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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8.
周遭场景由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拼凑而成，唯一不同之处便是窗台上正坐着一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半长的过肩发由一根装饰着星星挂坠的细缎规规整整束在肩头，口袋外侧别着两只没收回笔尖的红色签字笔。红色墨水在白底布料上晕染开点点污迹，新鲜印痕重叠上暗色旧迹反倒给这一抹色彩平添两分层次感。那人随手在窗台上磕了磕手中烟斗，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年轻研究生身上。
显然他对于正呆坐在地的李一一见鬼似的游离目光并不满意，渐进步伐连带着他发带上的装饰物一晃一晃，半透的水钻将落日余晖折进了李一一的瞳孔里。
他半蹲下身取下了李一一的眼镜。
“别用这种眼神盯着长辈，不礼貌。要是研究生除学业外没再接触过过素质教育那就另说。”
9.
突然模糊的视野使得李一一不得不更加小心的去感知周遭的事物，凝固了的金色夕阳穿过那人瘦削轮廓把李一一箍在阴影里面，凭空多出的压迫感使他下意识滚动喉结，想牵动声带回应些什么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可别是给吓傻了，你导员得担责也说不定。不在乎自己那是你的事，还有良知就赶紧活动活动别给你导员添堵。”
“……别吧，虽说没打招呼是我失礼在先，您见哪儿的教职员鬼鬼祟祟躲储物间还随手往窗台上磕烟灰的？”
“谁知道。这是哪儿不重要，你没意识到也无所谓。想找我用不着费那么大功夫，你稍微动动脑子也能知道根本不可能找到。”
“你该离开这儿了，这地方不适合年轻人待的太久。”
10.
挂钟不知何时停止了工作，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新的对话框。他开窗的动作惊动了隔壁空调外机上筑巢的麻雀，褐色的翅膀划开了早春清晨的湿冷空气。屋里弥漫着蒸笼似的死气沉沉的闷热，两只纸箱正接受检阅般敞口摆在地板正中央，床头并列摆着两幅眼镜，被轻盈雾气削弱了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附着在墙面上。从那束光里能看见细小尘粒缓缓降落消失在视野之外，连镜片上都沾染了些许。
李一一在扑到脸上的第二捧凉水落入水池的间隙想起了昨晚的梦境。
他看见了镜面上的水滴，雾气凝结的白色污迹，以及镜中人拉长的眼袋和微肿的双眼。
厨房的洗碗槽沾着洗洁精略微发酵的甜腻香精味，玻璃杯中的水已经破坏表面张力的束缚在水滴滴落的加持下不停溢出，碗筷上的油污阻隔了水滴前进的通路。
难得的休息日也躲不掉手机催命似的震动提示音。碗还没洗电池也没换，配上手机摆在实木床头柜上引发的共振简直让人烦躁得不行。李一一扯出两张面巾纸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以便接受世界发出的感知邀请，那副金丝框眼镜更是提醒了他此时此刻地板中央的整理箱还等着他去收拾。
独居便是如此，碗筷不会自己变干净，垃圾袋不会自己消失，空气不会穿墙流通，物品不会自己规整，连存在的方式、对自身个体的存活确认都只能通过对外联系来感知。
水滴跌进了凝固的清晨。
石英钟指针停留在了凌晨两点。
11.
整理箱里的物件已经收拾了七七八八，只剩下因书签吊坠无法收纳的笔记本。那笔记本上坠着的水钻星星好像在哪里见过——李一一挠了挠头，思绪不自觉落到梦境里那位教授的发带上。这种样式的细缎作为发带使用未免有些女性化，可不管他怎么回想都记不起梦中人的长相。笔记本是最普遍的办公款式，封面边角有略显毛糙的细小卷起，翻阅的过程中不慎有散页掉落进半空的整理箱内。
是张相片，书页装订完好没有松脱。李一一松了口气捡起相片，刚想插回纸页里目光却被相片所吸引：
是学校绿化工程栽的那片桃花林，一位同样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女性正拢着栗发向镜头方向回眸。足踝骨节突出，不太合身的实验服衬得身形略显单薄。胸口处的单位logo被她抬起的肘部遮掉一半，剩下的部分勉强能看出半个轮廓。领口由缎带打成领结装饰，缎带末尾的星星吊坠尤为抢眼。——想必这就是那笔记本里的书签吧？他会用领绳去绑头发吗？
相片背面的底角用蓝黑色墨水写着一行字，字体略显凌乱但也能勉强看出本来意义：
赠杨冬。2006年于良湘。
单凭画面没法猜测相片主人的来历，凭借穿着及底面所写倒也不难猜出画面中的人物应该是在从事相关工作，从字迹来看应该跟笔记本上的同样出自一人之手。
是妻子或者恋人关系吧。
12.
纸页上记录的尽是些工作安排及琐事，甚至连购物清单都一一列在上面。字迹时而凌乱时而工整娟秀，想必是两口子共用同一个记录本相互提醒。贴着明黄色便签的页面无一例外记录着月相变化，连大致方位角和相对时间都罗列得清清楚楚，其中一页在空白处绘制了北斗七星的相对位置。
按日期跨度来看记录的时间并不固定，这种精度可能要在仪器辅助下才能完成观测。天文望远镜并不很容易购买，那么这种观测应该是在天文台完成的。
——加上杨冬工服上的胸标就说得通了。
白底蓝标，左下角印着GRAS。
甘肃张掖国家气候观象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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