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我做神婆那些年

　　第二天清晨这里来了个年轻的男人，衣服灰扑扑的，他一手拎着鸡一手提着两块灰色的布头。

　　马道婆昨天打过招呼。夏筝也知道有人过来，据说是赵姨娘的哥哥，也是尚未出生的贾探春和贾环的舅舅。

　　他的肩膀略有点弯，身体带些前倾，问，：“马道婆可住这？”

　　夏筝打量他一番，是副俊秀的相貌，脸上神情却老实巴交，衣服还有几根鸡毛，气质实在太拉分。要不然光凭长相放现代也算个质朴美少年。

　　她心底天上地下想着，面上还是真诚对待客户，“仙姑，正在里面等着你！”

　　赵二闻言还有点紧张，他帮忙把鸡拎到厨房，看是个小姑娘内外忙活，怕不好料理，顺便还帮忙烫毛，放血，掏了内脏。

　　夏筝上辈子到现在都没杀过鸡，再加上穿来这几天的坎坷经历，陡然感受到善意，心里感动极了。

　　他还顺便教了一些鸡肉的做法，“鸡血里先加点盐凝固，内脏要是马道婆不吃，你可以混着鸡肉一起煮，挑出来自己吃，味道也鲜得很。”末了还挑了两桶水把水缸灌满。

　　这是什么神仙小哥哥！

　　神仙小哥哥赵二，一脸老实的到井水边洗了手，揣着银子走进了马道婆等他的正堂，就像他手上刚刚那只在烫毛前毫不知情的鸡。

　　夏筝站在门口看了半晌。马道婆嘴一张一合不知说些什么，赵二面色犹豫了一会，还是从怀里掏出了智商税，然后像捧宝贝一样捧一个黄布囊走出来。

　　夏筝：……和烫了毛的鸡还是不同，毕竟鸡肉已经下锅了，小火慢煨，现在已经能闻到香气。而赵二每个月，还会自愿过来再烫一次。

　　马道婆终究没有吃到她昨天辛苦弄来的鸡，神武将军府的老太太突然来人请她过去。她走之前在厨房了转了两圈，警告夏筝不准偷吃，给她留着晚上当宵夜。

　　*

　　与昨天透过云缝隐隐约约的落下的阳光不同，经过了一晚的大雨，现在的太阳毫无遮拦的站在天上，日光大盛。

　　前些天下雨夏筝都是沿着檐下的路走得，院子慢慢都是湿漉漉的黄泥，现在的鞋子都是布的，一脚踩下去洗都不好洗。

　　夏筝美美的吃了一顿饱饭，看着脚上那双不合脚的鞋子，还是像昨天一样沿着檐下的短廊走到正厅，看着正中间的那个大花瓶，普通白瓷，上面画着的是八仙过海。她个子矮，那个花瓶只比她矮半个头。

　　卖她的男人当时说她只有九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怕把花瓶摔碎，就坐在地上，把花瓶放倒。正堂地上铺得是石板，冰凉的的寒气沁得她一哆嗦，花瓶险些从她手上滚下去，可把她吓得心一提。

　　她伸手从里面摸了摸，从瓶口倒出了很多黄色符纸。符纸展开里面都是红红黑黑的一团，不知道画了些什么，看得人心底压抑。

　　也不知盯着这纸看了多久，当她再有意识时，是一条腿踢到了木桶脚尖生疼，而另一条腿已经跨在院子里的那口井沿上，差点一头栽进去。

　　她浑身冒了层白毛汗，布鞋棒子上沾满了黄泥，正堂里的花瓶还是倒放在地上，黄黄的符纸就堆在那一动不动。

　　在红楼里马道婆和赵姨娘狼狈为奸，害王熙凤和贾宝玉，用的是五鬼魇胜法，还要人生辰八字才行。但花瓶里的符她刚刚不过看了几眼就浑浑噩噩，差点跳井。书里与实际的能力未免相差过大，又或者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夏筝这样想着，强忍下恐惧，又去正堂把那些黄符又顺着瓶口塞进去，再把花瓶放回原处。

　　她坐在厨房里发了会呆，从柴火堆里摸出一颗小石子在灶下的边缘刻下正字最后一横。

　　这是第五天。

　　*

　　马道婆拨弄着碗里的鸡块，狐疑的看她，“怎生少了。“

　　夏筝又给她布了几筷子鸡肉，面上笑着，“厨房里留了一些，明儿早上给仙姑下鸡肉面。”

　　马道婆也觉得是这个理，昨天布菜只是想摆个高门大户老太太的谱，吃完后心里也觉得矫情，今儿就让夏筝站到旁边，自己盛了一海碗饭，泡了鸡汤大口吃着，束腰的带子勒出两层肥肉。

　　马道婆早先是穷苦出身，吃饭也不讲什么规矩，将她今儿去的神武将军府给吹嘘了一番，末了还不忘评价一句，她去过的各府若论富贵荣国公府当属第一位。至于北静王府，忠王府之类的也没人知道她呀！

　　夏筝估摸着她平时憋得很了，碰到的人又都是客户，虽然贪财的本性掩饰不住，但总是习惯作出姿态。丫鬟徒弟不算人，最多是他们的个人财产，她说话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可以好好吹嘘一通。

　　末了她擦了擦嘴带着夏筝向厨房侧对面的一个房间走去。

　　马道婆住的这个院子是个两进的四合院。外院本来有房间但被前面主人给拆了，一左一右种了两颗石榴树，周围种了些好看的兰花。马道婆懒得打理这些，外院的兰花早就死光了，如今只剩下野草。内院正对着影壁的就是正厅旁边穿过去是马道婆休息用的内室，一左一右还有两间小小的耳房，对着厨房的西侧也有一排三间厢房。

　　她们去的是厢房最右边的一间，马道婆推开门扬起一阵细尘，夏筝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看清里面景象同时也闻到芝麻油的香味。

　　房内透光的窗户上都遮着布，贴墙放了一圈特制的长桌，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不同的佛像，每个佛像前都放着一个点燃的大海灯，香气来自里面。

　　在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她听老师说过，古代的灯油大多都是从动植物身上萃取，不像近现代用的煤油，古代的灯油可以直接食用，在西游记里也有老鼠精偷了佛前供奉的灯油。

　　马道婆熟门熟路地走到左边第三个为冯老太太供奉的佛像添上芝麻油，她从袖子摸出一大本册子递给夏筝，“这边的房间里全是京城的太太们供奉菩萨，你把这个记下，上面有她们添的香油钱。你对着册子看看哪户海灯的香油不够了就给添上，香油放在耳房里。”

　　夏筝时刻谨记人设，“仙姑，我不识字。”

　　马道婆像是早有有预料，她神秘一笑，眼角硬生生皱起一条褶，“你先看册子。”

　　夏筝翻开册子，张嘴又闭上，沉默了半晌，“……仙姑，这是什么？”

　　她指着册子上乌七八糟的各种墨团和线条。

　　马道婆指着上面的一块墨，“这是保龄侯史家的两位太太供奉灯油，一条线就是一斤，划去的不用管。”

　　夏筝睁着眼睛愣是没从那块墨团上看出更多的信息。往后又翻一页，一个不规则的圆，上面有两条线，她迟疑道：“这是牛夫人……”

　　马道婆点头，对她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正是镇国公牛府牛夫人。”

　　还真有牛夫人！

　　这册子虽然厚但近乎一两页才一个人，多得是被划掉的名字，马道婆讲了一遍，她好歹算记了个大概。

　　接下来三个月风平浪静夏筝多是帮忙做些杂事，若不是藏着符咒的花瓶还放在正厅，几乎让她以为马道婆真是一个用迷信骗钱的骗子。

　　被薅羊毛的赵二后面跑了六次，媳妇就被诊出身孕。他对马道婆感激零涕，并将她介绍给自己的妹妹赵姨娘。

　　荣国府马道婆的压胜也随之传来新消息，贾二老爷新纳孙姨娘突然间撞了邪，见人就哒整个人披头散发疯疯癫癫，二老爷都被她的长指甲给挠了几下，下人心底害怕，也不像之前那么用心了。于是在前天夜里孙姨娘偷偷从房里摸出来带着只有八个月的孩子投了池塘，次日才被早起的丫鬟婆子们看到时尸体肿了两圈。

　　二老爷不过伤感几天，贾母又给他抬了一个姓周的姨娘。虽然不如孙姨娘的美貌，但性子温柔敦厚。后来更是随着王夫人诊出身孕，荣国府上下其乐融融，更是将孙姨娘抛到九霄云外。

　　孙姨娘死后一个月王夫人派周瑞家的传了消息，并给了十两银子的红封，让马道婆近些日子不要再去贾府。

　　周瑞家的脸上没有上次那种讨好，面色红润春风得意，离开的时候脚下都带着风。

　　马道婆当面笑着收下银子，等着人一走，就换了面孔冷笑道：“不是我，她哪能得意。十两银子，给药王菩萨上炷香都不够，这是把我当穷亲戚了。”

　　她说这话时，夏筝正端了茶壶过来。心底冷嘲：这不够上柱香的钱却成了买命的尾钱。

　　荣国府的消息是这京城街面最好打听的，她出去买菜时听人说，荣国府买孙姨娘时给她父母一共十两银子，现在人不在了又给她父母送去二十两。说闲话的人鄙夷孙姨娘不自爱身体罔顾性命，还有人赞叹他们荣国府的厚道。

　　晚上再回到厨房她仔仔细细摸了摸灶下，那里已经划满了密密麻麻的正字。

　　日复一日毫无希望的等待最能消磨人的意志和希望。

　　夏筝靠在灶边环抱着膝盖自言自语：“我是夏筝，今年二十三岁，独生女，我的父母还正在家里等我。”

　　“我是夏筝，今年二十三岁，独生女，我的父母还正在家里等我。”

　　“我是……夏筝，二十三岁，独生女，我的……父母……还正在家里……等……我”

　　说到最后一遍时，酸意从眼角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的喉咙哽住，终于忍不住掩面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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