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这时前院突然就来了动静。顾钧以为是上门看病的，就快步赶到前屋。

　　朝他迎头站的，并不是什么平民老百姓，而是之前在大街上看到的碎空山的弟子。

　　碎空山做事向来细心，知道在街上巡视并不能搜查出墨临族余孽，就挨家挨户地问。这一招虽然十分讨人嫌，但是却不会出现漏网之鱼。

　　面前站了四五名弟子，都是清一色的面无表情。

　　领头的礼貌行了个礼，问道，“这位公子，打搅了。我叫郁洵。我们是碎空山的弟子，奉命搜查墨临族余孽，烦请公子通融，将您的家人都叫出来，我们看一眼便走。”

　　这个时间段，小尤和丁郎中都要午休，顾钧并不想把他们叫醒，“这位道长，家中只有一位老祖父还有一位小妹，现下都在午睡，实在有所不便。”

　　郁洵犹豫了一会儿，道，“那我们只好施法验证一番了，实在冒昧了。”

　　顾钧有些好奇，“怎么施法？我对法术懂些皮毛，想请教一番。”

　　郁洵不厌其烦道，“不瞒公子，墨临族族人都是以剑入道，手中的剑都是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人剑合一之术他们人人自小就得学习，这样久而久之，自己的剑就会生出属于自己的剑魂。”他又拿出一个圆形的，盘状的法器，“此物名叫墨魂盘，可以小范围地测测本地有无剑魂。”此物若发紫光，便说明此地有剑魂，此物若发白光，便是没有。

　　顾钧打量着面前这个物什，不得不佩服碎空山段恩泽的功夫，拿这个东西搜查，真是事半功倍。

　　“那你们为何一开始不用这个？把人都叫出来岂不麻烦？”

　　郁洵谦卑解释着，“公子有所不知，此物虽然简便，也有坏处。剑魂一定程度上也算非人一类，又因为各地风水不同，此物一旦开动，也可能会引来一些邪祟，我们一旦使用这个法器，还得留人观察是否有邪祟前来，若有，还得帮忙将此地的邪祟除了。所以若非万不得已，定是不会在乡镇地区使用这个法器的。”

　　顾钧心想，“有我在这里，哪个邪祟敢不长眼地过来？”

　　于是顾钧毫不在意道，“道长无需介怀，你用便是。”

　　郁洵微微惊奇，旁人都道麻烦，都会努力配合他们。眼前之人，倒是什么都不担心。

　　郁洵微颔首，指尖在墨魂盘上轻轻一点，霎时墨魂盘里面的大小指针疯狂转动。顾钧凝神细看着指针。

　　不一会儿，墨魂盘里竟然出现一半白一半紫的光芒。

　　顾钧和在场诸位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顾钧猛然想起前几日他刚刚把小尤的剑还给小尤，心里有些担忧，便暗中施了个法。很快，墨魂盘里只闪现了白光。

　　郁洵心下犹疑，却见顾钧神色平淡，并未有任何异处。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女声，“有人暗中做法，扰乱墨魂盘。”

　　顾钧偏头一看，没想到竟是她，那个站在队伍最后与断臂男子一块走的那个女子。

　　这位女子名叫叶蕊尽，是碎空山数一数二的高阶女弟子。数年前因为修炼失误，断了一条腿，现如今一直靠着段掌门做出来的一条“假腿”走路。

　　女子走上前来，步伐缓慢，周身气场却不减，她朝郁洵行了个礼，“郁师兄，我刚刚分明感觉到，此地有不一样的法术场，分明有人在扰乱墨魂盘。”

　　郁洵点头，“师妹修为高深，我相信你的感觉不会错。所以……”他转向顾钧，道，“这位公子，你可否告知我们实情。”

　　顾钧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他注意到那个女子一直在看他，估计已然把他当作墨临族余孽看待了。于是他转向那名女子，“阁下是怀疑我在其中扰乱喽？”

　　叶蕊尽紧紧盯着顾钧，“这位公子，我们没有实际证据，也不敢妄加揣测。不如这样，我们再施法一次，如何？”

　　顾钧并未阻拦，“如此甚好。”

　　墨魂盘再次转动，没一会儿，便闪现白光。

　　叶蕊尽和郁洵相视一眼，彼此会意后，郁洵道，“看来此地并没有剑魂，叨扰了。”

　　叶蕊尽：“我留下来看看，除个邪祟。”

　　于是，郁洵带着身后的几个碎空山弟子走了。叶蕊尽站在原地，看着顾钧，“公子，到底是何人？”

　　顾钧轻轻笑了，“我能是何人？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早在墨魂盘第一次一齐亮出白光和紫光之时，在后院的小尤就有所感知，施了传音咒问顾钧，“前院何事？”

　　顾钧也以传声咒回道，“有麻烦事，压住你的剑的气息。”

　　叶蕊尽不放过顾钧，“你的法术场很强，修为深不可测，你出自哪个门派？”

　　顾钧悠闲地往墙上一靠，“你怎么不把我当作墨临族余孽看待？”

　　叶蕊尽正色道“墨临族所有人的画像我都烂熟于心，我知道你不是。”

　　顾钧懒洋洋地说道，“那你打听我是谁干嘛？”

　　叶蕊尽语气平静，“你有维护墨临族余孽之意，不能轻待。”

　　顾钧微微一笑，“没想到你一个碎空山弟子，对墨临族恨意挺深的嘛！怎么，墨临族跟你有杀夫之仇吗？”

　　叶蕊尽无懈可击的面色突然一动，“职责所在而已。”

　　顾钧并不打算搭理她，打了个哈欠，“那此刻去睡觉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既然你说我修为高深，那你为何还留在此地，照你的说法，我除个邪祟岂不绰绰有余？”顾钧转头离开，本以为叶蕊尽还要扎根在这里，没想到叶蕊尽道了一声“告辞”，便慢慢转身离开。

　　顾钧不甚在意地瞥了她一眼，收敛了神色，直奔后屋而去。

　　小尤杵在院子里，一见他来，僵硬地动了动，“到底发生了何事？”

　　顾钧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顾钧说：“不管怎么样，万事小心为上。你这里既然有了剑魂，就得避着他们，我估计他们还会再来。”

　　小尤抬眸，似有不解，“你既知我不是墨临族的，为何还要藏着？”

　　顾钧沉声道，“眼下大荒情势不明，暗流涌动，你又是风莱族后人，我不知道其他人会拿你怎么样。但是我不想你在风云变幻的中心位置，我知道你不喜欢。”

　　小尤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眼底又恢复平静，“眼下墨临族人人喊打，玉水仙谷，碎空山都要进来掺和一道，大张旗鼓地抓人。我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还有，为何你当日满身是血？又是何人要来杀你？”

　　顾钧笑了笑，打趣道，“你这问题问的，我总得慢慢说来吧！”

　　他走到院子里的石桌子边坐下，下了个结界，小尤也跟着坐了下来。

　　顾钧徐徐道，“跟一百年前不同，以前是风莱族和墨临族是大荒最强盛的门派，现在是玉水仙谷，碎空山，还有我们凤凰山。其中，玉水仙谷的风头最盛。这一百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具体的以后再说，但是根据我的人探查，还有另一股势力。这个势力暗中搅动，正邪难分。”

　　小尤皱眉，“你有什么猜测？”

　　顾钧笑笑，“我猜不出来。现下我也派人调查着，只是一直没什么音信。但是上次我满身是血地跑到你面前，是因为我无意闯进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挺神秘的，戒备森严，我还没怎么摸清楚路，就被人一路追杀，然后就赶巧撞上你了，伤倒没事，一看到你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又来了又来了，讲几句话就没个正形。小尤无语地撇了撇嘴。

　　顾钧继续道，“他们也认出来我是谁了，就想把我赶尽杀绝。不过谁叫我的身份不是轻易能杀的，他们也不敢贸然下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要杀我的人，和大荒那股暗中的势力，是同一拨人。而且上次凑到你窗前的那个，我也第一次见，明显是大荒数一数二的高手。我不知道他是谁。这样的高手也在这一拨人中，很危险。”

　　小尤看顾钧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这一百年来，他好像行事多了一分沉稳和游刃有余，她好奇地想着，他这一百年里，都经历了什么呢？

　　有时候在这四方小院里，她也会偶尔觉得，似乎过往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后，她的亲人朋友都在。大哥哥齐樟还是会冲她乐呵呵地笑，二哥哥齐柘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头，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他们都没死，那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算了，她本不姓齐，想再多也是无用。

　　顾钧看小尤在一边静静地出神，也不说话，就盯着她看。

　　小尤回过神来，冷不丁对上顾钧的眼神，不知怎的，竟觉得脸颊发烫，她将脸别过去，“你既然被追杀，万事也该小心一些。还有，这个地方也不够安全，你还是早点回凤凰山为妙。”

　　顾钧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又想赶我走？你再一个人躲一百年？”

　　小尤刚想说“没有”，可是她之前明明躲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就索性不说话了。

　　顾钧认真道，“小尤，我不逼你，有些事情得你自己想通，我纵使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也没办法帮你解开这些。”顾钧凑近了小尤几分，“不过你也别得意。我这次可不会让你再躲着我了，以后我就一直黏着你，你跑不掉的。”

　　小尤往后退了一点，顾钧又跟着往前凑了一点。

　　顾钧坏笑了一下，“况且还有一个人质，蘅絮还在我那里。”

　　小尤觉得顾钧变得越发邪恶了，像一个大尾巴狼。

　　大尾巴狼顾钧平白无故遭受了小尤飞起来的一脚，疼得嗷嗷直叫，冲小尤叫喊，“你自己说的，我告诉你大荒的情势，你就把你这一百年来经历的事情跟我讲的！你一天不讲，我就一直在你跟前！”

　　“蛮不讲理！”小尤撂给她一句话，回屋去了。

　　“到底谁蛮不讲理了？”顾钧自己先委屈上了。

　　小尤并不打算理他，抿着唇进到自己的屋子，把门关上了。

　　一进门，小尤连忙捂住自己的心口，脸色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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