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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都旧景（十）
龙眸在男人身上落定，虽然极力平静，但仍让人感到一股灼热。
水声哗哗，雀鸟的鸣叫声在庭院中婉转悠扬。
谢寐生顿了一下，笑了。
这一笑，仿若冬日褪去冰雪消融，百花绽放争妍斗奇。
他注视着皇帝的眼睛，道，“陛下是天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谢寐生的语气十分温和，“便是让臣再游浪十年也无妨。”
他敛了笑，沉静地立住，好似一株默然的树。
两人俱是不再说话。
气氛诡异，皇帝也知道自己怕是说错了话，刺到了宁远王心中不愿提及的部分。但他即使是懊恼，也没有认错的意思，何况，皇帝并不认为自己的主张是错的。只是宁远王既然不喜，自己日后休提便是。
也就是对着宁远王他会这般了，一国之君乾纲独断，向来是不会将自己放在臣子的位置上的，因此无论是朝野诸公的诸般难处，皇帝从不理会，也无有必要理会。
皇帝是不必理会臣子的，可谢晖是要考虑谢寐生的。
皇帝的耐性前所未有地好，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听说王叔素爱谈玄论道，朕……我今日来，原本是欲邀王叔去往夏都外的清平观同游的。”
“不知王叔可有闲暇”
清平观在夏都南侧二十里地的姑射山里，环境清幽，且向来有神仙之说，若不是交通稍有不便，香火当属夏都近郊前三。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有命，臣岂敢不从”谢寐生凉凉道，算是答应了。
皇帝唇角轻轻一动，眸中闪烁笑意。
显然自己这位王叔心底还记着他方才的失言，但是看到宁远王这样颇有人气和几分小性子的模样，皇帝也觉得宽慰了。
府内寥寥的几个小厮赶忙为二人去牵马。
此去清平观中多有山陵，若是驭马而行，一来一回不过半个时辰，再加上安排给访观的时间，若计划无误，倒是足够在晚膳前回来了。
……
等到有个护卫知会谢峥这事的时候，正坐在自己的院中的石桌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孤知道了。”
那护卫微微欠身，就要退下。
“等等！”
谢峥又叫住了他，然后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放在手里把玩着，说道：“孤问你一些事情，答得好了，这块玉佩就算赏你的了！”
他虽然是坐着马车进夏都的，但一到夏都就被扒了锦衣玉袍和随身财物，兜里比脸还干净。
宁远王虽然远离夏都多年，但先帝赐下的产业还是在的，这么多年经营下来，王府是绝对不愁吃喝的。而谢峥又是宁远王的亲侄子，吃穿用度是不会怠慢他的，谢峥这一身锦衣华服和金银玉饰还是过的宁远王府的账册。
拿着宁远王府的东西收买宁远王府的人，也亏谢峥能想得出来了。
那护卫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小人不敢收殿下的东西，不过王爷说过，府内诸事不必瞒着殿下，殿下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便是，小人能答的答就是。”
谢峥嗤笑一声，将玉佩掷过去，朗声道：“大丈夫当五鼎食，好男儿也要求富贵，孤如今处境，也不能许人富贵，但一些金玉财物，孤还是可以做主的。”
玉佩砸在了护卫的身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谢峥看着羊脂一般洁白的玉石掉在地上，眯了眯眼，语气冷了几分，说道：“拿着就是，孤也不会难为你，只是问一些小事罢了。”
护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谢峥冷哼一声，道“好，倒是个忠心的。既然你不要，孤也不强求。”
“孤且问你，在孤……在孤被关着的时候，皇帝可有来过，或者可还像今日一般邀约过你们王爷？”
那护卫想了想，老实答道：“并无。”
谢晖这个人性子是有几分冷的，向来都是一副好似什么都不关心过问的模样，为人深居简出，而自家王爷也好静，和皇帝除了在朝会上，也没有什么交集。
一个有些奇怪，但是又意料之中的答案。
打发了那护卫之后，谢峥回到屋内。当年无论是皇帝还是郑妃，都给谢寐生赐下不少珍奇好物，这些物件就一直被封存在王府内。这次谢峥住了进来，特意让人将他母妃郑氏赐下的摆件搬了不少到他的院落内。
有些东西还能在谢峥渺远的幼时记忆中寻找到几分，谢峥看着满室的摆件，拳头不禁握了起来，眼睛也赤红赤红的。
燕王之事中，谢峥的嵘王一系受创不小，而这些日子他几乎是被困在了宁远王府中，谢峥也想象不到他这个远离夏都多年的王叔归京后的王府竟然经营得水泼不进，这些天来都没有和他在夏都中的暗线联系上几次。
凭着少得可怜的情报，谢峥才知道皇帝在那天也去了苏府的游春园。
他一开始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今天是自谢寐生归京后，谢峥第一次见到皇帝。谢峥突然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自己的王叔竟然与谢晖这样亲近起来？
单一个游春园当然不至于此，那就是在宫中了，可是谢峥的手也没伸到宫中去，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是因为参与燕王之事而获罪的，而谢寐生是他的亲叔叔，他从来没想过谢晖和谢寐生会有交集，并且相处得还不错的样子。
这怎么可以？
这怎么可以？
他自小在心底便如玉兰清莲一样高洁的王叔，怎么可能与谢晖那个阴冷残忍的卑劣小人相处得如此和谐？
难道他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要背叛他而去？
谢峥紧紧盯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声音缥缈得似一阵轻烟：“母妃，我会为你报仇的。”
“叔叔只是一时被蒙蔽了，他不会怪我的。”
他低下头，喃喃道：“不会的。”
他这些年安置在夏都的暗线还算有些作用，几个月前抓到了一些官吏武将的把柄，并将这些人化作他用，不过当时燕王事发，这些事情还没来得及汇报，谢峥就被押送入京了。
其中有个武将，还是京营三营里中都营的一个小将，是宫门的守将之一。
“这夏都，还真是烂透了，一个宫门守将，勋贵子弟，都是这般堕落了。”谢峥低笑道：“我这位皇兄，可还真是失败啊。”
他向皇帝请了罪，王府的人也没有必要将他继续关着了。
而且今日，谢晖竟然白龙鱼服，和自己的王叔一道去了姑射山，那些暗卫的眼睛可都在皇帝身上紧着呢。
这个日子见人，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而谢峥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他再度回到王府的时候，府上一阵兵荒马乱，他拦住了一个护卫，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何至于如此慌乱？”
那护卫原本不耐烦地想要挥开谢峥的手，但见到谢峥样貌，知道这是自家王爷的亲侄子，不敢怠慢，连忙停了下来，忍着怒气答道：“刚刚有个随行王爷的人回来，说是在姑射山里，王爷和皇帝遭遇刺客，如今下落不明……”
姑射山也算天子脚下，而就在天子脚下，皇帝和叔叔遭到刺客了？
谢峥一时间有些愣了，紧接着就怒了起来：“陈武，还有那些皇宫暗卫，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一时间，那些阴谋诡计都在他脑海中消失了。
“废物一群！”谢峥骂道，方向一转，大步向府外跑去，在王府门口将一个正要上马的护卫拉了下来，又夺过马鞭，狠狠地在马屁股上面一抽。
“啪！”
一点火苗在黑暗中升腾起来，照亮了一地枯枝。
“王叔，火着了！火着了！”谢晖喊出了声，不过因为激烈的活动和长久未曾进水，他此时的嗓子有些嘶哑，就像是枯叶被人捏在手里相互摩擦一般。
他现在的模样堪称狼狈，衣袍被树枝刮破，还挂着些杂草，浅色的布料被花草的汁液染得变了色，哪还有一点皇帝的模样。
两人所处的方位是一块大石头下，这石头从山坡突兀地伸出，下面恰巧形成一个天然的避雨处。
一想到自己和谢寐生眼下的境地，皇帝不由得咬紧了牙。
“一群该杀的混账！”
两人从宁王府出发，经过大半个时辰后就到了姑射山，在道观中上过香后，两人策马沿着山中小道而行。
姑射山中处处绿树成荫，兼有野花野草芬芳送来，自然造就的美景的清灵之气似乎要将人里里外外都洗涤一遍似的。
两人目之所及之处寥无人影，不过不论是皇帝还是谢寐生，都是心知肚明，就在二人身后不远处，不知道跟了多少个护卫暗卫。
谢寐生看到眼前景致，不由得也心情微舒。
他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但是每一个世界他都将之视为自己的一次新生，抛开过往去用心感受。
实际上他每一个世界的身份都算不得好，每个世界都有一个锚点，而这个锚点就是身负大气运的人，在系统的世界观中将这些身负大气运的人称之为主角。
主角即代表世界意志，而在主角的成长之路上，少不了为其人的辉煌事迹增光添彩的角色，这些人，有些是主角的党羽，有些是主角的敌人。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为主角的成长服务的。
而像他这样的反派，通常都有不凡的出身，和悲惨的下场。
只要是反派，那么即使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最终也会堕入红尘，在这尘世间因为种种原因而痴缠。
哪里会有干干净净的反派。
平静的日子，终究是会过去的。
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两人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是王府的护卫，还有……皇宫的暗卫。
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他驱策着马匹向谢寐生靠近，一向不动声色的少年帝王脸上带着点恼意和紧张。
“王叔，朕这次……恐怕要连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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