

　　小禾抢在我前面说：“你这个人好生无理，你要问我家小姐的名字，难道不应该自报家门吗？”

　　小禾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丫头！

　　他说：“是我唐突，在下李慕寒，有幸见过姑娘。”

　　李慕寒，我在心里念叨了几声，总觉得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哎呀，想不起来，嗯……那就不想了，既然他告诉了我名字，我要不说总归不好。我告诉他：“白雅萍。”

　　李慕寒道：“大理寺少卿之女。”

　　我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姑娘美名，谁人不知。”

　　他这话说的也太搪塞人了，我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怎么会知道我？不过不说算了，说的好像我很在乎一样。我冲着他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拉着小禾就走了。

　　我假装没有听到他在后面笑。

　　我出来时阿娘问我：“萍儿，你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我拉着阿娘的胳膊：“我在里面碰到了一位公子，跟他唠嗑了一会儿，这才耽搁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阿娘听我说完脸色沉了沉，她看着我说：“你可还记得是哪家的公子，说与阿娘听听。”

　　“嗯……他说他叫李慕寒。阿娘，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阿娘说：“他是威远侯的儿子。”

　　难怪他敢对着佛像不敬，原来是个京城里的公子哥啊！

　　我跟阿娘回到府里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个梨洗了，老实说我挺好奇的。我切了一半给小禾，问她：“甜吗？”小禾点了点头：“挺甜的，不过，小姐，梨是不能分着吃的。”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可你现在说的是不是有点晚。”

　　小禾恍然大悟：“是啊。”

　　她真是个可爱的丫头！

　　我活到十六的年纪居然遇上了有人上门求亲。依着年纪我本没什么优势，在京城里多的是貌美如花的小丫头。据我所知，这些官老爷家的千金十三岁便会定下亲，还有些丧心病狂的定娃娃亲呢。

　　我很好奇是哪家的公子，便偷偷的拉着小禾去前院瞧。说来也是，我以前都没觉得没人求亲有什么不对。阿爹阿娘也真是的，都不着急。

　　我躲在门帘后面偷听他跟阿娘说话，我家的门帘都是用了两层厚纱，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轮廓。我估摸了一下这个轮廓，瞧了好久也没看出个子卯乙丑来。

　　我阿娘只说：“京城贵府小姐千千万，公子为何瞧上了我家的老姑娘。”

　　是呢，我也好奇。

　　公子说：“令嫒天真烂漫，我……心中很是欢喜。”

　　今日我这墙角听的分外有趣，可比书上说的戏精彩多了。

　　我阿娘叹了一口气，只说：“我那日真不该心软带她出去，若没有佛寺之事，何来今日一出。”

　　阿娘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他就是那个威远侯家的公子。我生来落地便在府里扎了根，于京城之事我知之甚少。更不知这位威远侯家的公子是何来头了。不过我素来知道一件事，便是门当户对。所以我猜，这位公子也不是个有权的主。

　　他又与阿娘聊了几句，说的什么朝廷啊，我都不感兴趣。我听的直打哈欠，云里雾里的。见那位公子走了，我也打算拉着小禾回去。阿娘这时候却喊了我：“萍儿，走什么。”

　　我平日嫌弃这门帘只能看个依稀，现在恨不得它再多个三层。我脸上堆满了笑容从门帘后面出来，讨好的说：“阿娘，您眼睛真是太好使了，什么都瞒不过您，我对您的崇拜……”

　　“行了，马屁不用拍了。以后呀，你可好生给我在屋里待着。”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要说：“阿娘，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把我关在家里，还不给我定亲？连花悦马上都要嫁人了。”

　　阿娘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阿娘也希望我家丑丫头能幸福的，阿娘也在想，怎么让萍儿幸福。”

　　她这话我不明白，阿娘有好多话我都不明白。我十三岁偷偷听到她与阿爹的对话，虽然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出来上个厕所便有这意外收获。

　　“若要花枝高绽放，莫要花叶入泥潭。”

　　这话我也是不能理解的，但是我阿娘跟我阿爹说是从佛寺算出来的。我阿爹沉默了好久，才跟我阿娘说话，只可惜我记不得了。

　　不定亲就不定亲吧，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我又想到了花悦，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就不能来找我玩了。我在白府里除了能和小禾说上几句话，也剩下花悦这一个朋友了。我向来不能理解孤独是何种滋味，现在真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除了花悦我真的没有朋友了。

　　花悦成亲那天阿娘准许我出门了，我赶上时正好看见她夫君把她从轿子里扶下来。花悦老是跟我说新娘子是最漂亮的，可她盖着红盖头，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给花悦的是我阿娘为我成亲准备的步摇，花悦成亲前我没有给她，现在就当是我一片心意吧。

　　我嘱咐她的陪嫁丫鬟：“你一定要亲自给她，千万别弄坏了，要轻，一定要轻。”她问我：“萍儿小姐，这是什么？”我说：“步摇！你家小姐成亲前没有找过我，我也出不去，不然她成亲时带上一定很好看。”

　　嘻嘻，她肯定不知道这是我的嫁妆。我想了很久，银子这些东西太俗气了，她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因为她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我不能辜负她，辜负我自己。

　　花悦的礼我亲眼看见礼成的，她跟我说吴家公子是她心之所向。她嫁了她喜欢的人，应当是很幸福的。

　　“白小姐不想跟花小姐一样吗？”

　　我回过头一看：“是你啊，李慕寒。”

　　我记性挺好的，还没有忘记他来我家提亲被我娘请出去的事儿。这厮是个脸皮厚的，居然半分不好意思也没有。

　　“我能坐你旁边吗？”

　　“可以啊！”

　　我这么爽快他倒是愣了一下，他问：“你不知道我上你家提亲了。”我夹了一口菜又放下：“知道，这又怎么了？被拒绝的又不是我。”

　　李慕寒嘴角抽了抽：“这也是！丢人的是我……”

　　我在他说话这空虚终于把我那口菜咽了下去，吴家的菜真是不错，我老听阿娘说酒席上的菜不好吃，肉菜太多。今天头一回吃，感觉蛮好的。

　　我自顾自的，把桌上的菜就吃了个遍。白府可没有这么多菜让我吃，尤其他们家的肉居然是炸过的，揉成一团一团的，太香了，我一口气吃了四五个。

　　小禾拉了拉我：“小姐，你矜持一点。”

　　我一抬头，发现他们都看着我。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完了，我丢人了。

　　有人说：“这是哪家的小姐啊，好生有趣。”旁边的也说：“是……挺有趣的。”

　　我放心了，不说我丢人就行了，不然阿娘又会说我。

　　我问后厨要了一些吃的，小禾陪我这么久，她一口东西没吃。我手里拿着油纸包的鸡正往前厅走，就听见两个女人在说花悦的坏话。我心里正在纠结，要不要教训她们一下，万一让花悦为难了呢。

　　“真不知道阿枫为什么要娶那个女人，郡主多好啊！”

　　“是啊，郡主一片痴心……那个女人连刺绣都不会……”

　　“壮的跟头牛一样。”

　　我忍了很久，默默的把这些人长相记住了。我要找个时间跟花悦说一下，这一家人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反正要我选，我一定选一个父母双亡的，才没有这么多的破事！

　　我走到拐角处，李慕寒正看着我，似笑非笑。我一直都知道他长的好看，可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他。他的眼睛跟星星一样，好像把整个星空也装了下去。我突然有些脸红，大声说：“你看什么看！”

　　李慕寒说：“看不出你这么泼辣，倒是个能忍的性子。”

　　我泼辣，我怎么泼辣了。到今天为止，我跟他拢共才见了三面，他凭什么说我泼辣。我很不高兴，也不想同他吵架，我正等着花悦的闹洞房呢。

　　我见到了花悦，只是房间里面人太多了，我凑不到她跟前。我越往里挤，越是朝门外走。我忍不住大吼：“能不能让我过去！！！”

　　屋里的人都被我的英勇镇住了，花悦把盖头掀起来，很是惊喜：“萍儿～”

　　我跑过去把先前我听到的告诉她，嘱咐她千万别被这一家人给欺负了。我出来的挺久的，酒也喝了，花悦的洞房我也去了，实在没什么好停留的。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花悦，你刚才把盖头掀开，是不是不太吉利？”

　　她应该是没注意自己把盖头掀下来，被我这么一说显得十分懊恼。我有些后悔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我心里正想怎么圆回来，有个男声传进了我的耳朵：“没关系的，阿悦，盖头掀了，怎么都是吉利的。”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说话的这个是花悦的丈夫，我问：“你叫阿枫。”他点了点头，我冷哼一声：“你那几个妯娌对你评价可是高得很。”

　　他大抵也没想到我这么不给面子，略微的有些尴尬，我才管他尴不尴尬。其实……李慕寒对我的形容也没错，我确实挺泼辣的。

　　他看人挺准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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