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天使行动纲领

　　一
　　日落时分，瑰丽的晚霞如同殷红的手在安抚她的情人，指尖从额发移至眉间，揉开紧蹙眉头，情人睁开紫色的眼眸，落下的温热的眼泪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像一群栖息水面的火烈鸟，它们驻足半晌后，被青空抚慰着睡去，自此之后，风平浪静，天地静谧。
　　忽然，海平面上出现一个身影，海面上掀起层层巨浪，将一切的安宁吞噬，登时，地动山摇，天象怪异，人们四处逃窜，慌乱不已。
　　那是“堕天使”，一个从去年开始突然出现的怪兽，也许是外星人，也许是潜伏在海底的不明生物，人们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一个通体漆黑的巨人，带着苍白，来无踪去无影，所到之处皆是满目疮痍，惨绝人寰，人类的武器对他完全无效，只能暂时性地抵御侵害，尽量为人类逃离而争取时间，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徒劳。曾经有人使用过威力巨大的核弹进行攻击，干脆与漆黑的巨人同归于尽，但是“堕天使”还是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登陆地球，他们是杀不死的，除非……
　　空中一辆列车驶过，那是一辆外观再普通不过的列车，却仿佛有魔法般悬浮于空中，列车上，一位身手敏捷的少女，身穿蓝色紧身作战服，从列车上一跃而下，又腾空飞起。她纤细的身躯看似弱不禁风，此时却一手拿着金色的盾牌，另一只手举起一把银色的长剑，在被深蓝暮色吞噬的苍穹之下，用剑硬生生撕开劈开一道耀眼的亮光，那道亮光啃食着堕天使的躯干，又变作无数条发光的绳索，死死缠住巨人全身，他开始挣扎，发出婴儿般哭泣的声音，渐渐地被亮光完全吞噬，绳索也逐渐暗去，变成一个小小的萤火，飘摇至少女的手中。
　　海面恢复平静，刚刚的一切都宛如梦境。
　　手握长剑的少女在浩瀚星空下看着这一切，呆站在浩瀚星空下的小野仰望她。
　　毫无预兆的，少女忽然回头，与小野四目相对。
　　暮色愈发重了，夜风依旧，月色正好。

　　二
　　“你见到昨天的‘堕天使’了吗？”次日早上，小野刚把书包放下，前桌的同学就回过头来问。
　　“见到了。”
　　“那你还见到了‘13号列车’了吗？”他满脸兴奋好奇。
　　“也见到了。”
　　“诶，那你还见到弥娥尔了吗”他愈发激动地问道。
　　“嗯。”
　　“哇，她可是‘圣光之女’啊！她漂不漂亮？头发有多长，个子高不高？”邻桌同学都围了过来。
　　“呃……”小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昨晚天色太暗，他只记得隐隐约约看见了她的在往这边看，可是当时他俩离得太远，他看得不真切，而她也不一定是在看自己。
　　不，她怎么可能是在看我呢，像我这样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我没看清楚，不好意思哈。”小野怯怯地说，傻笑着摸摸后脑勺。
　　同学几个露出失望的表情，然后，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走了进来，大家各回各的座位，整齐划一地翻出课本，整齐划一地抱怨怎么又有课堂测验了，整齐划一的坐在座位上。
　　只有那一张座位是空着的。
　　那是夏丽的座位，她曾经每天穿着那套海蓝色制服，安安静静地听讲，小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刚好可以看见她一小部分侧颜，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向额头卷曲的刘海，还有时而被微风吹拂的发梢。真是岁月静好。
　　这一切终止于去年夏季的傍晚。
　　那天，小野在结束了社团活动后，闲来无事想去天台散心，恰好看见她正背对着小野静静的伫立着。天空一如从前那样霞光万道，夏日的暖风整理着她裙摆上的褶皱，亲吻她柔软的头发。夕阳把天台装点成橙红色郁金香的原野，她成了油画中的向日葵，沐浴在那天最后的阳光下。也是她人生最后的阳光。
　　小野第一次见到堕天使就是在那天。
　　堕天使带着苍白的面具，漆黑的躯干遮天蔽日，将夏丽一手擒住，奇怪的是夏丽并没有挣扎，她像是睡着了一般，任那团黑暗将她吞噬殆尽，等小野缓过神时，已经惊慌失措地跑下楼，语无伦次地和同学说自己看到的怪像，不出意料，没有人相信他。
　　直到几分钟后，有人发现消失的夏丽，又发现了在夏丽的日记里夹着一张“堕天使”的邀请函，乳白色的信封上盖着猩红的火漆印。
　　从此，“堕天使”开始到处肆虐，没有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已有的线索是，那些被堕天使带走的灵魂都会收到他的邀请函——那张盖着猩红色火漆印的信封悄无声息地藏在每一个逝者的房间里，也许在书桌抽屉里，也许在枕头旁，那些凭空消失的灵魂到底身处何处，堕天使为何要杀死他们，堕天使面具下的脸到底是什么样，这些问题都不得而知。
　　他总是行踪隐秘，疑点重重。
　　正当各国安全局都对此焦头烂额之际，救星突然出现了，她是个外表柔弱的少女，不似传统英雄人物那样身材魁梧，骁勇善战，她看起来瘦弱单薄，手无缚鸡之力，却声称自己是上帝派来的“圣光之女”，能够拯救被堕天使威胁的人类。
　　一开始，人们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可是当他们亲眼见到，圣光之女一手持盾，一手握剑，圣剑一挥，就将堕天使一招毙命后，没有人再敢质疑她。
　　圣光之女和堕天使一样神秘，她乘坐着13号列车，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们只知道她能够抵御堕天使，于是信任她，依赖她。她能拯救人类，她是善良的化身。

　　“叶同学，你这写的是什么？”小野一抬头，撞见老师那副着急上火的样子。“弥娥尔？我的天，你居然在试卷上写满了弥娥尔？”
　　教室里的同学们哄堂大笑。
　　“小野，你不是暗恋夏丽吗？”前桌转过头来，笑得前仰后合。
　　“叶同学，你真是情感丰富啊，还念什么书，怎么不干脆去写言情小说？”老师打趣道。
　　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他们笑出了眼泪，此起彼伏的笑声，就像堕天使到来时，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那样，刺耳尖锐，刺激着鼓膜，心口涌出不知道改称作什么的莫名情绪，小野憋得满脸通红，终于，摸摸后脑勺，眉眼弯成月牙，也笑了。
　　每当他不知道该用那种表情面对旁人的反应时，傻笑总是没错的，如果再把手放在后脑勺的位置摸两下，配合上摇头晃脑，和憨厚可掬的表情，从能糊弄过关。
　　小野不记得是从何时发现这个妙招的，不过着实管用，他总是傻乎乎的，既不能让家里人引以为豪，也不能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好在他并非愚不可及，所以尽管天资不佳，尚能不给人添乱，如果自己的傻样还能逗笑身边的朋友，那也算是桩好事了。
　　开心总是很重要的嘛，不管是自己开心还是别人开心。

　　今天，堕天使没来，小野又熬过了一整天。
　　次日，他照常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快到校门口时，却看到周围人都仰起头发出惊叹声，他也仰起脑袋。
　　那是一列横亘在蔚蓝天空上的列车，如同有魔法一般，不借助任何支架，划过天际，最终停在，学校的天台上，下来一位身穿湖蓝色制服的少女，似乎又朝小野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与她明明隔了很远，她的眼眸却仿佛近在咫尺，浅色的虹膜，清澈的眼底，深不见底的忧伤，还有似有似无的笑意。

　　三
　　“今天，有一位新同学要转到我们班，”老师友善地说道，“请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她留着短发，身材比想象中的还要矮小，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弥娥尔”几个字。
　　“大家好我是弥娥尔。”她微微鞠躬，声音很轻。
　　“哇，是个冷美人，”男生们戏谑道，“小野，你的机会来了。”
　　“好了好了，玩笑别开的太过，以后弥娥尔就是大家的新同学，大家要和睦相处知道了吗？”
　　“知道了。”稀稀拉拉的回应声。
　　于是她坐在了原来属于夏丽的位置上，朝向小野的那一小部分侧脸稍稍和夏丽的侧影想象，又完全不一样，夏丽是性格开朗的女孩子，而弥娥尔看上去心事重重又沉默寡言。
　　可以说有些过分文静了，以至于和她搭讪的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受到了冷遇。
　　这样可不行啊，会被孤立的。
　　“喂，别老偷偷看人家，喜欢就直接追啊。”前桌又转过来，还是那张长年不变的笑脸。
　　“嘿嘿。”小野怕说太多的话又会被他哂笑，于是拿自己最擅长的傻笑想蒙混过关，可这时，弥娥尔却转过头，朝他看了一眼，还恬静地笑了笑。
　　应该是笑了吧，没看错吧，嗯，人会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再说了人家应该只是对我表示友好而不是别有用意。小野这样想。
　　小野愣了几秒，回过神时，旁边同学戏谑道：“小野，你耳朵都红了！”
　　他们在笑，都是快乐的，真好，要是弥娥尔也能快乐就好了，自己嘛，不重要。

　　放学后，小野照常骑车形式在海边的路上，右边是他每天生活的小镇，所有的人每天兜兜转转，忙里忙外，左边是临近傍晚的海边，带着海腥味的风将他的白衬衫吹得鼓起，潮湿又温暖。
　　又到夏天了啊，他想着，微微闭上了眼睛。
　　后面的车撞了他一下，他没看清楚是谁，自行车歪歪扭扭企图恢复平衡，可是小野还是一个趔趄，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后面的同学成群结队地路过，有说有笑。
　　“小野，你怎么骑的呀？”
　　小野的膝盖蹭破了，渗出血珠，可他还是下意识地开始傻笑，这时，从身后走近一个身影，穿着深蓝色的带褶皱的裙子，她伸出手，轻声细语道：“你没事吧。”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小野疑惑了，在家里，由于哥哥太过优秀，自己又比较木讷，因而所有的关心都该是属于哥哥的。而到了学校，小野成绩不算优异，又不爱招惹是非，是最中规中矩的老师孩子，也是最不被重视的孩子，这下忽然有人主动与他亲近，他受宠若惊，轻轻握住少女的手，不敢有力，自己用另一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他拍拍裤子上的灰，刚要以笑遮羞，随即看到弥娥尔淡然的眼神，又怔住了，手足无措了。
　　“你的膝盖流血了，骑车会痛，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小野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接着就看见一辆列车不知何时出现在海边的沙地上，他跟随弥娥尔进入列车，坐下，塑料座椅，玻璃窗，摇晃的把手，与普通的列车别无二致。
　　小野静静的盯着地板，外面的阳光又浸染了夕阳缠绵的红色，弥娥尔在小野的对面逆光而坐，身后的的光辉让她显得梦幻。
　　“我不怕被孤立，”弥娥尔像是读出了小野的疑虑，首先开口道，“我本来就是孤身一人，其实你看那些谈笑风生的人，他们当中有多少是真正快乐的，也许他们只是佯装开朗，掩藏自己的消极悲观，努力地迎合，迎合这个由虚伪筑构的乐园。”
　　小野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笑显得虚伪，不笑显得冷漠，好在弥娥尔没有等他答复，接着又说：“你是被选中的人。”
　　嗯？
　　“你是被上帝选中，一同与我猎杀堕天使的战士？”她神情严肃。
　　啊？
　　“这是上帝的旨意，你不必对天命有所有质疑。”少女无比坚定地强调。
　　“可是，”小野哑然失笑，“我从来没见过比我更平凡的人了。”
　　“不，你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加起来都没你好。”少女说道此处，又微微地笑了，明晃晃的阳光洒进车厢，小野看得走了神。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么？”
　　弥娥尔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那个堕天使到底是从何来的？”
　　她像是没听明白问题一样，把头歪向一边，开口道：“你还不明白吗？堕天使到底是谁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小野正纳闷之际，温热的光忽然被遮住，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笼罩在天边，如同怀抱着人间的落日余晖那样，漆黑天使张开他的双臂，拥抱着滨海小镇。

　　四
　　列车门打开了，弥娥尔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换好了她的战斗服，她起身，镇定自若地迈出车厢，腾空飞起，正好面对着堕天使煞白的面具。
　　天使身上伸出无数只小手，肆虐地挥舞交缠着，列车，顷刻间小野感到坠入五里雾中，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到前方若隐若现的光斑，那是弥娥尔的圣剑。
　　黑黢黢的手纠缠着剑与盾牌，弥娥尔奋力抵抗，小野正准备走向前去帮忙，就听见弥娥尔的声音响起。
　　“叶同学，记住，猎杀天使的行动纲领！”
　　黑色的手爬上她的脸颊，她拼尽全力回过头喊道：“猎杀天使行动纲领，永存光明之执念，莫忘生命之真谛，以信仰为盾，以希望为剑，神祇便能赋予你力量！”
　　她挣扎着耗尽所有的力气，最终还是被黑暗吞没，小野正陷入绝望时，突然，从黑暗深处裂开一道透着亮光的缝隙，渐渐，黑暗破碎了，弥娥尔用圣剑粉碎了堕天使的包围，被圣剑的火焰燃烧的黑暗碎片，化作流星雨，愤愤坠落至无边无际的大海，天空的最后一点蓝在海天相连处褪色，月牙挂在繁星点点的天边。
　　小野惊魂未定地倚靠着列车门框，眼前的少女，背影瘦弱却坚不可摧，她回过头，说道：“纲领的最后一条是：永远不要绝望。”

　　五
　　“昨天弥娥尔猎杀堕天使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场？”前桌又转过头。
　　“对。”
　　“哇，真实太幸运了，”他发出这样的感慨，“我真嫉妒你。”
　　人们总是为了没得到的东西而抱怨，小野当然不懂他们的苦恼，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喂，你听说了吗，有人在老师家里发现了邀请函！”前桌像是想引起旁人注意那般故意压低声音，“听说那张邀请函上，写满了他投资失败欠的债，还有老婆孩子的离别信。”
　　他神色古怪，看不出来是在烦恼还是幸灾乐祸。
　　“别人的私事，还是别打听为妙。”
　　“你这个古板的怪物。”他撂下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仿佛面对的是一只不合时宜的哥斯拉。
　　“以你古怪的脾气，难怪夏丽那个biao|zi宁可死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你说什么？”小野像是被戳住痛处，握紧拳头，浑身打颤。
　　“我说夏丽那个biao|zi宁可死都不愿意跟你这种怪物……”
　　他还没说完，弥娥尔就给了他一拳，直接把他打蒙了。
　　“你干嘛？”他捂着鼻血，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的少女，“难道我说错了？”
　　回答他的是另一记拳头。
　　本以为拳头会落到自己脸上，一睁开眼，却看见小野拉出了弥娥尔近在眼前的手。
　　“算了吧，”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木然地重复着，“算了吧。”
　　斯人已逝，何必旧事重提，小野心里这样给自己做解释，可是他觉得这种侮辱的言论对夏丽而言太不公平，太残忍，他自责于自己的妥协，自己的胆怯，自己的懦弱，如果能在去年那个火烧云下的天台上，鼓起勇气对夏丽大声喊出那句昨天弥娥尔对自己说过的话，也许她就不会在看到堕天使时感到绝望。
　　“夏丽，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加起来都不如你。”那天天台上，小野似乎感知到了她会做什么，试图劝道。
　　“小野，你不懂，你怎么会懂呢？”夏丽回过头望向他，泪水涟涟，她将一张白色面具戴在自己脸上，身体变得扭曲，不断有黑色的墨汁向外涌出，浸染了她的白衬衫和蓝色制服裙，最终她墨水染成纯黑的影子，在太阳落山后，被晚风带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

　　小野一下子从梦中醒来，他正坐在行驶的13号列车上，对面依然坐着弥娥尔。
　　“夏丽是很好的女孩，她的字体小巧又娟秀，她会收养流浪猫，会帮丢失了爱犬的老人四处寻找，她会上课做笔记时会把落在额前的一绺长发别再耳后，她还会用钢琴弹李斯特的《爱之梦》。”小野自顾自地开始讲述，弥娥尔耐心地听着。
　　“她是神一样的好孩子，但是却被人用肮脏不堪的手段玷污，还受到威胁不敢说出去，她被人侮辱，被人翻白眼，被排斥，被嘲弄，被指指点点，被恶语相加。没有人理解她。”
　　“后来，她在去年夏季的傍晚被堕天使带走，人们在她的日记里发现邀请函，上面写着:你这个装chu|nv的biao|zi，真是脏死了脏死了脏色了脏死了脏死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想她那样干净纯洁的灵魂，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对不对，她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只有那些侮辱她的人令我作恶。”
　　列车仍在行驶，阳光发射在金属扶手上，刺痛小野的眼睛，对面弥娥尔一言不发，静静地听他把话讲完。
　　列车外夕阳西下，浮光掠影，海波荡漾，揉碎的光斑斑斓地布满海面，红日在海的尽头凝视着凡尘。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你看到自己的邀请函了吗？”
　　“在哪？”
　　“就在你的口袋里。”
　　小野将手伸进口袋，果真摸到一封信，可没等他展开信纸，堕天使又出现了，还是那样毫无征兆，却又仿佛在人意调之内那样，在绯红霞光下，如同一座灯塔一般，孤独地伫立着。
　　“小野，我永远无法将堕天使屠戮殆尽，能彻底击败他的只有你。”弥娥尔从容地说道。
　　“为什么？我明明很胆怯，明明很无力。”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小野。”她起身向小野走进，身后的堕天使开始幻化出一双漆黑的羽翼，她依然面不改色，握紧男生的手，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恐惧的不是堕天使而是恐惧本身，你的勇气将变成利刃，解除堕天使的诅咒。”

　　小野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列车门口，堕天使的羽翼落下黑色的羽毛，纷纷扬扬地飘满天际，一片羽毛拂过小叶的脸，一阵海风的微凉，更多的羽毛黑压压得落下，如同轻柔的雪，寂静又舒缓地覆盖在世间万物上，遮天蔽日，目力所及之处，都被黑色的羽毛席卷，它们掩埋了海面，掩埋了小镇，掩埋了小野。
　　于是，世界陷入混沌，如同自上帝创造天地之前那样，天地虚无，灵魂无依无靠，小野仿佛也变成了一片羽翼，沉沉地在深渊中流浪。
　　小野感觉不到自己身躯，他曾经在心情非常压抑时躲进过衣柜，衣柜里也很黑，樟脑丸的气味，柔软的呢绒大衣，他在衣柜里胡思乱想，感知不到外界的喧哗聒噪，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狭小的衣柜里回响，他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并祈祷着自己不要降临于世间。
　　第一天，上帝创造了光；第二天上帝创造了天空；第三天创造了海洋、陆地和植物；第四天创造了日月星辰；第五天创造了飞鸟水鱼；第六天创造了昆虫野兽；第七天创造了人；第八天，他创造了小野，他是个毫无特点的孩子，平凡且庸碌，小野想问上帝，为什么要创造他呢？
　　为什么我会存在于人世呢？为什么会有我呢？小野在无尽的黑暗中迷茫不解。
　　“因为你值得存在，因为你值得被爱。”弥娥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可我碌碌无为又懦弱无知。”
　　“那是因为你没能理解自己。”弥娥尔继续说道。
　　“没有人能理解我。”
　　“没人理解是常态，要去适应它，而你应该理解自己，接纳你的谨小慎微，接纳你的敏感细腻，接纳你的悲观和忧愁，接纳你的生活。”
　　小野把眼睛睁开，看见弥娥尔将圣剑递给他，他接过圣剑，用力一挥，黑暗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裂缝中露出了堕天使那张苍白的面具。
　　第八日，上帝创造了小野，因为他爱小野，所以希望他看见光，看见山与水，看见云卷云舒的天空和碧波荡漾的大海。而堕天使企图将他陷入泥淖中，让他永远沉睡，不再苏醒。
　　“我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事没做，不能就这样消失。”小野呢喃道，他举起剑，使出所有的力气，砍向堕天使的面具。
　　面具裂开，破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小野的脸，神情麻木，双眼空洞，很快便被圣剑的威力毁灭，光辉掩映下，堕天使撕得粉碎，灰飞烟灭。
　　海上风起云涌，星辉璀璨，小镇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又是平凡的一天。

　　六
　　小野重新坐回列车。夜凉如水，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车厢。
　　“堕天使消失了，我也该走了。”弥娥尔向他道别。
　　小野想开口挽留，可是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留住她，“堕天使还会再出现吗？”
　　“这要看你了，”她依旧用温和的口吻说，“但不管他会不会在出现，有一件事毋庸置疑，你是一个温柔的人。”
　　小野闭上眼睛，忽然想起堕天使的邀请函还在他的口袋里，他拆来信封，借着澄澈的月光，抚平信纸的折痕，然后将它们撕成两半。
　　再把碎片重新叠起，撕成两半，周而复始，信纸变成了碎片。
　　“如果有朝一日，堕天使又来了，你会回来吗？”小野问。
　　弥娥尔没有直接回答小野的问题，她只是说：“小野，人怎么会知道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拼尽全力抓住幸福的一角衣衫，就已经精疲力竭了，但还是要拼命地活着。”
　　她的笑容透露出苦涩，“其实堕天使原来也是上帝身边纯白无瑕的天使，只是后来因为崇高的理想没能实现，因此心灰意冷，变成了戴面具的恶魔。”
　　小野：“可是人如果没有理想，没有一个甘愿为之拼搏奋斗的伟大理想，人又为什么要活着呢？”
　　弥娥尔：“人活着是为了活着本身，只是人意识不到活着本身的意义，因而去找梦想这样的托词。”
　　列车行驶至学校的天台上，晨曦的第一缕光幽幽点亮东方的天际。
　　“小野，去学着热爱生活吧，不是热爱某件事，某个人，而是热爱生活本身。”弥娥尔用这句话作为告别。
　　小野走下列车，站在天台上。
　　“小野，”列车关门前，少女最后一次唤他的名字，小野朝向逐渐离去的列车奔跑，却听不清弥娥尔在说什么，只能依稀看见她一开一合的嘴唇和最后欲言又止的模样。
　　列车行驶而去，小野站在天台上目送向着东方离去的列车。晨光熹微，云蒸霞蔚，太阳冉冉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爱你，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爱你，你要永远记住。

　　（完）
　　2018年写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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