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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片含糊不清的阴影处勾勒了一个人形。
有人在那。
他坐在长凳上,背对着光亮,夕阳裹着淋漓的寒意镀在他身上。
树叶哗啦啦得响,是秋风瑟瑟。
除此之外,死一般的寂静从冰冷的背脊爬上来,无人言语。
距离那件事的发生已经过去了一年十个月零七天。所有人都以为他好了。他做事沉稳,思虑周全,深谋远虑,几乎一颗心扑在部队安排的任务之上,完成度极高,失误率为零。
但他很清楚,他没有。
这份棱角分明的清楚像炽热的烙铁一般,在他迷迷糊糊地快要被上级、被敌军、被忙碌的生活、甚至被他自己骗过去的时候,便会狠狠往他心上一烫,然后在不知几更、不知多浓的夜色里惊醒过来,带着那份久存不散的心悸失眠到天亮。
他永远在尼古丁的催眠里清醒着。
远处有一个人影夹着仓促的步伐快速走来,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沈上校,这是一年前重要会议总览。会议具体内容由于权限不够,我搞不到。况且这里面大多都是机密......”
“多谢。”沈程淡淡地收回目光,“余队,你我不必见外。”
末了,沈程又补充道,“非常感谢。”这一声说的很真切。
那名叫余敬的男子忙摆手,“沈上校,刚才还说不必见外。”
在接过牛皮纸袋的瞬间,沈程忽地被掉落的烟灰烫了一下。
他出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说不清是因为烟灰,还是别的什么。
不多一会,周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沈程吸了一口烟,薄唇微张,一点点地吐出漂亮的烟圈。直到被烟熏呛住,才把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他曾经有个爱人。
他叫秦临,已故于一年前。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冰冰凉凉的墓碑,据说埋着他的骨灰。
但他一个字也不信。没有任何根据地,不信。他没有抓着上级的衣领歇斯底里地质问,也没有自我颓唐以死相逼地威胁部队。这不是他,他也没资格。
他们才认识三年,就在一起了一年。可以说是毫无声响地出柜,除了他俩无人知晓。没有誓约,没有公开,没有法律保护。对于爱人毫无征兆的死亡,他没有资格这么做。在他人眼里,他们是生死之交的战友,顶多是挚友。一个明面上甚至算不上熟络的朋友,如果激动愤慨地异于寻常,那未免也太蹊跷了。
因此他只是沉默地应了声,尽管袖口的手已经抖得厉害。
但他还是不可扭转地颓唐了一个月。也说不上颓唐,就是做什么都状况百出,办什么事都漏洞尽显。这明显不是他往日的作风。
上级全当他是怀想起了两人战场上生死与共的友谊,一时间难以忘怀,便恩准了一个月的假期。
到现在回想起上级的反应,他也不免觉得好笑。那么多互相托付后背的战友,偏偏生性冷淡的他反应最为猛烈。冲这,他们竟然一点怀疑都没有。
那一刻,他觉得,平日里秉承灭人欲、存天理的教条还是有用的。
而且一个月之后的沈程,让人半点都看不出难以忘怀的模样。
只有还算得上亲近的生死之交,勉强觉察到了一点他的魂不守舍。
这样行尸走肉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今天。
天色一点点坠下来,仿佛要把他拖进漆黑的深渊里。他很默然地接受了。但偏偏有皎白的月光倾泻下来,铺在他脚下。
他竟然一动不动地站了那么久。
沈程回过神,动了动有些酸胀的腿,迈向宿舍楼。
借着如白昼般光亮的吊灯,和明晃晃的雪白四壁,沈程才隐约感觉到身上的阴影在一寸寸褪去。
他打开了文件袋。
里面只有寥寥几张印刷纸,字也寥寥。
最后一次有秦临在场的会议,终止在17年的那个冬天。然后这个名字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S级....
秦临在接到这个会议评定为S的任务后彻底消失。
沈程冰凉的指尖反复摩挲着“S”这个字母,一言不发。
一个很危险的任务,因失败而死去不足为奇。但S级任务因为保密性等种种原因,会将执行者的生死隐瞒,仿佛人间蒸发;不幸牺牲的,过了一两个月部队才会下发死亡通知和相关证明。
但他知道有一种例外——生死未明、与部队失去联系的,也会下发死亡证明。
沈程抿直了唇。
但他愿意去相信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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