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划过夜空

　　被夕阳染红的街道向天边延伸，行色匆忙的人们想快点回家吃上热呼呼的晚餐，而我却极不情愿地朝公安局走去。
　　今天是周三，下午我有最后一节课，五点下班，结束后我想着能到我经常光临的甜品店买点蛋糕犒劳犒劳自己，就接到了来自林辰的电话，让我去公安局找他。
　　到达时大概五点半，周围的路灯已经亮了，我熟门熟路地推开刑侦科的门，只亮了一盏灯，昏暗中林辰的警服被他解开了好几颗扣子，衣领就那么随意地立着，即使立夏已经过了，我们这个南北交界的城市也不至于热到这个地步吧。
　　“找我什么事？”
　　林辰看到我，微微叹了口气，仰头枕到椅背上，一副颓废的模样。看来，这位国家顶级警校毕业的年轻有为的警官是遇到些烦心事了。
　　“那里的小孩，你能先照看一晚上吗？”
　　林辰低沉醇厚的声音终于有力无气地响起，右手指向房间角落里，我才惊讶地发现黑暗中还蹲着一个人，头埋在□□，蜷缩成一团，在这逢魔时刻，有点恐怖。
　　“吓我一跳！谁啊？”
　　林辰不理会我，朝角落招呼，“过来吧。”
　　待人缓慢地走到林辰身边，我才稍微能看清这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孩，耷拉在额前被汗浸湿的发丝竟意外地让我有爽朗的感觉。
　　“一个报案的男孩，今晚我值班没法带他回家，希望光荣的人民教师能帮我这个忙。”
　　林辰把男孩推到我跟前，男孩只是一味地低着头。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的同事呢？没人能关照一下？”我自己住在父母给我在秦宇市买的房子里，也不是没有地方给一个纤瘦的男孩睡一晚上，“你总得解释一下吧。”
　　“走吧，请你共进晚餐，算是谢你了。”
　　林辰理了理衣服，带我和男孩到附近的餐厅吃饭，刚才在局里太暗了，现在我仔细地瞧着点餐的他，好像又瘦了，本来就骨节分明的手现在浮起根根青色的血管，脸也小了一圈，锐利的五官显得更加地难以接近，倒是挺符合他嚣张跋扈的性格。
　　“一直盯着我干什么。”林辰抬起头，在暖色的灯光下眼神多了份柔和。
　　“你瘦了，工作很辛苦吧。”
　　“还行吧，只是碰不到核心案件，一直打杂，草。”
　　“你才进公安局不到一年啊林辰，即使你特别优秀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对你委以重任吧，都是要慢慢培养的嘛。”
　　“整天就扔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给我，还要给人当保姆，啧。”林辰说着，还对坐在我旁边的男孩翻了个白眼。
　　“林辰！怎么说话！”
　　男孩放在桌上的手收紧，用力地握着，我都能看出在颤动，我立刻呵斥林辰，“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孩子！”
　　“其他人都不愿意管他，我还主动站出来帮他解决住处，你还要我怎样。”
　　林辰烦躁地拆下手表，大口地喝着送来的冰啤酒。
　　“好啦好啦，知道你善良，现在还不是夏天，别喝太凉的。”
　　我把手搭在林辰的手臂上，安慰地摸了摸，林辰总像爆竹一样，虽然我比他小了一岁，但从小到大他一直嘴上不饶人，我都是处处顺着他，尽量不让他被点着，林辰在学生时期已经锋芒毕露，而且不好惹，别人不爱接触他，也许是出了社会到了职场，除了人际关系外，还碰到了些力不从心的事情吧，我如今也毕业工作了，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啰嗦死了你。”
　　林辰听话地放下快被他喝空的杯子，我们点的菜也都齐了，我帮男孩夹了一些，让他不要客气。
　　“这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流星，流水的流，繁星的星。”
　　“这个名字很特别呀，”我碰碰男孩瘦削的肩膀，打算和他拉近点关系，让他别那么拘谨，“姓什么呀？”
　　“就姓流。”
　　“是吗！我第一次听到姓流的！”
　　“谁不是啊，这位流星小朋友上初三，就在你学校的初中部。”
　　“嗯？！你是秦宇中学的？”
　　男孩点点头。
　　“所以我让他到你那里去，他明天还上学呢，你那里也近。”
　　“……流星他家人呢？”
　　“他下午过来说他妈妈失踪了，你们学校不是住宿的吗，平时经常和他妈妈通话，可是大概从上个星期开始他打回家里都没人接，上周末回家也见不到妈妈，所以他觉得奇怪，就请假来报案了。”
　　“流星的爸爸呢？”
　　“他爸爸在国外呢，对吧？”林辰看向流星，得到确认后继续说，“做生意呢，满世界跑，基本没挨家，是他问了他爸爸后，爸爸让流星报案的。”
　　“那他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说是办完事就回。”
　　我沉默了，从林辰的寥寥数语我似乎已经能看到流星家的常态了，流星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说不定就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出于职业本能，我总会下意识地去分析和猜测孩子的家庭环境，毕竟父母是对孩子产生最大影响的人。
　　吃完饭，林辰回局里值班，我带流星去坐地铁回家，流星一言不发地背着书包走在我旁边，脚步轻得像猫。
　　“流星，你快中考了吧？”
　　男孩点头。
　　“你成绩怎么样呀？”
　　男孩没开口。
　　想到回家还要尴尬地和男孩呆一晚上我就有点头痛，在学校要对付高一孩子，回家还有个初三孩子，其实，流星现在完全能回学校住，为什么还要给他安排住处呢，林辰也许是不知道流星可以回校吧。
　　“流星，如果你不愿意到我家去，我把你送回学校吧？”
　　“我不想回学校。”
　　男孩突然开口了，回答得真快，遇到利益相关才说话吗。声音淡淡的，有些清冷疏离，和他温软的外表有种怪异的不协调。
　　“嗯，不回就不回，走吧。”
　　我认命地带他坐上地铁。
　　到家时已经快八点了，我拿了双拖鞋给他，“不用拘束，就当自己家就好啦！想喝什么，汽水还是果汁？”
　　“白开水。”
　　“好，我去煮，你在沙发上坐着吧。”
　　开了客厅的灯，我把水煮上，自己开了罐苏打水喝，流星抱着书包老实地坐在沙发一角，在灯光下我才发现流星长得甚至比女孩子还要精致许多，留着学生头的他就像一只大型的洋娃娃，眼眸看着地面，浓密的睫毛让他显得特别温顺，直到水被煮开的提示声响起，我才回过神。
　　“来，小心烫，”我坐到他旁边，男孩闷闷不乐的样子令我有些心疼，“别太担心，林辰他虽然嘴上啰嗦，可是他一定会尽力找到你妈妈的，你妈妈会没事的。”
　　“她被杀了。”
　　流星的声音很小，说话时完全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可内容却不断地在我脑海里回响重复，我感到脊背发凉，太阳穴渗出了冷汗，他把书包放在地上，双手搭上大腿，往上便能看到他绯红的嘴唇和浅色的瞳孔，仿佛一幅诡异的凄美人像画卷，“……你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
　　我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你妈妈可能去哪里玩了没来得及联系你也说不定啊，或者……哪怕是被绑架了也有可能，你爸爸做生意是不是挺有钱的？可能有人想敲诈……公安局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你去洗个澡吧，别胡思乱想了！”
　　“谢谢姐姐，”流星顿了一会，忽地转头呆呆地看我，又朝我笑了笑，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眼睛眯成一条线，乖巧得和刚才那个散发阴森气息的流星判若两人，“姐姐是我学校的老师吗？好像没见过。”
　　“既然知道是老师就不要叫姐姐啦，我姓李，你叫我李老师吧，我是高中部的，你没见过我很正常，学校不是不让两个学部的学生乱跑嘛。”
　　“我就说这么漂亮的老师如果是初中部的我怎么会没见过。”
　　流星说话的语调特别飞扬，气氛也不再沉重，但眼神里的不安还是出卖了他，“流星，你不用勉强自己，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着急难受的，我虽然没法和你感同身受，但是我理解你的处境，你不用反而还来照顾我的心情，知道吗？”我握上他冰凉的手，想给他些慰藉，“洗个澡吧？”
　　我找了之前买的男友风t恤和篮球裤给他，在浴缸里放了满满的水，帮他加了些安神的花草，“泡个澡吧，先好好休息，好吗？”
　　流星听话地进入了。
　　我回到卧室，收拾出新的枕头和被子给他，卧室只有一间，我今晚就去沙发睡吧，我如果再和流星聊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该说什么话安慰他，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我是流星的话，现在不管谁说什么我一定都听不下去吧，现在我能做的，只是把他推进浴室，让他紧绷的情绪放松一下罢了。
　　林辰这时打了个电话给我，“李诗，怎么样了。”其实我的名字是诗儿，但林辰这家伙从不愿意这么叫我，说是觉得别扭，不喜欢那么亲密的称呼。我虽然有些无语，但也觉得无所谓，不就是个称呼吗，怎么都行。
　　“不怎么样，他不开心。”
　　“那是当然啦，摊上这种事谁会开心，你个白痴。”
　　“你是不是个人啊林辰，我替你照顾他你还来骂我？你可别出气出到我身上。”
　　“哎呀，你那么小气干嘛，我不就开个玩笑嘛，”林辰知道我现在是真的有点生气，也不再胡闹，“他和你说什么没有？”
　　听到他语气正经起来，我也没再责怪他，“流星说，他妈妈被杀了，”我说出这句话时嘴唇在颤抖，我总觉得这句话承载了许多可怖的内幕，“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被杀了？他来报案的时候只说他妈妈失踪了，据流星的说法，上个星期就联系不上了，已经远远超过48小时了，不过那些不中用的家伙并不打算立案，因为问了流星回家后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他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只说家里非常干净，没什么反常的地方，说不定根本没失踪呢，他们让流星回去，有什么可以确定的消息再到局里来。我看他找谁谁不理，手足无措惨兮兮地，觉得挺可怜，才和他聊了几句，让他回家回学校他都不干，草，如果毕业前知道现在公安都是吃干饭的他妈的请我都不来！”
　　“别生气啦，气坏你自己他们又不管，社会就是这样，没办法，你只能问心无愧不是吗？而且现在就有一个让你发挥你那无处可用的正义感的事件啊，你一定要帮帮这孩子，我看着都难受，他爸爸又不回来，家庭关系可能挺紧张吧。”
　　“姐、李老师……我洗好了。”
　　“流星出来了，先不和你说了，”我挂掉电话，“流星，你今晚睡我的床吧，好好休息，会好的，”我走到他身边，揉揉他湿漉漉的头发，“吹风机在飘窗那里，吹吹吧，现在不早了，快睡吧。”
　　我在沙发上铺好我的枕被，准备去洗澡。
　　“谢谢老师。”
　　“不用谢，有事叫我。”
　　流星点头便进了卧室，我帮他关上了卧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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