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这一夜的风雪很大，屋前的台阶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屋里，点着一盏烛火，光辉笼罩着整个屋子，显得安静又祥和。

　　“以前有一对要好的朋友，他们一块当小乞丐，吃别人不要的剩饭剩菜，一块悄悄溜到学堂，偷偷听夫子上课。”

　　“那他们好可怜。”坐在床上把自己团的像一个球一样的小女孩叹息道。

　　“也不可怜，他们一直陪伴着对方，怎么会可怜呢？”顿了顿，小少年继续讲故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有一天他们照常在街上乞讨，一个衣服干干净净的人走到他们面前。他细细打量着那两个小乞丐中衣服更为破破烂烂的小乞丐，问他多大了。小乞丐说已经十二岁了。那个人又问，讨饭多久了，小乞丐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那个人有点叹息道，可怜的孩子。他问小乞丐愿不愿意跟他一块走？不等他回答，另一个脸像个小花猫的小乞丐拦在那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小乞丐面前，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个人知道，小乞丐害怕他是坏人，不愿意跟他一块走。他笑笑，便把他们俩带到客栈，让他们好好吃了一顿。”

　　听故事的小女孩很疑惑，“为什么会觉得他是坏人呢？我觉得他是好人。”

　　小少年摸摸小女孩的头，“那你猜对了，那个人是好人。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两个小乞丐相信他，并把他们都带到一座山上，从此那个人成了两个小乞丐的师父，教小乞丐法术。其实一开始师父只想带那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走，可是如果师父不带走脸像个小花猫的小乞丐，那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小乞丐也不愿意跟他一块走。师父没办法，才一块带走了。那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叫小白，脸像个小花猫的叫小黑。”

　　“两个小乞丐感情真好。”小女孩又追问，“后来呢？”

　　小少年眼里的光芒散了几分，“后来小白和小黑都很厉害，他们就离开师父，下山了。小黑对待小白一直是从前那么好，小白也是。可是后来小黑他不知怎么回事，失了心智，性子也变了。”

　　小女孩有点点不安，“那他还对小白好吗？”

　　“他，他最后杀了小白。”小少年微微叹气。

　　小女孩难以置信，“小黑为什么要杀小白？他们不是很要好的吗？”

　　小少年道，“后来他们总是吵架，又一次大吵之后，小黑一怒之下就把小白杀了。杀完小黑就后悔了，他也就自杀了。从此，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小黑小白了。”

　　小女孩听到这里，心里很难受，“他们明明原来很要好的，为什么最后会这样呢？”

　　小少年是个十七岁左右的孩子，已经略通人事，“可能感情这种东西，实在说不准吧。到最后，也只能惋惜了。”

　　小女孩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听说人死后还有一个世界，或许他们都到了那里，讲清楚了，就能和解了。”

　　小少年很惊愕，“那小白不会恨小黑吗？他亲手杀了他。”

　　小女孩好像被难住了，“或许这些都是误会呢？不过看起来也不像，小黑说到底还是杀了小白。可是我又觉得，如果小白老是恨着小黑，我觉得他也不开心。”小女孩苦恼地看着小少年，“那怎么办呢？”

　　小少年想了好久，也想不出来。他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已经很晚了。

　　小女孩却因为听了这个故事，精神很足。

　　小少年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只是一个故事，还是假的，你不用太在意。很晚了，该睡觉了，睡前故事就到这里了。”

　　小女孩躺下，抓着被子发愣。小少年替她掖了掖被子，“晚上不要踢被子！”

　　小女孩点头。

　　小少年看了一眼小女孩，转身推开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小女孩翻了个身，自己给自己编了一个小黑与小白的故事结局。

　　小黑和小白在另一个世界相见，小黑很后悔，小白也不愿意再见到小黑。然后小黑也因为杀了人在这个世界受了好多苦，他赎清了罪孽之后，小白就原谅了他。最后小黑和小白和好了，他们又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小女孩想通了故事，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结局，便开心地睡着了。

　　小女孩名唤齐尤，“尤”为美好之意。在她的世界中，她希望所有事物都是美好的，干净的。

　　齐尤是六年前的冬天被寻回来，那年冬天雪很大，踩在雪地里雪能到脚踝的地方。在此之前的事情，她很多都莫名其妙忘记了。她现在知道她姓齐，是风莱阁的弟子，也是风莱阁的掌门齐恒宇和掌门夫人陆茵的小女儿。

　　她有两个哥哥。

　　大哥哥叫齐樟，从小就天赋异禀，法术才学了两年，就在历年的弟子考核中获得了第一。为人又风趣幽默，谦逊平和，风莱阁上下无不称颂。

　　二哥哥齐柘，沉默寡言的性子，法术却实在稀松平常，论实力甚至都达不上风莱阁弟子的平均水平。可是他又十分坚韧，常常天不亮就起床练功，天黑得彻底的时候才从他练功的小竹林里回来。即使这样，仍是效果甚微。掌门夫人陆茵是个好强的，若当日练功没有进步，便罚齐柘不准吃饭。

　　齐柘对齐尤很好，凡事都想着齐尤。齐尤晚上睡不着时，就会给她讲故事。

　　小黑与小白的故事，是他从一本杂记上看来的。他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便拿来说与齐尤听。

　　小尤听人说过，母亲在风莱阁与墨临阁的大战时生下了她，后不慎遗失，寻了好多年才寻回来。父亲母亲自觉这些年都亏欠了她，对她是极好。

　　风莱阁和墨临阁千百年来一直战乱不停，齐尤年纪还小，不是很清楚。但是自她到风莱山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墨临阁是风莱阁的仇敌。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把它放在心上又事另一回事。小尤长到这么大，还是一个脑子里只有吃喝玩乐的小草包。

　　其实她已经十二岁了，按理来说，早就可以开始系统地修行法术了。不过严于律己，严以待人的陆茵倒对她要求很低，不仅不催着她练功，还任她整天在风莱山上蹿下跳，好不快活。

　　齐尤一个人玩的时候，她就从一棵树吊着跳到到另一棵树，或者抓来一只小松鼠玩。小松鼠常常在她面前装死，有时候会把它的大眼睛悄咪咪打开一条缝偷看她，有时候又翘起大尾巴快准狠地一扫齐尤的脸，齐尤这时候就要气哼哼地大叫，非闹着要把松鼠捉回去煮了吃。

　　可是捉到松鼠的时候，她又不着急吃了，耐心地给小松鼠撸毛，跟它叽里呱啦地讲话。

　　小松鼠被撸毛撸得很舒服，就勉为其难地听了几句。不过齐尤话太多，她听了半个时辰，便觉得一个松鼠头涨成两个松鼠尾巴那样大，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齐尤追着小松鼠一路跑，跑到了风莱山弟子练剑的地方。小松鼠陡然见到这么多人，吓得一溜烟窜进树丛，没了影。

　　齐樟正在指导风莱阁弟子剑法，他总是乐呵呵的，风莱山弟子都喜欢大师兄在旁边指导。

　　齐尤停在一边，瞪着大眼睛看，跟着像模像样地学。不过重心不稳，还没练几下就摔了个狗啃泥。她便委屈巴巴地坐在地上，撒娇打滚地闹，偏要引起齐樟的注意力，过来抱她她才愿意起来。

　　齐樟也是好脾气的很，一模一样的套路，次次受用。

　　他轻拍齐尤的脑袋，“小尤，你这样顽皮，以后可没人要哦！”

　　小尤毫不在意地一甩头，大声道，“我才不管！我只管一辈子跟着哥哥就是！”

　　齐樟和众位风莱阁弟子相视大笑。

　　有风莱阁弟子故意带头开玩笑，“小师妹别听你大哥瞎说，等你长大了，保准求亲的人都踏破风莱阁大门的门槛！”

　　小尤便道，“谁要他们踏破！我会把门槛修得高高的，不让他们进来！”

　　另一弟子又道，“那这样也有人进来怎么办呢？”

　　“那我就出马，和他比试一场，我赢了他就得从我们风莱山台阶上滚下去！不许再过来踏门槛”

　　“你要输了呢？”

　　“我输了，我就也从风莱山的台阶上滚下去！”

　　众人都道不好，说台阶那么高，从上面滚下去很容易出危险，摔断了腿可就不好了。

　　小尤便说，“怎么会！我就滚过，没有摔断腿啊！”

　　众人惊愕，齐樟把小尤的袖子摞起来看了看，果然看到上面有大大小小的好多块淤青，还有一些刮伤。

　　原来小尤早就对于风莱阁修筑的那三千级台阶有了大胆的想法，特别想试试在上面滚过一遭的滋味。不过周围哪个人，都不同意小尤这么做。只要一看到小尤在台阶口，生拉硬拽，连哄带骗地就把小尤拖走。

　　小尤没办法，便趁一个月黑夜风高的夜晚，实施了这项壮举。由于是冬天，她穿得跟个毛球一样，一路滚下去，有说不出的畅快恣意，就把身上的些微的痛处全然忽略不计了。

　　不过让人遗憾的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能分享。

　　好不容易分享出来了，结果就是……

　　齐樟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怒气冲冲地把小尤就拽走了。小尤的手腕被拽得有点疼，她回过头以眼神示意周围的师兄弟帮忙一下。结果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致的痛心疾首和“这你也干得出来”的一言难尽。

　　小尤心想这下可完了，肯定要受到爹娘的一顿毒打。从小到大她没少挨打，每次挨打的架势想想都令人生畏。

　　于是她一路就在对着齐樟哭爹喊娘，奈何齐樟这回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

　　可是小尤明明记得自己从台阶上滚下一点儿伤都没有啊！她滚在上面，就好像滚在一团棉絮上面一样软和。

　　身上的伤，明明是前几日爬树掏鸟蛋，被大鸟发现，大鸟横冲直撞就要来啄她，吓得她矫健的身姿不再矫健，然后一时不慎踩滑摔了下来。

　　小尤一向比较不怕疼，便也没当回事。

　　齐樟最后竟然没有把小尤带到掌门的九离殿，而是直接去了药济堂。

　　恰巧碰见了刚刚从药济堂出来的齐柘。齐柘看着一脸阴沉的齐樟，又看到还没把表情从欲哭无泪，到惊愕再到化险为夷，而产生的喜悦切换过来的一脸要喜不喜，要哭不哭的神情的小尤。

　　齐柘一向处事泰然，见之不怪，问道，“兄长缘何带小妹来药济堂？是小妹哪里不舒服吗？”

　　齐樟的怒气还没减下去，“你怎么不问问我出了什么事？我都快被这个淘气包给气得撅了过去！”

　　整天乐呵呵，好脾气的齐樟有一天也会被人气得撅了过去，想必这人一定也是很有能耐的。

　　于是很有能耐的小尤因为齐樟刚刚把她手腕拽得疼了，便在心底里默默给齐樟记上一笔，一脸谄媚地跑到齐柘身边，“二哥哥，你不要听大哥哥胡说。你是生病了吗？怎么在这里？”说完朝着齐樟龇牙咧嘴了一番。

　　齐樟不再与她计较，稍稍缓了神色，担忧地问，“齐柘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齐柘摇头笑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练剑时不小心，划了几个小伤口。”

　　“你平时多注意，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谨遵兄长教诲。”

　　齐樟点点头，又转身把躲在齐柘身后的小尤像拎小鸡一样拎进了药济堂。

　　接下来齐樟的嘴巴就没有停过。

　　“等摔断了腿，我看你还敢不敢再滚一次！”

　　“成天就知道玩，像什么样！”

　　“以后再滚一次，你看我还给不给你买山下的糯米团子和驴打滚儿！”

　　小尤本想嘴上顶回去，结果上药实在疼，她只好只顾着哼哼，顺便恶狠狠地回瞪齐樟。

　　明明没有多大的伤口，药济堂的王医师看着百年难遇的凶神恶煞的齐樟，觑着齐柘蹙起的眉头，在这两座大山的威压下，将小尤包裹地像个粽子。

　　于是王医师又直面了小尤变成了一只炸毛的小刺猬。

　　王医师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叹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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