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贝尔：众神初醒

　　那一个夜里依然是烛光摇曳，西里尔听从母亲的命令，为她抄写着一大片数据。

　　但这一个夜里注定有些不同。

　　钟表已经快要指到这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还在埋头苦苦思考的女人忽然想起来什么，她难得的停下笔，看向自己唯一的孩子：“西里尔，明天你就十二岁了。”

　　无论是那时候还是后来，西里尔都是讶异的，他不理解为什么女人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来这件事，更惊讶于她会记得——毕竟她看起来只会对数据感兴趣。

　　但她那时候确实这样说了，小西里尔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好默默的点头，等着女人说话。

　　女人却又说不出来什么了一样，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发出声音，这样的沉默在这对母子间是经常的事情，西里尔也不觉得有何尴尬的，他还在等，他想母亲又要吩咐他什么了。

　　他等了很久，久到他忍不住频频抬头看女人，终于等到了女人的后文，她说：“我想我是时候该送你一件礼物。”

　　西里尔有些受宠若惊，他倒不是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比如玩具什么的，只是女人能想起来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惊奇的了。

　　这一刻，女人的形象终于与母亲一词有了微弱的联系，暖黄色的烛光中，女人的五官也被模糊了，她似乎难得的笑了，很温柔，温柔的不像她。

　　后来，尽管后来西里尔一直不愿意承认，那天晚上他还是第一次萌生出了对生日的期待。当然结局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失望，甚至说绝望——第二天醒来，女人早早离开了家，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小西里尔茫然的推开书房的们，在一地凌乱的纸张里寻找着不见的女人的踪迹，最后终于哭了出来。

　　……

　　寒冷。

　　穿透灵魂的寒冷。

　　西里尔从梦中惊醒，眼前漆黑的世界提醒他现在不是在亚莱拉耶，他随即又想起来他们已经离亚莱拉耶很远了，好不容易找了个稍微避风的地方暂且休息。

　　但就算避风还是很冷，深渊就是这么个鬼地方，西里尔把罗伯特往自己怀里抱紧了些，好让他不要冻醒。不过西里尔自己已经没有半点睡意，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又一次梦到了那个女人。

　　离开亚莱拉耶这么些天来，他第一次做了一个清晰的梦，而梦里是他十二岁那个生日的前夜。

　　那时候他一心只为被抛弃了而惶恐，可直到现在他或许才真正明白，女人说的“礼物”的含义。

　　她给了他一条去往新世界的路，在现在，他终于拆开了自己十二岁的生日礼物。

　　而女人呢？她早不知道死在了什么地方，不过她或许还是爱他的吧。

　　“睡不着？”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来，西里尔一抬头，发现歌莉娅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她整个人裹在臃肿的冬装里，显得小脸更加苍白了一些，几缕金色的头发从帽檐边垂下，被寒风吹起。

　　“你怎么来了？”西里尔悄悄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留出个落脚的地方，歌莉娅也不客气，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坐下了。

　　远行开始后，他们的交流机会变得少之又少，歌莉娅是大祭司指定的继承人，大多数时间都和长老们在一起，而西里尔只是无数被选中的人之一，不必要的接触对谁来说都会是麻烦的发生源头。

　　但现在大多数人都在休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等歌莉娅靠近坐好了，西里尔才终于闻到她身上那种酒精的气味，他眉头一跳，压住声音问：“你喝酒了？！”

　　女孩的反应也证明他想的没错——她闻言挑眉笑起来，明媚的根本不像是在这场漫长长途中前行的人，早些时候的灵动与顽皮终于又一次出现在她身上，像是长夜里唯一的光。

　　“嘘，他们都不让我喝，别告诉别人。”歌莉娅对他摇摇手，然后变魔术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呐，还剩一半，是报酬。”

　　西里尔不怎么喝酒，但现在他却默默无语的接过那个还带着女孩体温的小瓶子，拧开盖子闷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很快引起火烧一般的战栗感，西里尔吐出一口气，看着白雾迅速消散在眼前。

　　歌莉娅笑嘻嘻的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好了，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你到底怎么了？”酒精彻底驱散了仅存的那一点疲倦，西里尔甚至感觉到了热，他把玩着手里见了底的小瓶子，下意识地问。

　　“没什么，只是很难过……西里尔。”歌莉娅可能是真的喝醉了，比平常要话多不少，“……我们没有家了。甚至很快，连庇佑我们的人都会没有了。”

　　“你知道吗？长老们，长老们……”歌莉娅忽然地哽咽了，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后面的话，最后她一把抓住西里尔的胳膊，低低的呜咽起来。

　　“西里尔，我有时候好害怕啊……我们真的能找到那条路吗？我们真的能看到新世界吗？”

　　西里尔无言以对，谁都没有答案，而谁都恐惧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他们抛弃一切也只不过是一颗试图点亮黑夜的流星，璀璨一瞬就悲伤的消亡，那他们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新世界甚至永远不会发现他们长眠黑暗的尸骨，这关于拉贝尔的史诗里，不会有他们的名字。

　　“还剩一点了。”等歌莉娅平静下来，西里尔最后喝了一口酒，然后把小瓶子递给歌莉娅，用力揽住她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走下去……答应我，活下去见到新世界。”

　　歌莉娅接过酒瓶，豪爽的一口喝完了剩下的酒，她也拍了拍西里尔的肩膀，用力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那你也不许死。”

　　西里尔无声的笑了，他们一起看向天空，星轨即将开启新的轮回，星光已经变得微弱不堪，但至少还愿意眷顾他们。

　　罗伯特在怀里翻了个身，西里尔搂住他，而歌莉娅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我该回去了。”

　　西里尔对她告别，他知道歌莉娅身份不一般，之后他们会很难见面，不过或许这也意味着她有更大的几缕活下去……起码比他走的更远。也不错。

　　少女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西里尔，我们新世界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