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艳

　　周五的晚高峰，整个城市都在狂欢。
　　程梓梓结束一天的工作，站在回家的地铁上，掏出手机刷微博。

　　突然有微信进来。
　　是初中同学梁靓：梓梓梓梓，在吗？
　　程梓梓回道：在的。有什么事吗？
　　梁靓：我现在在原来初中附近的大饭店。你猜我遇见谁了？
　　程梓梓：？谁？
　　梁靓：路彦！
　　程梓梓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回什么。梁靓还不知道她和路彦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梁靓还在继续发消息：我没敢和他打招呼，他不认识我。但我不可能认错的，当初就因为你的关系，咱们班的不都见过他吗？
　　程梓梓：嗯。
　　梁靓以为她不信：真的，而且我刚才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程梓梓：嗯嗯，所以……还有什么吗？
　　梁靓：他现在比当初高了不少啊……
　　程梓梓：嗯昂。
　　梁靓：梓梓，你怎么了啊？怎么感觉兴致不高？他不是你哥吗？
　　梓梓怕她继续误会什么，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只是刚下班在挤地铁，不太方便。等我回家了再找你好吗？
　　梁靓这才罢休：噢噢，好吧。拜拜。
　　程梓梓：嗯，拜拜。

　　被同学抓着回忆了一下往事，程梓梓没什么心情继续刷微博了，只得锁屏，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
　　程梓梓的初中同学里，没人不知道路彦。
　　那个永远在校门口等她的男生，永远清澈，永远阳光。
　　当时有不少人误会他俩关系，很多同学一起在校门口起哄，而当事人却没什么亲密举动。
　　终于，有一天，路彦来接程梓梓放学回家，在路上，路彦对梓梓说：“梓梓，你要不跟你同学解释一下吧。”
　　当时程梓梓不懂：“嗯？解释什么？”
　　“就和你同学解释一下，我俩不是那种关系啊。”
　　为什么要解释？这句是程梓梓当时想问却没说出口的，她只是淡淡地应了句：“好。”
　　第二天梓梓上学，先是找了个关系好的朋友，说接自己放学的路彦是自己的哥哥，让她们再跟班里人解释解释。
　　程梓梓家里是重组家庭的事，跟她玩的好的都知道，大家也都信了路彦是他哥哥。
　　——

　　就这么晕晕乎乎站了40多分钟的地铁，程梓梓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刚准备掏出手机看时间，却发现手机不见了。
　　程梓梓慌了。
　　会不会是刚才车上人太多被小偷偷了？或者是口袋太浅被挤掉了？？？
　　她立马折返，去地铁站里找。可惜，没有找到。
　　地铁站有安全志愿者看到她在那儿四下寻着什么，走过来问她：“女士？请问您是在找什么吗？”
　　程梓梓直起了弯着的背，将脸颊两侧垂落的发挽到耳后：“您好，我的手机不见了，我在找手机。”
　　“您先别急，您手机是什么时候丢的？我看能不能调监控帮您找找，别着急。”
　　“就我刚出地铁站就发现我手机不见了，就回来找，可是怎么都找不到。”程梓梓有些急，也心里憋得慌。
　　这叫什么事啊，周五下班，多好的事，竟然把手机丢了……
　　“这样，也许是被其他有心人捡到了，要不您先试着用我的手机给您的手机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人接，如果有人接那多半是有希望找到的。”
　　“那没人接呢……”
　　“女士，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但我还是建议您先打打看。”说完，志愿者递出了自己的手机。
　　程梓梓只好接过电话：“那好吧，麻烦您了。”
　　她按了自己的号码，打过去，响了很久很久很久，可是没有人接。

　　“怎么办，没人接。”
　　“女士，您别急，没人接说明不是小偷偷的一般小偷偷了会立马关机的。说不定您的手机现在还没有被人捡到，所以没人接。这样我建议您现在到站台厅找工作人员帮忙，看看能不能查查监控，必要的话报警，您看成吗？因为您在这里找，很有可能会被一些乘客撞到，不太安全。还希望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程梓梓只好到了上面的站台厅，在客服中心排队等服务。
　　可是不知前面窗口怎么了，一个中年男子正拿着手机冲客服人员大吼大叫：“怎么就不行了？为什么就不行了？我又不是不给钱，诶，我说怎么现金能换零，微信就不能了？我看你就是嫌麻烦！”
　　“不是的，先生。确实我们有规定，客服中心只支持现金换零钱，线上是不行的，这事我们的规定，确实不好满足您的需求。”
　　“你们这什么破规定啊？这么不人性化的规定？现在都是网络支付时代了，凭什么不让我用线上的钱换？不就代理提现费高吗？你们轨交一年转的少吗？代理费就那么点都不愿意，还懒！”
　　那中年男子没完没了地嚷了起来。
　　程梓梓的位子前面，本来就还颇有几位乘客在排队，这样一闹，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排到她。
　　真是的，先是初中同学非跟她提那些往事，然后又是丢手机，现在还排队遇上这种人，她估摸着都快七点了，还到不了家，吃不了饭，难免有些胸闷，想着干脆今天就不找手机了，出了地铁站，先回家吃饭了在说，反正家里还有电脑可以联系人。

　　程梓梓回到自己租的公寓，打开灯看钟上的时间，已经是七点多了。
　　她不着急联系谁，在这座城市她属于无牵无挂……不对，应该是，没有被任何人牵挂的人。

　　她从冰箱里找出周三在公司附近超市买的寿司，是周三限定款，她每周三都买，而保质期恰恰三天，所以她会在周五的晚上用寿司犒劳自己一周的辛勤努力。

　　冰箱里还有三罐可乐，以她喝可乐的速度，估计明天就没了，所以周日早上需要早起去超市采购。

　　又走到零食柜，里面全是她平时买的零食，随便捞了袋乐事薯片和一包辣条，就走到茶几后面坐下。
　　然后打开电视，挑了喜欢看的轻生活综艺，吃起了晚饭。

　　这就是晚饭，一是因为懒，二是因为想要再瘦一点。

　　吃得差不多了，程梓梓才想到自己的手机还下落不明。
　　其实她真的不着急，因为还有一部手机。是她上一部，后来因为有一次没找到那部，只好重新买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又在床底下找到了。乌龙事件。

　　程梓梓从床头柜里拿出旧手机，充上电，等开机。

　　开机后除了系统应用有些新闻资讯推送，再无其他。
　　这个手机是有卡的，当初以为手机和卡都丢了，所以全都重新添置了，所以这一套就闲置了。

　　话费应该还有点，她给自己的新号码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直至停止，都没有人接听。

　　她坐的那号地铁是G城跨度最大的线，全长需要两个多小时。
　　但现在已经是八点多了，她上的那辆地铁说不定都在返程了。

　　程梓梓喝了一口可乐，准备再拨一个试试。
　　一样的，响了很久很久，就在她以为又是无人接听的时候，听到了声音。

　　“喂？”对方声音很迷糊，不清不楚地，像是刚睡醒。

　　因为地铁的声音太大，他好像把手机拿离了耳朵，开了免提：“喂？这号码…………梓梓？”
　　对方声音瞬间清醒了不少。

　　程梓梓也打了个激灵，这个原来的号码，她用了10年，但她并没有那么多可以记住她号码的朋友，而且这个清醒的声音她太熟悉了，所以很快反应过来是谁在电话另一边。

　　“是我。你是？……哥？”程梓梓一直都是这样叫他，但也好久没这样叫过他。

　　“嗯，是我。你怎么了？”
　　程梓梓呼了口气，让自己冷静点：“哥，你手里的这部手机是捡到的？”
　　“啊？”路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手机的事，意识到后才补充道：“对，我刚捡到的。我在地铁上，听到有电话响，在座椅下面找到的。怎么了？”

　　“这是我的手机。”
　　“嗯？”
　　“你捡到的，是我的手机。”
　　“哦，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程梓梓不明白路彦在说什么。
　　“为什么换号码不跟我说？”

　　“啊，这事儿啊。”当然是因为想放下，但程梓梓可没有勇气实话实说：“忘了忘了。”

　　“这也能忘？还把不把我当你哥了？”

　　就是想一直把你当哥才没告诉你的啊。

　　程梓梓长久地不说话，让路彦有些莫名尴尬：“害，没什么没什么。你当我没说。怎么了？挤地铁手机掉了？住哪儿，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没事，不着急。”
　　“嗯，那好。我正好现在有点事抽不开……那要么明天？有空吗？”
　　“有的。”
　　“嗯，你有我号码吗？你这手机电量，估计撑不到明天。”
　　“你换过号码吗？”
　　“没有”
　　“噢，那我有。”
　　“嗯，行，我现在有事，明天上午七点后你联系我那个号码就行。”
　　“嗯，好，那挂了？”
　　“随便咯，都是你的电话费。”
　　“……你不是有事吗？先挂了，拜拜哥。”

　　程梓梓快速地挂断了电话，不给路彦一点反应的时间。

　　路彦是她喜欢的人。
　　可能有人看出来了，她的同学或是他的同学。
　　但路彦应该是没看出来。

　　喜欢10年了吧。

　　——
　　他俩很早就相识相知，还一起生活了15年。初识她才3岁，他6岁。一开始她真的只把他当哥哥看，因为法律上是这样，爸爸和阿姨也这么说的。

　　直到爸爸因为醉驾出车祸，被告进局子的那一年。她虽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了，早该懂事了，而且阿姨对她很好。可毕竟是离开了爸爸，妈妈也早就失去联系，程梓梓总是哭，从前都是爸爸哄她，那段时间，只有哥哥哄她。

　　哥哥和她约定每天都给她一颗糖，说好一天只能哭一次，哭第二次就没糖吃了。
　　她已经是初中生，但嗜糖如命，而牙齿又不好，家里早给她禁了糖，遇上这种机会，自然忍不住想要吃。

　　后来随时间推移，难过逐渐减少，但她还经常用哭来骗路彦自己还在难过，糖的约定还不能停止。也许他早就看出后来自己是装的，但仍然不忍心给她断糖，总是想办法给她买各种糖。他是真的宠她，她就慢慢喜欢上这份宠爱，直至喜欢这个人。

　　后来没办法，她必须要去看牙医做手术了，这个约定才得以停止。
　　——

　　她几乎一夜没睡，七点的时候仍精神大好。
　　还是怕会吵到他，硬是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踌躇到七点半，才下定决心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她试探性地问。
　　那边背景音是一群人的笑声，路彦估计是先接了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回她：“喂。”
　　“你……现在是，有事吗？”
　　“我？没有啊。”路彦估计她听到了身后的喧闹，补充道：“是在我朋友家，昨天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熬了个通宵吧。”
　　“啊，那你白天要不要补觉，我手机的事，也没那么着急。”
　　“没事，熬夜熬习惯了。你在哪儿，要我去找你吗？好久没见了，想带你去吃个饭，行吗？或者你今天有安排？”
　　“我能有什么安排，只是上午要去趟超市，要不你先补觉，吃饭的话，晚上行吗？”
　　路彦看她坚持让自己先补觉，只得答应她：“好吧。那你，下午三点把你家地址发我，我去接你，好吗？我的微信就是我的电话号码。”
　　“嗯，那下午见。拜拜。”
　　“嗯，拜拜。”

　　程梓梓当然有他的微信，只是当初彻底没有关系之后，就拉黑了。
　　她想他大概猜到这些年是自己故意在躲他，也就不用累她想些借口糊弄他。
　　她刚想上微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结果发现微信用的手机还在他手里，只好作罢。

　　打完电话，心里的一块石头算落下，撑了一夜的脑袋终于被迟到的困意拉近被窝。
　　就在眼皮快要合上的前一秒，她用最后的理智给自己定了一个两点半的闹钟，害怕自己会睡到错过约定时间。

　　两点半闹钟响起，程梓梓翻了个身，起床。
　　补觉对黑眼圈无效，今天要见他，她只好对着镜子忙活了半个多小时。

　　三点的时候，她用短信给他发了自己的地址，就又投入衣柜。刚入春，阳光很好，但风没那么友好。
　　她得有7年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发型。从前他总嘲笑她的眼镜太厚，也不知道现在的他有没有戴眼镜。曾经他们班有女孩子趁他睡午觉的时候，将别的男生的眼镜虚虚架在他的鼻子上，还拍了照，念及程梓梓是他妹妹，学姐也给她发那张照片。
　　他当初学的是什么来着？她问过他好几次，他总是以说了她也听不懂来敷衍她。他现在是在做什么呢？也在G城？当初不是出国发展了？怎么又回来了？
　　她记得他大三那年在国外，有个金发碧眼的女朋友来着，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阿姨还给她看过他和那个女友的合照，阿姨嘴上说不希望他找外国人，可是眼里全是开心。

　　7年，程梓梓也变了很多。从17-24，她没再穿着不合身的校服、背着厚重的书包，一遍又一遍地走相同的路，而是变成了穿梭在混凝土森林里的一个小小社畜。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她还是一样的普通。

　　路彦很快给她回了消息：好，你等我，我大概，40分钟左右到你小区门口。不过也说不定，我快到了给你电话再下来。
　　她想跟他说不要着急，开车慢点，却不敢这么回，删删减减，最后只留了一个“嗯”字。

　　程梓梓很快做好出门的准备，坐在玄关处，等他给自己的电话。
　　电话却迟迟不来，可40分钟已经到了，实在没什么其他事可做，她就先去小区门口等他了。

　　风太大，吹得她刘海不停飞起，她只好用一只手压着自己的刘海，顺便挡挡太阳。
　　可是半裙的事，在春风里可没发解决。她承认，要风度不要温度了一把。平时最怕冷的她，今天也如此大胆了一把。
　　格子半裙甚至不及膝，想着要腿细，连裤袜也没挑多厚的。
　　她只好在寒风中跺脚，样子颇为滑稽。

　　路彦见着小区大门就在眼前，刚准备靠边停下，给程梓梓打个电话让她下来，就看见了一个在寒风中，一手压着刘海、一手抓着斜挎包、双脚来回跺的小姑娘。
　　虽然她低着头，路彦看不见脸，可他有预感，这就是梓梓。他许是想整她，也不开口，就这么坐在车里看着她。

　　程梓梓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三点五十多了，再抬眼，就发现马路对边停着的那辆车里，有人再看她。
　　她视力很差，今天虽然带了隐形眼镜，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影影约约看到，那人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后，笑了一下。
　　是路彦。哪怕她看不清他的脸，她也确定那是路彦。
　　她佯装淡定地也对路彦笑了下，可是心跳却不那么淡定，催着她走向他的车，走到副驾驶位，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还保持着笑容，他亦是。
　　只不过她的笑容有些僵，因为想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
　　但他越笑越开心，嘴角不断上扬，眉眼弯弯。

　　程梓梓被盯得不好意思，只好低头给自己系安全带。
　　路彦这才不再看她，从她面前的储物屉里拿出她的手机，递给她：“诺，你的手机。”
　　“谢谢，哥。”
　　“嗯。想吃什么？”
　　“啊？”
　　“不跟你说了么？带你去吃晚饭啊。想吃什么，不用跟我客气，管够。”
　　“那，想吃点甜的。”
　　“行。”路彦又弯弯了嘴角，便启动出发了。

　　——
　　晚上8点半，饭后又带她去吃了点小吃，路彦觉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将她送了回来。
　　“那我，回去了？”
　　“嗯，去吧去吧。”
　　“嗯。”
　　程梓梓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刚准备下车，又听见身后的人多说了几句：“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所以这么多年我和我妈，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你。不是因为……你明白的。你想长大，我们没理由拦着你，但既然现在，我又遇到你了，就别再装作不需要我们了。”
　　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愣了几秒，“嗯”了一句，就赶紧下车。
　　也许背影颇有落荒而逃的样子，但她的心已经没工夫顾及这些了。

　　一顿晚饭的时间，路彦和她聊了很多。大学的生活，留学的生活，回国的生活。本来是想定居国外，却因为有兄弟想要回国创业，便一起回来了，在G城开了一家不大的创业公司，拥有很好的前景，路彦主要负责网站维护，算是他专业领域的，成为了一个程序员。公司前几年还算是在起步，这几年不断有业内大拿融资，还算是稳步发展的一家公司了，路彦也跟着赚了不少，现在有车，除了路阿姨留下的那套老小区的房，自己又添了一套大点的。
　　至于路阿姨，在程梓梓高中毕业后没多久就又结婚了，跟着爱人搬到G城旁的W城，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程梓梓也聊到了自己，大学学的设计，大四运气好拿到了一家全国前几的广告公司的offer，在一个设计B部慢慢爬了快三年，主要负责些主管组长们看不上的小活。因为程爸当初的事房子也赔了，现在只在地租较低的地段租了套不贵的一室一厅，每天穿过大半个城市挤地铁去上班，是标准的社畜。
　　至于程爸，早就出来了，现在在乡下盖了栋小洋楼，一个人享受田野生活。

　　兜兜转转一个七年，路彦还是那个能将生活和学业事业处理得很好的路彦，程梓梓也还是那个一些都差不多的普通人。
　　谁也没变。

　　————
　　周一，程梓梓一如往常去上班，还没到座位上坐定，就被主管的助理叫到办公室，说是来了个新人，让她带一带，其他人都没什么空。
　　这事儿她常干，因为部里的其他人都不太乐意搭理实习生，遇上分配也都是直接找手上活多的借口拒绝，唯她脾气糯糯的，总是会被安插这种活，也习惯了。
　　新来的实习生是个还在大三的小姑娘，初来乍到的，一堆问题，程梓梓也耐心给她答复了。
　　一顿忙活完，到了中午同事吃饭，就有人问她实习生的事，她一开始没多想什么，结果越听到后面越觉得不对。仔细问了问，才知道这实习生是设计A部某位小主管的亲戚，怕人嚼舌根才安插到B部了，早打点好了一切，这回也是派了几位手下的员工，让他们跟程梓梓说说，好好带带。
　　程梓梓不是没遇过这种实习生有后台的事，全公司一年就得有不少，每次都是让自己态度再好点，语气再柔点，就过去了。

　　谁知下午，那实习生就接了一个原本说是要分给程梓梓的活。倒不是一两个活的事多让程梓梓觉得过意不去，毕竟这种小活最后分到设计师手里的更少，几乎就是没有，但是她在这公司待了这么久，确实没遇到，来实习第一天就接到活的员工。
　　但念及实习生的关系，A部的又都是大佬，她也不敢说什么，就是继续安安分分的带实习生，实习生遇到问题了，帮忙解决一下。

　　这活不急，到了周五上午才需要给甲方发过去，十点的时候，实习生来找梓梓，让她最后帮忙检查一下，梓梓当时刚被主管又下了几个活，正在整理资料，接收实习生发来的图文，随便检查了下，就回了：“我觉得整体没什么大问题，你再检查检查，像活动时间啊，活动名称啊，公司全称啊，有没有打对，就差不多了，反正前期你和甲方他们也沟通蛮多了。”
　　“嗯嗯，谢谢梓梓姐。”
　　“没事。”

　　这一天程梓梓都很忙，赶着周五，活又一堆，几乎是铁定要加班。
　　本来都准备晚饭点外卖，到公司解决算了，谁想到三点多又被主管叫过去。
　　办公室里，实习生正在哭，沙发上坐着一位设计A部的，估计就是那位亲戚。
　　程梓梓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开口问道：“主管，您找我？”
　　“那不然，我叫你来？”
　　“……那我能问下是怎么了吗？”
　　“你还不知道？你怎么混的？还不知道？”主管语气越来越冲，指着实习生问程梓梓：“她的活，是不是你审的？”
　　程梓梓这才了然是怎么了，估计是案子有问题，但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问题是她当初没考虑到的。
　　这是实习生抽泣着开口道：“梓梓姐，公司的全称，错了。”
　　程梓梓以为小姑娘这是在求自己帮她说好话，刚准备开口夸小姑娘干活挺认真踏实的，这次估计是负责的第一个案子有点激动，就听见主管骂道：“程梓梓，你来公司几年了！这么重要的点要注意，还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疏忽，是，这活是小，你程梓梓厉害看不上是吧？但是奈不了甲方人家事儿多！现在人家咬口说是我们只注重案子的价格，故意敷衍。你说！你说这事对我们公司口碑的影响，谁负责？”
　　程梓梓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却看到A部的那位大佬拿着杯子晃啊晃，多少有点猜到了。这局面就是，她要背锅了。
　　哪怕不是她的案子，哪怕她叮嘱了要检查公司全称，但实习生忘了，或者没检查对，那就是程梓梓的问题了。

　　程梓梓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好。
　　没办法了。
　　只能认了。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对不起？你看看现在这个局面，对不起有用吗！”
　　“…………”程梓梓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说，因为你一个小失误，这个案子挂在我们B部名下，我还要亲自跑一趟去给甲方赔不是。”
　　主管许是见她认错态度还行，转了转笔道：“这样，念你是初犯这种低级错误，这个月工资，先扣你2000。不要再有下次了，还有，”主管用笔指向实习生，“你手上的活都先给她干。你今天不用加班了，好好给我回去反思。下周一早上来我办公室一趟，会有新的任务给你。好了，你出去吧。”

　　————
　　梓梓到家已经是七点，跟上周一样，拿出自己早就买好的寿司，和周日去超市采购的一大堆零食饮料，坐在茶几后，哭了起来。

　　她也不是，没有在职场受过委屈。
　　几乎所有没背景能力又一般的社畜，多少都被上级训过。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地，越发的难过失控。

　　她边哭边吃，后来哭累了也吃累了，就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直到快九点，手机吵醒了她。
　　是路彦的电话，她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喂？”
　　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才发现，刚才哭太久，嗓子都哑了。

　　路彦也察觉到她声音不对：“怎么了嗓子？感冒了？”
　　“没有……怎么可能。”
　　“那怎么回事？哭过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没有，能出什么事儿啊。”程梓梓努力提高音量，让声音通透些，“就是刚睡醒有些迷糊……”
　　“程梓梓。”
　　“嗯？”
　　“别骗我。”
　　“没骗你，真的。”
　　那边是路彦长久的沉默，安静到程梓梓忍不住又“喂”了一声，害怕他出什么事了。
　　“没挂。我在我妈这里，她知道我遇到你了，给我拿了一堆她腌的菜，我明天白天回G城，我给你送过去，有空吗？”
　　“这样啊，有的。”
　　“嗯，行。那挂了。”
　　程梓梓没来得及说再见，挂断电话的忙音就响得刺耳。

　　估计是没注意吧，程梓梓没再多想。
　　刚刚哭过睡过的脑袋还有些发昏，程梓梓裹了裹家居服，也想洗漱什么的，进房间继续睡了。

　　——

　　程梓梓在路彦面前不知道哭过多少次，路彦深以为他能听出，刚才她的声音，分明是哭过了。
　　可她不愿意和他说。

　　本来是和路妈说好，因为要帮老两口装两台电脑，估计整完要很晚了，就想着第二天上午再走，结果因为程梓梓这事，路彦决定今晚就回来。

　　他也不耽误，立刻帮老两口装起了电脑。可是老两口为了图便宜，挑电脑都没问过他，只选了两台二手的便宜的买了回来，里面许多零件都已经不能用了，路彦忙活到十一点，好不容易装好后，发现软件内设问题也很大，电脑根本没办法用。
　　一切都白忙活一场，路彦只好答应老两口下次回来给他俩带两台新的好的，又多叮嘱几句注意身体，便提上早就被路妈准备好的腌菜罐子，开车会G城。

　　周五城市热闹，能闹到一两点那种。

　　等路彦将车停到程梓梓家小区门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因为自己家跟程梓梓家几乎是对角线那么远，再者他实在担心她，便决定就在她小区门口将就一晚，等早上了再打电话给她，叫她下来接他。

　　路彦通宵惯了，天刚蒙蒙亮，六点出头，他便醒了。
　　开着车转到对面那条商业街的24小时便利店，进去先是买了各种糖：奶糖，软糖，棒棒糖，跳跳糖，口香糖，泡泡糖，太妃糖……只要人家卖的，只要是糖，他全要了一份。

　　结完账，再开车回到那个他停了一夜的位置。估摸着时间，程梓梓是不可能起床了的。
　　路彦只好就干坐在车里玩手机，等到9点给她打电话叫她起床，应该差不多？

　　快八点的时候，路彦无聊到开始翻朋友圈。
　　这才看到，原来程梓梓早就醒了。

　　程梓梓昨天睡得，实在是太早了。以至于今天醒的也很早。

　　睡醒了才开始悔恨最晚睡前没有洗漱，，，倍感心忧。
　　太早起又睡不着了，实在无聊，趁着早上没什么人，程梓梓发了条朋友圈：早起成功，假日失败。

　　发完，她就将手机放在枕边，人去洗漱了。

　　等折返拿到手机，看到那么多路彦的未接来电，已经是十分钟后。
　　刚准备打过去问什么事，就发现他又打过来了。
　　“喂？”
　　“喂？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你醒了？”
　　程梓梓估摸着他该是看到自己的朋友圈了，也没多想：“嗯。怎么了？”
　　“那，你现在有空吗？”
　　“刚起床能有什么事……”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着。
　　“嗯，你现在，能下来接下我么？”
　　“啊？”程梓梓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去哪儿？你在哪儿？”
　　“我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了……6个小时了吧？”
　　“什么！”她再次看了下时间，还是不敢相信路彦两点就来了，“你，你再等5分钟，我现在就下去。”
　　“没事，也不差几分钟，不着急，你慢慢来。”
　　“好，你等着。”
　　程梓梓挂完电话，穿上椅背上搭着的长款针织衫，将扣着刘海的卷发夹取下，拿了手机和钥匙，换好鞋，就往小区门口冲。
　　疯了吗这人，六个小时，他昨天不是在路阿姨那儿的吗？

　　程梓梓本来有一堆话想要说，想要怪他，大晚上通宵从W城回G城，但当看到路彦站在小区门对街的早餐摊买早餐的时候，火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应该还是困的，路彦不停地在打哈欠。
　　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程梓梓的靠近，直至左后肩被人轻轻锤了一拳。
　　他回头，程梓梓正瞪着他：“来啦。等着，早餐快好了。”

　　她仍然瞪着他，直到他伸手接过摊点阿姨的早餐，对程梓梓说：“走吧，带我进去好么？还有我的车，你们小区有能停车的地方吗？这车不能就这么停在外面，还没有人在。”
　　“有，”程梓梓叹了口气，算了，等会再说6个小时的事，“我房东有一个车位，但他不用，你开进去吧，我跟门卫说下。”
　　“好。”

　　“哟，小程啊，这是你男朋友的车啊”，程梓梓以前经常加班到很晚才回来，门卫大叔早就眼熟了她：“这车在门外停了一夜，你知道的，不是我们小区的车晚上是不让进的。这次我记住了，下次会放他进的。”
　　门卫大叔看了路彦一眼，路彦对他笑笑，丝毫也没有要反驳什么的意思。
　　“嗯，他是我哥。还是谢谢您了。”

　　等到了程梓梓家，路彦刚刚准备脱鞋。
　　“别脱了，没有你能穿的拖鞋。”
　　他知道她还在生气自己在门外等了那么久的事，提着早餐、便利店的购物袋和路妈的腌菜罐子，递给她。
　　她假装没看见的走开了，去餐吧拉开了两把椅子，坐下等他。

　　路彦见她执意不搭理自己，也不恼，将早餐、购物袋和罐子放在桌上，开始哄她：“昨天晚上为什么哭？”
　　程梓梓没想到他还在惦记这事，还引她想到公司那些破事，撇过头去不看他，继续嘴硬：“跟你说了，没哭。”
　　路彦也不急，从购物袋拿出一袋奶糖来，拆开，递到程梓梓的嘴边：“给你买了一袋子的糖，你看看，够不够哭的。”
　　程梓梓看到一袋子的糖，眼里瞬间挤满了泪，一下子就心软了，一口含走路彦手里的糖。
　　“好吃吗？”
　　她点点头。
　　“那我也尝尝。”
　　路彦刚准备伸手再去拿一颗，却别程梓梓拦住了：“不许你吃，是我的糖。”
　　路彦也不跟她计较，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等她吃完糖，就把早餐一样一样拿出来，递给她。

　　吃完早饭，收拾完，程梓梓就送路彦出门。
　　“其实你不用送，我知道怎么下到车库，我也记得车位在哪儿。”
　　“那好吧。”
　　“对了，”路彦都要拉开防盗门的手收了回来，对她说：“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以后，别叫我哥了。”
　　“为什么？”
　　“我们早就不是那种关系了。你以后还是叫我路彦吧，叫一个我听听。”
　　程梓梓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叫了：“路彦。”
　　“嗯。”
　　“嗯，那我走了。以后要哭就吃糖，有什么烦心事跟我说，糖不够了问我要。”
　　程梓梓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听着。
　　“怎么了又？”路彦发觉她又在哭，从口袋里又掏出来一颗糖：“本来准备藏一颗带回家尝尝什么味儿的，结果你又哭了，那好吧，这颗只能再给你了。”
　　他像刚才一样递到她嘴边，她也像刚才一样含过糖。

　　可是这次一颗糖好像不够，程梓梓还是在哭。
　　“好了好了，真的别哭了，再哭我的糖就浪费了。”
　　她还是哭。
　　路彦没辙，只好用手抬起她的下巴。
　　薄唇轻轻附上去，程梓梓被惊得僵住。
　　“乖。”
　　路彦用舌轻轻抵开她的唇齿，在满腔甜蜜里探寻那颗糖。
　　许是背弓太久了，有些酸，他只得伸手环住她，将她再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糖在温热的口腔内越化越小，路彦好几次碰到它，都假装没找到的避开，只想让这份旖旎能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唇、齿、舌，缠绵交织下的程梓梓快没了力气，手轻轻推了下路彦，而后就搭他的肩上，头也枕在他的胸口，轻喘着调整。
　　路彦没想放过她的意思，转而舔舐她的耳垂，颈脖。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她不由得嗯哼出声。
　　“糖……化了。”
　　“嗯。”他继续亲她。
　　“真的……化了。”
　　“好。”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她又想哭了。刚不还说，他俩没关系了吗，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

　　路彦听见她又在哭，颇感无奈，又觉得好笑，只得将她打横抱起，走到沙发上坐下。
　　他伸手抽了张纸帮她擦眼泪。说是擦，其实是沾。
　　程梓梓小时候哭，边哭边用力擦，很多次，眼角都被纸蹭伤了，沾了泪，就更疼得她想哭。
　　后来都是路彦像今天这样，慢慢沾，用纸慢慢吸走眼泪的。

　　“我就想让你别哭了。看不出来么，这么多年了，我最受不了的还是你哭。”
　　“昨天听见你哭，就赶回来了。结果太晚了，就等到你醒。”
　　“哪怕到现在，你都不愿意告诉我昨天为什么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无论是什么事，哭都记得找我要糖。如果是生活上，有什么不称心的，今天我就把你接走，到我那儿去住，离你公司不远的。如果是工作上，那就辞职不干了，有什么大不了了的，我现在好说也有房有车，我妈那套那一带也快拆了，能分到不少，我工作也稳定的，一个月拿拿工资，不忙的时候接接私活，一个月小三万肯定是有的。养你肯定够得吧？如果不够我就再努力点。”
　　“你知道的，我这职业也常加班，估计不能总是陪你，但这只是现在，过个几年，公司再稳定些，就好了。当然，你要是一天也等不了，我就跟我老板写申请，让我别加班了。只不过这申请估计要你签字。”
　　路彦故意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毕竟，你也算是家属了。”
　　语毕，又是绵长一吻。

　　她无艳的前半生，终结在这个让她“甘愿”的人的吻里，也算是，得偿所愿。
　　至此，谁又会深究吻里的真真假假呢，哪怕一生都败在这一吻了，谁不是，败了，也就败了。
　　更何况，他还给了她一大袋子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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