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

　　法乘寺。
　　下山前的那一夜，秦岳、柳月希、柳月朗款宴了法乘寺一众师兄同修们。虽说是款宴，其实也不过是月朗从山下带来些素斋和山上寻常的青菜豆腐笋等，配上几壶上好的贡眉白茶，也便是一顿好饭了。

　　“不喝酒总感觉少了点味道”，秦岳一边吃一边小声的抱怨道，
　　“叫唤什么，下山后有你好喝的，还愁没你的酒喝？”柳月希不屑的回道，一碗白饭吃的也是津津有味，
　　“我倒是带了几壶好酒放在篮子里没拿出来，搁在我住的那间禅房了，你要是想喝，一会儿咱们自己回去喝去，别在这里破了清规戒律”，月朗在一旁笑着说道，
　　“嘿嘿，我们小月朗是真的聪明，你怎么知道要带酒上来？”
　　“离别在即，定是心中有许多感触的，想借酒撒点疯也无不可。就你那点心思好像谁不知道一样。”
　　三个人嘀咕完，便也不再多说，只笑着闷头吃饭，只等着夜色正浓时好去寺后寻一处地方放肆解意一番。

　　饭毕，法乘寺众僧该打坐的打坐、该参禅的参禅，一时之间又安静了下来。三个人提了篮子，在寺后一小处空地上坐了下来，月色正浓，凉风习习，身后便是山中林木树影婆娑，重重枝叶在山风的吹抚下沙沙作响，感觉很是舒畅。
　　远远处依稀可见建阳都城一派灯火繁华，抬眼便可见青幕月色，漫天星芒，端的是一派苍茫天下、胸怀广阔。
　　“唉，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此等景色了。多的只是人世间那点纷纷扰扰、鸡毛蒜皮。”柳月希双臂枕头，平躺在地上，眼望着天感叹道。
　　“说的好像在这儿你就能天天看到这等景色似的，平时这个时候不是在念经就是在打坐，哪儿这么闲能出来赏风景，你可拉倒吧。”秦岳坐在旁边，看了柳月希一眼，嫌弃的说道。
　　“也是，想想上山这么多年，光顾着修行了，也没怎么欣赏过这大好景色，真的是浪费了”。
　　柳月朗一边听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调侃，一边把篮子里的素点和酒一样一样的掏出来，放在已经铺好的一块方布上。
　　“什么酒？”秦岳就着月朗递过来的酒杯，抓着人家的手就喝上了，“好香，桂花酒？”
　　“嗯是，家里的时候酿的，这次来想着带上两瓶，猜你们会想喝。可惜了，大师兄他们不可以破戒的，不然也可以尝上一尝我的手艺。”
　　“是了，就他们清规戒律多的很。这是你自己酿的？味道真的很不错，月朗你可真是能干哦，幸亏你是个男子，要是个女子，这么漂亮还这么贤惠，想娶回家当老婆的人还不得打架打破了头？那时候可有你大哥好烦的了，倒底选个什么样的妹夫好呢？哈哈哈”，
　　“闭嘴吧你”，柳月希从背后锤了秦岳一拳，“一提到月朗，你从以前到现在嘴就没老实过，什么娶呀嫁的，我弟一个大好儿郎，就你整天惦记着他”，
　　“惦记他怎么了，我惦记他那我对他也好啊？哪像你这个大哥，一两年也不回去看人家一眼，你这个弟弟有半个算是我养大的，我自己养大的人我还不能惦记惦记了？就你霸道”，
　　“行了你两，别斗嘴了”，柳月朗看见他们两个还像小时候一样，闲来无事就吵几句嘴，很是有趣。
　　三个人有说有笑，一边品着美酒佳酿一边吃着素点小食，聊着聊着，竟也有些微醺。

　　正当三个人兴起的时候，勿听一人边走近边说，
　　“我当寻了半天寻不到你们，原来竟在此处逍遥。”
　　三个人闻声一看，来的正是惠能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
　　秦岳和柳月希两个人站起身来齐齐向惠能施礼，月朗仍是坐在地上，甚是可爱的对着惠能笑着打了个招呼。
　　“坐着吧，明日你们便要下山去了，我过来看看你们。”
　　“唉，说到此处我便伤心，往后再想见大师兄一面，也是难得的了。”秦岳慨叹道，
　　“想见我干嘛，还嫌我罚你们不够狠么？”惠能微笑着说道，
　　“正是了，要说这罚，整个法乘寺上下都是对大师兄怕得紧呐，师父最多罚我们抄抄经文敲敲木鱼，大师兄一罚，不是挑水扎马两个时辰，便是挑担山上山下跑几个巡回，真的是要把人往死里逼，这个我最有发言权了”，秦岳一脸痛心疾首，频频指摘惠能曾经加诸于他的累累“恶行”，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把大家都逗乐了，
　　“废话，那还不是因为你作的最凶，大师兄怎么不罚别人，偏生罚你？”柳月希补刀，
　　“屁，说的好像你被罚的少了一样，哪次你寻滋闹事到处找人打架以后，大师兄不罚你山上山下跑几个来回？说的跟你没事儿人一样。”
　　“哈哈，你们两个，就不要互相嘲讽了，都是力气多的无处使的，亏得惠能师兄帮你们发泄精力，不然还不得作出花来”，柳月朗笑着说道，
　　“去去，有你什么事儿，你个小屁孩儿懂个什么”，秦岳摆摆手，笑着让月朗闭嘴，“大师兄不喝点酒吗？这可是柳府小少爷亲手酿制的桂花酿，香淳的很呢”，秦岳把酒杯往惠能面前递了一递，笑着问道，
　　“不了，出家人不得破戒，看着你们喝便好了。闻着倒是香得很，柳小少爷也当真是心灵手巧，做什么都很像个样子”，
　　“那是，我们月朗人又漂亮又能干……”
　　一句话还没等说完，就被柳月希从背后一脚踹开了，“行了行了，你们月朗，是你弟弟么？要不要脸的”，
　　“柳月希你踢我干嘛！”
　　“哈哈哈”，惠能和月朗在一旁被这两个人浑闹逗的笑了起来。
　　几个人坐在一处闲聊，情形融洽，氛围和谐，相谈甚欢……

　　自从柳月朗和秦岳上山以来，惠能一直对他们两个照顾有佳。除了闲时辅导他们课业和功夫，对他们的衣食起居也着实用心得很。
　　上山的头一年，秦岳一度很不习惯山上湿凉的气候，从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忽然变成了苦行僧，他的身体也开始大不如以前了，总是生病。有一次山上连日下雨，气候阴寒，他便一下子病倒了，发烧直到昏迷，开始说起了糊话。那时候大家都觉得秦岳是适应不了这山上的清苦日子的，不如把他送下山去，继续当他的少爷罢了。可惠能不听，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整天整宿的守在他身边，喂水喂药，运功帮他降温，倒是在第七天的时候，把人生生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自此更是对他悉心照料，丝毫不敢有半点马虎。
　　在秦岳病好后的一年里，惠能经常去后山悬崖险峻处采上好的灵药，这些天险处长出的灵药往往滋补效果甚是惊人，经过这样一番小心调养，秦岳的身体竟是比先前好很多了，再也不曾生病，再加上平日里的刻苦训练，反倒是健壮了不少。
　　秦岳和柳月希自小便在法乘寺里长大，惠能又一直对他们两个细心照顾，三个人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尤其是秦岳，对惠能的情感更是如兄如父，如果说对浮图大师只是敬重，那么对惠能，便更多的是亲情了。
　　当下眼见着要分离，几个人心中均是不舍。

　　柳月希喝的有些多，昏头昏脑的便开始什么都往外说，
　　“当年听闻，大师兄是一名弃婴，被师父下山时捡到的，从此便收养在这寺中。可据我这许多年的了解，师兄这般文韬武略、胸怀天下的胸襟，可不似在这等与世隔绝的地方能有的。”
　　“哪里哪里，子谦谬赞了，原也是这寺中生活太过寂寞，于是闲来无事便会翻阅许多名家典籍，所以即便是不出门，也可以心怀天下事，如此罢了。”惠能双手合十，垂目微笑，
　　“大师兄谦虚了，谁人不知，师兄不论是佛学才艺还是拳脚功夫都是寺内公认的一等高手，为人处世更是谦和有礼不骄不躁，寺内除了师父，大家最敬重的也就是大师兄您了。比起那世间许多自诩风雅或才富五车的世家子弟，师兄甚至还要略胜上一筹，假如师兄也是生在官宦人家，想必定会有所大成就的，一定是万众敬仰风光无限，怎会像如今这样，憋屈在这深山老林中当个撞钟的和尚”，
　　“柳子谦，你喝多了”，秦岳正色的提醒他道，
　　“无妨”，惠能倒是面色坦然，“正是如此了，我自小做为一名弃婴，便被师父收养在这寺中，又对我谆谆教诲，教我学识和武功，我已归入佛门，自然是清心静修，以期能向有缘人弘扬佛法，指点迷津，又怎会存那些浮世繁华的虚妄执念？现下这样，便是最好了，如何会憋屈？”
　　“话是这么说”，柳月希一边摇晃着酒瓶子一边说，“可像师兄这等才华，如果一生只在这里念经礼佛，倒是可惜了，如若有机会能到外面去扬威立业，定是会有大成就的。但是师兄如此品性高洁，确实也是我多想了。”
　　“子谦，你忘记师父对你说过什么了吗？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如愿？做好该做的事，好好体悟道理才是。子谦你的为人，光明磊落，男儿有志，这固然是好事，可却是刚直有余谨慎不足，往后下了山，勿必要多加小心，凡事不可妄为，不要等到吃了亏方才想起师父教导的话才好”，
　　惠能说完，双手合十，轻声颂念佛号，“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师兄，我送送你”，秦岳也跟着站起身来，跟着惠能一起往外走。

　　“大师兄您别介意，子谦也是喝的有些多了，加上素日里他的性格就比较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所以……”
　　“无妨，伏刚，你也不要多想，子谦什么性子我自然是了解的。另外，此次你们下山，这往后的日子自然是不比在山上简单清闲，你性子细些，也好多劝着点子谦，让他行事勿要鲁莽。男儿有志是好事，可是过刚易折的道理，他还是需要再参一参才是。”
　　“是，我会的，师兄”，
　　“伏刚”，惠能脚步慢了下来，随后轻叹了一口气，“这次回去，代我向秦老将军问好。另外，如若无事，你们也便不要回来了”，
　　“好的，伏刚定会将师兄的问候带到。祖父也一直很挂念您的近况。另外，师兄不让我们回来，可是怕我们将是非带到这寺中？”
　　“自然不是。只是，有些事，一旦发生，便注定会在一段时间的酝酿后出现变故，我总觉得，这次你们下山后，会不太平。”
　　“师兄是指，那件事？”
　　“不知，或许也是我多心了吧。好了，伏刚，你且回去吧，去陪陪他们，我也好早些回去歇息了。”
　　“嗯，师兄慢走。明日我们便下山了，伏刚在此向您正式辞别，感谢师兄您多年来的照拂，来日有缘再见罢！”
　　说着，秦岳双膝跪地，向惠能施以大礼，
　　“起来吧，有缘自会再见的”，惠能轻轻将秦岳扶起，深深的望向他几眼，便转身离开了。
　　秦岳站在原地目送着惠能离开，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着浓厚的情谊，极度不舍。
　　原本也是一位大好儿郎，志在四方，却只能屈身于此，不得施展报复，世事无常，果真很难所求遂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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