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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少年
随着渐浓的阳光照在沉羽河上，水底下的荷花慢慢伸出水面，荷叶也缓缓上升，直到水珠滚落，亭亭地立在河面。
一朵，两朵，千百朵……
荷花相继地出浴了。
沉羽河飞鸟飞不过三尺就要沉溺的，想要过沉羽河就只能从荷花上过，称之为“莲路”。
要走“莲路”就只能在这样的夏天，在这样的午后。
一个矮胖的身影在莲叶上跃动。
他步履太急，好几次差点掉进沉羽河，才不过跨过百来朵荷花，就出了一头冷汗。
他长着一张分不清是三十几还是四十几的圆脸，粗粗短短的平眉，将那普通的脸添了几分憨气。他穿着一身绸衣，看来就是个富家翁的样子。
等终于落脚河岸，这矮胖中年才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又拉了拉胖胖肚子上的腰带。
他脚步略带迟疑地向前走去，打量着眼前这座寂寂的村镇。只有蝉的聒噪，街头都是空空的。阳光将屋瓦照得油亮，近处的房屋大门都敞开着，却不见其中有什么人影。
忽听一道绿水流云的声音传来:
“喂新人，你是何人？”
栽着一排青柳的石板街上，一个荷着竹钓竿的少年，正骑着巨兔，远远向这边而来。
这少年珠袍玉冠，姿容似雪，光彩照人。如无瑕的美玉在阳光下流动着光辉。
矮胖中年抱拳做了个揖道:“在下‘屠龙刀’李密，特远道而来，愿拜入魔尊了无衣大师麾下！”
待那少年骑兔走近，李密不由变了脸色。原来这少年不过筑基初期的修为，想他半步金丹，却对着这么一个远不如自己的小子恭恭敬敬，不由觉得失了颜面。但他又忌惮这少年恐背后有人，便问道:
“你又是何人？师承何处？”
少年牵着兔子立定道:“我叫卫玠，没有师傅。你是要在血月谷住下么？”
李密见他态度平易近人，放下不少戒备，有丝不屑地道:“是又怎样？你到底认不认识魔尊大师？”
卫玠道:“你若是要在血月谷住下，就需在魂灯庙点灯。不然入夜了温婆婆的蜪就会找上门了。”
李密道:“魂灯庙？”
卫玠道:“就在前面，你跟我来。”
卫玠骑着兔子带路，李密从旁跟着。整个玲珑的小镇还是静悄悄的。
卫玠搭讪道:“你叫‘屠龙刀’，蛮不错的。你真的屠过龙么？”
李密道:“人人都说我的刀法是龙见了也要害怕的。”
卫玠笑道:“原来你没屠过龙，那么我觉得你叫屠蛇刀也蛮不错的。”
李密不由来气道:“难道人家叫鬼见愁的就真的见鬼了么？我看你叫小王八蛋也蛮不错的！”
卫玠道:“你生什么气？天上有一种螣蛇，能兴云雾。叫‘屠蛇刀’也没辱没了你……嘻嘻，到了。”
卫玠停下兔子，左手在李密肩上一撑，凌空一个翻跃，落到地上，抬头向前看去。
只见一座小小的庙宇坐落在山脚下。青山红墙，很是好看。只是这小庙太静谧，竟连蝉鸣声也无了。
卫玠当先迈入大门，向供着佛像的宝殿走去。李密不疑有他，紧跟在他身后。只见宝殿里铺着明黄锦缎的供桌上，一排排地列着灯盏，没有油，却都燃着豆大的火焰，散发着森森碧光。
李密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卫玠巡视一番灯台后，讶声道:
“呀！灯已经点满了！”
李密一怔:“难道谷中人是有定数，不容增减的么？”
卫玠遗憾道:“确是如此。”
李密道:“这要怎么好？”
卫玠道:“看来……”
李密问:“怎么？”
卫玠道:“你必须杀一个人，这样他的灯就灭了，自然换成了你的。你也就能代替他留下了。”
李密的眸中忽地闪过一道精光，只见他胖胖的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脸: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有一个聚宝盆，你可以选一样喜欢的宝物，权作我给你的谢礼。”
卫玠好奇道:“有什么好东西？”
李密从储物囊中取出一个琉璃宝盆，宝盆浮在半空。卫玠好奇地低头去看，伸进手指沾了沾，里面装着水一样的东西，触之却不湿。随着“水”的漩涡，盆里的宝物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只是下个出现，前一个便又会在水中消失。
卫玠不由得看得入神了。
李密的嘴角现出狞笑。
卫玠问道:“你的刀也藏在里面吗？”
李密狞笑道:“刀在这里！”
他忽地提刀向卫玠颈项砍去！
“匡！”一声，卫玠转手用聚宝盆挡住了这一刀，那屠龙刀在琉璃宝盆上砍出老大一道豁口。李密眼角肉痛地抽了抽，随即又将一把屠龙刀舞得密不透风。
卫玠嚷嚷道:“哎——！你竟然对如此可爱的我下手！”
他一边躲一边道:“你难道不是喜欢我么？”
李密胖脸狰狞:“你又不是灵石！谁喜欢你？”
那破琉璃宝盆在卫玠的挥舞中一路都洒下很多宝物来。卫玠道:“那你讨厌我什么？”
李密只是攻击更凌厉。
卫玠道:“你说不出不喜欢我的理由，那不就是喜欢我啰。”
筑基初期与半步金丹毕竟差了一层小境界，卫玠很快招架不住。李密的刀劈向卫玠面门，卫玠急急后仰，却是避不开。
李密的嘴角露出冷笑。
卫玠却忽然单手结了个手印，轻笑道:“定！”
李密的冷笑冻结。
他忽然好似整个人都已冻住，保持着挥刀砍下的姿势动弹不得。
卫玠从刀锋下悬移出身子，拍了拍胸膛:“好险好险。”
卫玠背着手在李密身边绕走:“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告诉你。
“好消息是，我境界大不如你，这定身符只能定你两个时辰。
“坏消息是，一个时辰后温婆婆就回来了。温婆婆最喜欢吸人修为，他养的宠物蜪爱吃人，吃人喜欢从头开始吃。”
李密已注意到自己左肩上浮现出一张符箓，知道是先前卫玠从兔子上跳下，拍他的一掌贴下的。想不到这小子从一开始就给他下了套子，不由恨恨道:
“小畜生，我和你无冤无仇，你竟来害我！”
卫玠奇道:“害人是什么稀奇事，也值得你这般？
“你知道你为什么被我害么？就因为你太善良。若是你早点想害我，岂不就不会反被我害了？”
任凭李密怎么破口大骂，夹杂威胁，间或诉说可怜。
卫玠嬉笑着背手而去。
卫玠骑着兔子跳上自在山，还没进自在洞就抱怨起来:
“……他们明着是开门欢迎我，一个个却连鬼影也不见。我不就是想小小地试验一下我的新符么？连鸡都躲得没影。”
“吱吱吱吱！”
迦吒在一旁一爪提着尾巴，一爪指着自己的屁股激烈地投诉。
“舅舅！”
卫玠倒在面壁坐禅的了无衣身边，了无衣似根本无所觉。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了无衣的声音:“卫玠，你十六岁了吧。”
“是的，舅舅。”卫玠有些谨慎地撑起身。
“十六岁了，你没有什么愿想吗？”
“……”卫玠垂眸思索，并没有回答。
“这个世界总是会教你恨、教你无奈、教你灰心丧气。我所能尽早教你的，不过智与勇、坚韧、追求快乐 ，且永不言败。而我能力有限，实已教不了你许多。该是你去外面寻找机缘的时候了。”了无衣又道，“你要走，我也不为你准备什么行囊。因为最宝贵的东西你已带在身上。唯有这一样东西，你要随身戴着。”
一条项链浮到卫玠眼前，这是一个小小的玉制的长命锁。卫玠拿下长命锁，在手里摸了摸，凉凉的。
了无衣道:“去吧，玉崽。”
玉崽是卫玠的乳名，了无衣是很少叫的。大约三岁起，就不曾听到了。卫玠心中一时涌上难言滋味……
但他摸了摸迦吒和兔子就走了。
卫玠穿过寂寂的小镇，心中是惆怅的。但这种惆怅，在看到飞鸟不渡的沉羽河时，便烟消云散了。太阳已经不是最猛的日头，荷花降下去了一些，一些荷叶半浸入水中了。
十六年来，他一直只在这条河所隔绝的小世界里。他青稚的目光飞跃这漠漠的河面，心忽然变得像小鸟一样轻盈——广大而新奇的世界！
他轻轻一跃，跃入这漠漠的水田，一连在荷叶上翻了好几个筋斗。
他知道自己的渺小，知道外面会有危险，但他并不害怕！这大约是对自己的信任，也是对舅舅的信任，从而延伸成对世界的信任。
卫玠就这样离开了血月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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