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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杨易深躺在急诊室里,在镇静药的作用下总算能无牵无挂地睡上一个好觉。不同效果的药通过导管直接进入中央静脉,去到联通各处的血管,殷殷地帮着白细胞对抗炎症。烧还没退,感染引起了腹膜炎,如果没有镇痛镇静药,此时他应该痛不欲生。
这个夜晚应该是这家三甲医院比较寂静的一个夜班。Katherine到隔壁的酒店里休息,张曦拿着咖啡守在急诊室外。有护士出来,他问能不能进去看看。
“进去吧。”男孩拉着B超仪和呼吸机费力地走出来,张曦帮他开了下门。“谢谢”急诊室来的都是危重,体力好的男护士是这里的主力,搬上搬下,转移病人,张曦从他身上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急诊室是一间长而宽阔的屋子,平车一字排开,稀落地躺着几个病号。医生正在给一个不断呻吟的老人调整点滴,地上掉落了一团团染血的纱布,老人比杨易深进来的稍晚,腿骨开放型骨折。他应该是疼得受不了:“大夫,啥时候能手术啊...疼...”医生回过头,口罩上是一双疲惫的眼睛,“忍一忍,咱得先把心脏状况调理好。止痛已经是最大剂量了。你看,骨折就是疼,但万一手术时心脏给你偷个懒,那就不是疼了...不值当了是不是。”语气不急不缓,不宠溺也不冰冷。张曦想起了实习时的带教老师说过,你可以把患者当成一个成熟的孩子。生病时人会变得茫然无知,特没安全感。但你别把自己当家长,你把自己当老师。你让他信赖你,不是依赖你。
杨易深还算稳定。张曦把各种记录都过了下,看用药和仪器读数。刚才说话的医生对他这番举动颇为好奇,走过来问:“家属啊。”
“啊,啊....”张曦顾左右却言不出什么他来,只好使出一招反客为主:“大夫,他怎么样了。”
“他啊,”医生翻看着病例,这种从其他医院做完手术过来的“回锅肉”相当令人头疼了,严重的腹膜炎需要开腹清理,但出了问题的话,责任算前家医院,还是算这家医院?只是人命关天,医院纵有再多条例、预案,救人还是第一位的。
“等退烧吧,免不了再挨一刀了。”
医生查完床到房间角落的小办公室坐着小憩。对于急诊室的夜班来说,任何短暂的休息都是必要的,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大抢救小抢救在前边等着。张曦轮岗到急诊待过半年,他感受不深,但有一些同学在几个大夜后崩溃过:“我为什么学护理!”尽管每个人都哭过不少次,毕业后除了家里有矿的,没人转行,并且这些年都可谓坚守岗位、兢兢业业。张曦想了想,他算是同学里最能折腾的一个了。
平车是真的窄。杨易深这样瘦削的体型加上一床被子都显得相当局促。张曦替他掩好被子,拉了张凳子坐下。杨易深的衬衫在抢救时被扯了个七零八落,张曦攥着他的手,真够凉的。捂着捂着,他的手心也开始冒凉风。
张曦的脑子很乱,百分之七十装的是杨易深的安危,百分之十五是“严大夫该怎么办”,还有百分之十五是“怪我”。
“我对别人的生死没什么意见,只是任何工作都需要一点成就感。”这是张曦曾对杨易深说过的话。张曦一直对“医者仁心”这句话有不同的理解。成为护士之后,他对病人抱持的是功利心——他希望他们好转、康复,因为这是他从患者身上攫取的成就感,可以由此建设对职业的信心。
因为张曦一直都知道,自己对护士的工作没有多热爱。后来老吕头的去世给了张曦不小的打击,也成了他辞职的引爆点。他急需找到一个新的支撑点,让他能继续走下去。
可杨易深越发不像支点,反倒像个障碍。
张曦给他搓着手,心中五味杂陈。在救护车里杨易深发生室颤的时候,当时他特别想夺门而逃。这不是一堆人一起维护一台危险但精密的手术,有医生、有麻醉师还有其他护士,这是一条命握于一手。
躺在在办公室的医生从围挡后露出一个脑袋,他已经睡醒一觉,瞥见刚才的男生仍然握着躺着那位的手没有放开。他看了看表,凌晨三点,俩人已经这样坐了半小时左右了。急诊医生常年见证人生百态,算得上见多识广。异性还是同性当然都没有问题,他有绝对包容的心态,但也有八卦之心,于是远远地拍了一张看不出脸的照片。
彻夜难眠的除了张曦,还有吕哲。拒绝了交公粮,吕哲被妻子连人带被丢进了另一间卧室。吞云吐雾了一整包之后,他想通了一件事:作为联合创始人,如果他离开心图景,势必也会引发一波震荡。如果能把地震搞大一点,他要的效果仍然可以达成。
睡得最好的除了杨易深,还有顾祎。顾祎算了下,打发走吕哲的数目对他来说不算难事。换来的可是他跟杨易深的双赢——杨易深继续掌控心图景,他随时“掌控”杨易深。下午,履行完交易之后,杨易深坐在沙发上久久凝望窗外次第延展深浅不同的树木,安静到几乎要融入那片盎然的生机里。
“想什么呢。”顾祎愉悦地问他,杨易深胳膊撑在扶手上,一脸认真地说:“这风水,当墓地不错呀。”
顾祎哼了一声,这是他愉悦一天中唯一不太开心的时刻。杨易深总是不失时机地说出些讨他厌的话,总之就是一定会给他找点不痛快。他说:“怎么着,想要啊?送你。”
杨易深抬头浅笑:“成啊。”
凌晨三点半,秦晔才下班。有游野泳的人在江边的浅滩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他只好从聚会中匆匆赶往现场。中年男性,上衣被冲走,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秦晔看了下尸体所穿的裤子,材质很好,品牌价格大概在三到四千之间。法医室很快就给出了初步尸检结论,死亡时间二十到二十四个小时,死因是溺水。年龄37~45岁之间,没有明显打斗痕迹。
“失足落水或自杀么?”秦晔问法医,法医是漂亮姐姐,熬夜熬得有点暴躁:“谁告诉你的。”
“尸体左手食指和右手中指无名指的指甲都断裂了。断痕很新,他明显不是个体力劳动者。指甲里有一些灰色粉末,目前还不能断定是什么成分,但看上去应该是油漆。”
秦晔说:\"失足落水时会乱抓,也许是那时候弄断的?”
法医小姐姐把报告塞给他:“你体重70公斤,两只手都抓着栏杆,力气大到绷断指甲,你最后落水了?”
秦晔心领神会:“不太合逻辑对不对。”
法医说:“因为水温比气温低,尸体在水中姿态不定,所以尸斑很可能还没固定下来。明天还要再看。先去找尸源吧,秦队,您折腾着,我下班了。”
天亮时,张曦饿到前胸贴后背。作为全市最大的公立医院,这里集中了最好的公共医疗资源,五点一过就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号了。比起M市如园林一样的私立医院,中心医院宛若菜市场。离开公立医院有一段时间了,张曦仍熟悉这种感觉,那种边边角角都塞着人生、扰攘着悲欢离合的人间气息。
张曦是个有点奇怪的人。虽然他也在孜孜以求着更高的待遇和过更好的生活,但他不太会被金钱堆砌的东西震撼,同时也不会艳羡。跟着杨易深去香港时住的平层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公寓,所有的家具和软装都是最好的。窗外是缓慢流淌的维多利亚港,视野可以用“君临天下”来形容。
张曦对那里的唯一评价就是“像样板间”,甚至没有走完整间屋子。在未来域城的房间里,他看杨易深的乐高墙、相片和桌子上的字纸,八卦之魂蹭蹭地涨,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人,喜欢人气。
他拿着煎饼果子和豆浆坐在台阶上吃,顾念着里面那位,不得不吃得很快。高跟鞋迟疑地叩击着地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张曦回头,施盈盈背着包站在一米远的地方,
“你怎么在这呢?”施盈盈显然又惊又喜。
我...
施盈盈把包塞给他,说:“等我一下!”
张曦的煎饼含在嘴里,目送她跑到小摊上买了跟他一样的煎饼。脑子飞速运转寻找该如何作答时,施盈盈已经雀跃地跑了回来,跟他并排坐下。
“你是来我们医院上班了?!”施盈盈吃了一口,如梦方醒地问。
张曦:“...没有。”
“你来...照顾病人?”她想起张曦说过要照顾病人。
啊,是,对。
“你家谁病了?严重么?需要帮忙说话。”施盈盈说完才想起张曦家都是大夫,还不至于找她一个病理室的小医生帮忙。
东西没有吃完,手机响,是急诊室。
“人在哪呢?”嘈杂的背景里一个焦急的女声说,“回来一下。”
张曦蹭地一下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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