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在这样嘈杂的人声中，沈行立于人群前，看着小尤，平静的面容下是隐约的意外。

　　小尤没想到能在此地遇到他，好奇道，“沈修士？”

　　沈行：“齐修士还记得我。我正好要往南边去，途径此地，稍作停留，就过来看了看。”

　　小尤其实对沈行不是很熟悉，脑子里对他的印象也就他那张总是特别正经的面容，更多的是……

　　顾钧的声音，“这一回算我欠他一个人情，回头当面去墨临阁答谢。”

　　她也是后来猛然明白顾钧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婚约都解了，也跟他没有关系。

　　小尤迅速撇开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道，“沈修士，上回在临邕江，还是要当面谢你一次。”

　　“一点小忙，何足挂齿。我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沈行道，“况且，已经有人替你代劳了。”

　　“有人替我代劳了？”小尤疑惑，心里跟着一紧。

　　沈行的声音依旧平淡无奇，“是齐修士的两位兄长。”

　　“哦哦。”小尤心里一空，那边沈行似乎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开的心思，她便开始没话找话，“我此次下山，也是跟着两位兄长一起出来买年货。快至年关了，沈修士也得尽快赶回去过年吧。”

　　沈行道，“算着日子，应该正好除夕那天回去。”

　　小尤心里不禁开始犯嘀咕，这沈行到底要拉着她说话多久。小尤在心里反反复复想着一个借口，该怎么打发这个人。

　　对面沈行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个花灯，踌躇道，“齐修士，我们那边过年都会放花灯祈福，我这边正好多一个，齐修士与我一道去可好？”

　　“啊？”小尤惊讶，她从小到大的确没有放过花灯，顿时心里有点好奇。估计那两个哥哥购置年货还要一点时间，与其在这里打发时间，还不如就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去一趟。

　　于是小尤爽快地接过花灯，就跟着沈行去了客栈后面的小河边。

　　沈行看着河面，道，“这今日冰雪消融，河面没有结冰，恰好可以放个花灯。”

　　小尤心道，“结冰用灵力破了不就行了。正经人就拘泥于这些形式。”

　　小尤将手里的花灯好好看了看，的确做得极为精巧。

　　那边沈行将一点灵力摄入花灯，转头对小尤解释道，“花灯在水面上，难免会遇到风浪，这样可以让花灯不被毁坏。”

　　果然不出沈行所料，小尤便也照着摄了一点灵力。

　　河面上也有其他花灯，小尤的花灯摇摇晃晃地就扎到堆里去了，不一会儿就看不出来是哪一个了。

　　小尤没什么好祈祷的，只是在花灯上简简单单写了一句：愿亲朋友伴，皆平安顺遂。

　　她转过头去看沈行，沈行一直默默盯着花灯看，目光悠远而平静，似乎真的也跟着在心底里默默祈祷。

　　小尤便不打扰他，也跟着伫立在河畔，久久无声。

　　不过小尤站了一会儿就发现这里风好大，刮得她脸生疼生疼的。

　　小尤耐着性子熬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道，“沈修士，我该走了，我哥哥可能等会儿就要找我了。”

　　沈行没有拦她，“那我们就此作别。后会有期，齐修士。”

　　等小尤走远了，一名墨临阁弟子才走到沈行身边，拿着一个灵盘，道，“沈师兄，我用测灵盘看过了，这位齐修士的灵力的确有部分跟当年的无双修士沈子舟有些类似，会不会真的是……”

　　沈行道，“当年沈前辈和齐前辈都已故去，唯独不见他们的女儿。如果那个女孩真是这位齐修士，那我们也不用太在意了。”

　　小弟子道，“师父的意思，难道是不让她认祖归宗吗？我们沈氏一门，不是最重血脉吗？”

　　沈行的语气缓了下来，“从燕宗师教她炼剑魂，习人剑合一之术，师父就大概猜出是她了。我们此来只是再确认一下。而且她自小在风莱族中长大，跟那边很多人都是感情深厚，她既有了亲人，我们就不要再去打扰了。”

　　小弟子有些迟疑，还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沈师兄，这样算，她可是你的族妹啊！你就不……”

　　沈行嘴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不介意。”

　　她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还有一事要禀报。”小弟子犹豫着说道，“我们此行的碰到的所有店铺都正好是凤凰山下的产业。”

　　“所以呢？”

　　小弟子嗫嚅，“他们一听是师兄您，都给我们免单了，说是还一个人情。”

　　“嗯。”沈行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是凤凰山的顾公子在后面的指令。”

　　小弟子讶然，“师兄怎么知道？”

　　沈行看了一眼小弟子，感叹道，“凤凰山顾家出情种。”

　　小弟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觉得自己懂的太少，没事还是得跟着师兄多学一些。

　　本来往前走的沈行这时候又转过身来，“记得回头将我们门派里的《剑法心决》给传出来，在大荒里好好传一传，也隐晦地帮凤凰山一回，给他们做做生意。”

　　小弟子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啊？师父的指令？”过了一会儿又道，“那轩辕掌门他……”

　　沈行将手背在身后，“他会同意的。今时不同往日，既是要停战，有些方面该放手都得放手了。人也不能一直活在仇恨中，不然付出的代价只会越来越多。”

　　这边客栈里，齐樟齐柘已经把这整家客栈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给翻了一遍。

　　客栈掌柜还在旁边道，“两位公子，莫急莫慌，我已经派人去寻了。这方寸大的地方，定能很快就能找到的。”

　　齐柘双眉拧着，“麻烦掌柜了。”

　　齐樟在心底愤恨道，“等把这小兔崽子找到了，一定要把她腿给打断，看她还乱跑！”

　　这时候，小尤从客栈后门走了过来。客栈掌柜一看到她，连忙指着小尤，“两位公子，可是那位姑娘！”

　　齐樟，齐柘齐齐回头。

　　小尤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边齐樟就朝她大步跨来，把她拎到离人群稍远的地方，压着声音道，“你怎么回事？瞎跑什么？走的时候跟你说的你全忘了？”

　　小尤道，“我都多大了，又不会跑丢！”

　　齐樟气不打一出来，“外面骗子多着呢！专挑你这种小丫头，你还不长点心思！”

　　齐柘眉毛舒展了，但是脸色却不是很好看，“小尤，外面危险，我们说的话你不能不听。”

　　小尤没想到她也就消失一会儿，就能惹出这么大动静，低低道，“我不是会法术吗？遇到情况也能自保的。”

　　齐樟手指头点着小尤，“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拿出来！大荒高手多的是，万一人家再给你下毒，你能怎么办！”

　　小尤还想反驳，但是一抬眼看到齐柘冰凉的眼神，立马就怂了，将头低了低，“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齐柘开口，“去哪里了？”

　　小尤便把刚刚遇到沈行的事情说了。齐樟和齐柘对视一眼，也觉得很奇怪。不过既然小尤没事，那应该就不算什么大事。

　　两族议和在即，可能只是随便套个近乎。

　　齐柘凝神想了想，本来舒展的眉又锁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齐樟没事就要拿出来说一句，小尤默不作声地听着，不时拿眼神去看与她隔着一个齐樟的二哥哥。

　　齐柘从头到尾脸都是冷着的。

　　小尤心也就跟着提了起来。在她眼里，大哥哥和二哥哥发脾气不一样，大哥哥一般雷声大雨点小，发完也就结束了。可是二哥哥一旦生起气来，就是不跟小尤说话，这样能持续好几天。

　　到风莱山分开走之时，齐樟大忙人一下子就溜走没影，齐柘把小尤叫住。

　　小尤便走过去，低着头等待齐柘发落。

　　齐柘看着小尤这战战兢兢的样子，故意耗了一会儿，才崩不住笑了出来，恰如雪消冰释，“好了。我不生气了。”

　　小尤仰头，松了一口气。齐柘从背后掏出一个面具，“逛街的时候看到这个面具，想着你可能喜欢，就买回来了。”

　　小尤将面具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金色的轮廓勾勒，简单却胜在有新意。

　　等小尤欢快地跑开之后，齐柘才从背后又掏出一个面具，跟小尤的面具一模一样，唯一不同就是颜色是银黑色的。

　　那个卖面具的人跟齐柘讲这样一个故事。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曾经啊，有个穷书生在上京的途中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没什么东西送给人家，就买了个面具作定情信物。

　　后来书生时运不济，很多年都没考中。书生心里也急，等好不容易考上了，他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书生着急着回去找他心爱的姑娘。可是这么多年了，那个姑娘却找不到了，找到了可能也早已经嫁人了。

　　那书生没过几年就病倒了，大夫说他有心结过不去，再这样下去身体只会越来越差。

　　其实那个姑娘也没嫁人，她去京城里找过书生却没找到。姑娘就这样颠沛流离，到了离家乡很远的一个地方。而书生一直拿药吊着，也撑了几年，被皇帝调到了那个地方。

　　两人拿着面具，就这样在那个地方遇上了，书生的心病也没了，最后也走在了一起。

　　这个故事明显是卖面具的人自己编的，但是齐柘却莫名其妙听了进去。他想自己听进去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

　　对，有缘千里来相会。所以，他在十三岁那年，遇到一个愿意赠予面具的女孩。

　　面具面具。我愿意将自己的面具，自己的伪装卸下来给你，你要吗？

　　很快齐柘脸上的笑意一收，又变成了一副寡淡自持的模样。

　　他在心底里自嘲地想：“又在心里痴心妄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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