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涩年华

　　张慧更怀念儿子小时候在怀里撒娇的样子，哪怕青春期饶舌、打架的时候让她费心伤神，也比现在这样满腹心事的样子好。儿子成年了，已经不用她操心了，作为母亲，她已不知道儿子的心在哪儿？母亲的失落，叶添伟似乎也感觉到了，可是他也不知道要跟父母聊什么，除了汇报一下自己的新警培训和工作单位情况，似乎已无话可说。
　　午饭后，父亲叶祥泰照例去自己的鞋厂看看。叶祥泰挺满意自己目前的生活，虽然竞争激烈，工厂的效益一般，但每年稳中有升。他早年承办工程，是县里最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后来，由于公家的工程款迟迟不到，硬是把他的工程队给拖垮了。他认为这年头，想做大买卖，一定得官商结合。他特别希望儿子能走上仕途，至少混个公务员，就算帮不上自己，旱涝保收，衣食无忧就好。他不希望叶添伟像他这样，财富暴起暴落，因此，他从来不让儿子来鞋厂帮忙，怕儿子走上自己这样潮起潮落的经商之路。
　　叶添伟抱着手机继续玩着数独游戏，张慧边收拾碗筷，边故作随意的问：“最近怎么都没见到心怡？”
　　“在她姐姐的公司帮忙，她想继续考公务员，上回分数差了一点，没入围。”叶添伟继续玩着手机上的九宫格。
　　张惠寻思了一会，继续说：“哦，也不急，女孩还是有个固定工作比较有保障。”
　　叶添伟见母亲欲言又止，知道她想问什么，“我刚工作，不想马上结婚。结婚的对象也不一定就是心怡”。
　　见儿子主动提到这个问题，老母亲很是高兴，迫不及待发表看法：“你年龄还小，多处几个对象更好，不着急结婚的。要特别喜欢的才好。”
　　叶添伟没想到母亲在男女交往的问题上如此开明，就试探到“那未来媳妇的年龄比我大，你能接受吗？”
　　“这没问题咯，心怡就比你了好几月啊！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嘛。”
　　“呵呵……如果大更多呢？”
　　见儿子脸上的神色有异，张慧不由狐疑，“你总不至于喜欢大你5岁以上的老女人吧？”
　　叶添伟见母亲的脸都挎下来，赶紧安抚，“放心吧，没这样的可能。”
　　叶添伟是心里深处能藏得住事的人。
　　雨天，他还是想出去走走，经过祖屋，邂逅了雨点溅落在蔷薇上的舞姿。屋瓦上浮漾着湿湿的流光，斑驳的土墙上苔藓丛生，雨水沿着屋檐缓缓流淌，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土腥气。一个“雨”字，点点滴滴的造型，就让人宛如身处天潮地湿的世界。
　　这样想着，叶添伟不由敬佩起仓颉造字的伟大灵感。无论是德语“regen”还是英语“rain”，都实在无法让人无法感受淅淅沥沥的云情雨意。
　　观雨，听雨，闻雨，还是在老家的宅子里好。
　　蓦然回首，已过了十年。父亲盖了新房子后，他就再也没来过祖屋了。
　　墙壁的砂石开始剥落，那些被他涂鸦的地方还依稀可辨，那张曾经被他撞坏的椅子还残缺着一角……孩提时代的印记就这样镌刻在祖屋的各个角落。只是那些少年时光仿若此时绚烂的蔷薇一般，花开繁华后满地堆积，最终都会消失得了无踪迹。
　　雨还一直下着，念想浮动而雨水静寂，像极了别离的感伤，叶添伟觉得眼前流淌的不仅仅是雨水，还有年华，还有情感……与林岚那些纯美而心碎的记忆，似乎很遥远了，也仿若这无暇的蔷薇，荼糜尽后，徒留满地的芳华，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季羡林老先生说，记忆便是那无花的蔷薇，也许当蔷薇无花的时候就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了。便如这记忆，他多想永远停留在那些美好的时光里。可知？
　　跟林岚在一起时，时间似乎获得了加速度，总是快得惊人。离校前的那天晚上，林岚送他下楼时，他停在楼梯拐角，难过的说：“我舍不得走。你不要我了吗？”
　　林岚从后背依偎着他，想让他明白，哪怕此后萧郎陌路，只要真心爱过，岁月会铭记这份诚挚的情感。
　　她的声音隔着他的身体，好似从薄暮层层的远方传来，“爱，不是消失，而是沉潜。它依然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他终于平静下来，转身紧紧抱住她。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嘴里有苦苦的涩味。
　　她叮嘱道：“你每抽一次烟，表示要少爱我一点，抽取的都是你的生命。我也会爱护身体，不然，一个十年，两个十年，再相遇时，你会认不出我的。就如《窗外》，女孩长大为女人后，遇到了当年让她魂引梦牵的男人已成为佝偻的老头时，原先的爱变得破败不堪，她甚至后悔再次的相遇，连回忆都被击碎。当爱已成往事，终老一天来到的时候，我们可以坐着火车一起去西藏，看看蓝蓝的天！彼此好好活着。”
　　“要是地震就好了”，他怨恨的说：“我一定拽住你，不让你走！”
　　这是爱吗？他确信那一刻他想死在她的身边，这种情感到底是出于疯狂，还是爱情？
　　从他嘴里说出，连地震都变得异样的美好。林岚明白，他们的爱只能在这一季，如果生命在下一秒化为灰烬，或许真的可以不管不顾的彼此拥有。明天还要继续，他是家中的独子，他身后那一堆人怎么办呢？最终，他会被压力冲垮，连残余的一点美好回忆都会被吞噬。
　　对于将来，叶添伟心里没底，也不愿多想，尽可能的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好吧！ 毕业四个多月了，叶添伟再没有以任何方式联系过林岚，他甚至对自己的忍耐力感到惊讶。
　　叶添伟毕业后，彻底的从林岚的世界消失。她终于可以安静的没有负担的回忆那段往事，轻松的过滤掉那些如影相随的罪疚感，细细品味那醉心的相遇、相恋。没有一段人生是可以替代的，就如曾在生命中神迹般出现过的他！
　　她还记得，仲夏夜，草地上，他的眼神被来往的车灯照亮，所有的话语如今都已遗忘，唯有那暗夜里浮动的笑意仍时时明亮着她的心情；她还记得，离校前，他温柔地抚摩过她的脸颊，那宠溺而珍重的眼神仍时时牵动着她最柔软的内心。只是，当时她过于担心自己的感情失控，不得不用尽理智强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一半的火焰在燃烧，一半的海水去掩埋，两种力量在心里剧烈交战而无暇去体会那份爱情的美好……
　　他走之后，岁月流缓，生活寂静，她才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迷恋他，深深的，沉沉的。可是，也无须回首，那断了线的风筝，是再不能拉回了，她不想，也不敢拉回！她希望叶添伟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未来的幸福。爱情的表达，外人通常很难理解，因为它的语言有自己独特的语法系统。
　　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明了。错过就错过了，回忆再美也终究灿烂不过未来。“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叶添伟离去后，林岚更珍惜自己与家人在一起的温馨时光，把更多的呵护与关心给予丈夫和孩子。爱过之后，她更明白自己的内心。古希腊阿波罗神庙上刻着那句箴言：认识你自己！古代先贤的智慧还润泽着现代人的生活。人怯生生的来到世界上，无知我们唯一的所有。爱，是为了另一人，完成的却是一个自我的世界。从天明律所跳槽到江陵警院，似乎是为了安逸，其实是她对稳定安全生活的极度渴求。她从自身内部挖掘出答案，对安逸稳定生活的热望战胜了她对事业和爱情的向往。性格决定命运，性格又往往来自家庭对个体的形塑。童年缺乏的安全感在她成年以后，对她所有的价值追求都产生巨大而深潜的影响。
　　初到新田区靖安所，所长王德进没有给叶添伟布置太多的定性任务，毕竟新警还在适应期，只给他安排了一个老民警潘真见作为他的师傅。潘真见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阔口方耳，处事稳重。此时方心怡在老家昏天黑地准备着第二轮的公务员考试，也没时间跟叶添伟花前月下。叶添伟有了大把的零碎时间，却不知要如何度过。他想淘点好书，就问他的师傅潘真见，“潘哥，新港市有没有旧书市场？”潘哥才四十出头，已是未老先衰了。头发是染的，上半截黑色，下半截新长出白发了。潘真见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新徒弟，半天才回了一句“旧货市场有一个，旧书啊，从来没听说过。你要那破玩意干嘛？”
　　叶添伟的心空荡荡的，独自开车出去，想找家环境好点的茶馆或咖啡馆坐坐，结果在城里绕了一下午，愣是没找到，触目可及的都是各种噱头的酒吧、KTV、酒店、足浴、桑拿等场所林立。新港果然是一个物化的城市，是不是整个除了吃大餐、喝酒和找女人，就没有别的精神生活了？每次抓赌抓嫖的时候，叶添伟总是听到各色人等的抱怨：哎！警官，如果不找女人，不赌一把，真的没事做耶。
　　研究历史，要有理解的同情，面对现实，也要有同情的理解。叶添伟现在就特别同情和理解这些人。上一个月，庄仁杰一大早就打电话给他，让他马上转钱，有多少转多少！他大吃一惊，仔细问后才知道庄伟杰遇到棘手的事情了。
　　原来庄仁杰凭借他老爸庄宏辉的关系，顺利的进入了江州市公安局宣传处工作。可谓踌躇满志。周末晚上，跟一群朋友聚餐喝酒，后来又一起去“欢畅”卡拉OK唱歌，一直玩闹到半夜一点多。期间，庄仁杰跟其中一位妖娆的女子擦出火花，之前他在朋友的聚会上也见过魏子玫两次。魏子玫在省电视台广告部工作，雄心勃勃，美貌动人。年纪尚轻，就已是闯荡江湖的老手了。
　　俩人在唱歌的时候，你一首我一首兴致高昂地唱着，不时还你侬我侬的互相敬酒。喝到后半场，魏子玫脸上的润红开始蔓延到脖颈，庄仁杰也开始两眼迷离，越发觉得她风情万种，那娇艳的脸上涨溢出醉人的光与彩把他的心魂都摄走了。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互相搀扶着去了“欢畅”卡拉OK厅附近的一家宾馆开房。
　　庄仁杰喝醉了酒，大脑在酒精的催动下情绪高涨，再加上搂抱着魏子玫这样曼妙扭动的腰肢，顿时两人的身体都产生了感觉，烈火遇干柴般睡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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